大学毕业后,本本分分的我终于进了A厂工作。 A厂效益不好,但却是名声鹤鹤的国企。女孩子嘛,有个稳定的工作,将来好嫁人。老爸老妈从小就这样耳提面命地教导我。所以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我塞进了A厂。
我没有什么能力,就是老实听话。所以我的过往人生就只有两个字:平淡。
进A厂后,厂里给新进的职工安排单身公寓。单身公寓一间屋子两个人,和我同住的是元朝,一个进厂四五年还没有结婚的大龄女人。知道我要和她同住,好几拨厂里的人和我掏耳朵,大家都以同情担心的口吻叹着气说,唉,你这个老实人怎么这么运气不好呢,偏偏和她住一屋,小心着点哦。小心什么呢?大家又隐隐晦晦,欲言又止。
我往公寓搬东西的时候,元朝恰巧出差不在。小小的屋子里,出奇得干净,空气中有淡淡的香味。嗯,就这一点,我紧缩的心舒展了许多。我有洁癖,如果与一个邋遢的人同住,比打死我还难受。
第一次与元朝会面,我是祼着的。
那天晚上,已经很晚,我钻进卫生间洗澡。我把水调到最大,然后哼着曲儿洗刷刷,突然听到门被哗啦啦打开,接着是女人和男人的说话声音,我想这一定是那个元朝回来了,大半夜的还带着个男人。我正紧张地思虑着,卫生间的门被打开,进来后,她扯开浴帘看看我,问,新来的?我手足无措地看着她,点点头。她上下打量我一番,拉上浴帘,自顾自地去洗手脸了。我站在里面,心想着,你快点打发外面的男人走啊,否则我怎么出去啊。
但那个澡却足足让我洗了一个小时,我洗了两遍头,用了两次护发素,抹了两次沐浴液,我不敢关掉水龙头,好像做坏事的是我。我怕听到一些尴尬的声音。但是我仿佛还是听到元朝的几声尖叫,或许有,或许没有,或许是我臆想出来的,我在花洒下被细细丝丝线线的水冲刷着,身体竟然有了一些异样的变化,我备感羞耻,但是我又把这种羞耻迁怒于外面的男女。
随着呯地一声关门声,元朝推开卫生间的门,说,出来吧,人走了。
我想发火,但是我又是一个胆小怕事的人,想想,只好围着浴巾默默地走了出来。然后钻进了被子里。屋里有那么一小会儿的安静,然后是打火机点烟的声音,元朝开了门,到了走廊里。她抽烟?我对抽烟的女人有着一种特殊的情感,在我们这个小城市,抽烟的女人一定会引起人们的侧目。我很保守,但是我并不认为抽烟的女人都是坏女人,反而以为抽烟的女人很有范儿,那是一种离我很远的纸醉金迷或寂寞无奈的世界。
我悄悄爬起来,把窗帘掀起一角,外面有淡淡的月光,元朝扒在栏杆上,手里拿着一支烟,有一点点火星明明灭灭……
早上,元朝起得早,三下五除二把屋子里打扫一番,然后开始坐在桌子前画妆。我用五分钟就梳洗完毕,跑到外面吃了早饭,等我回来时,她依然在画妆。其实我早上见到她的素颜时,觉得她不化妆就好看,清纯而美丽,天生丽质。但是等我看她画完以后,我惊诧于她的画妆技术,她把自己画得成熟而妖媚。
元朝和我打个招呼,走了,身后留下浓浓烈烈的香水味。
和元朝的同居生活就这样开始了。我们的交集不多,她少言,我更话少。倒是单位里经常有一些大妈大婶喜欢拉住我悄悄打听元朝的私生活。元朝的私生活乱吗?厂里她的绯闻几乎满天飞,好像厂里只要有些头脸的人都和她有一腿,有的人还会绘声绘色地说起她在床上如何历害。
我听着的时候会脑红,我没有谈过恋爱,与男人都没有吻过,女人在床上是什么样子,我也只在电视上见过,我有时候也会躺在床上想像着那样的一番肉欲画面,想着想着就会脸红心跳,然后一下子跳起来骂自己不正经。
元朝一定是风月老手,这个并不是从别人那里得到的结论。在和元朝同居的日子里,我自己观察得来的,从哪里得来的呢?从她搭在卫生间各色各样的内衣上。她的内衣品类繁多,且大都是性感样式,透着眼儿的,镂着空的,镶着边儿的,一丝一缕。当我第一次把自己的内衣挂在卫生间时,元朝看到,一向冷冷的她大笑起来,笑得弯在地上半天起不来,然后用一种奇怪地但是有一丝苦涩的眼神看了看我,说,你可真土啊,没和男人做过?这样赤裸裸的问话让我愣在了那里。
我也见过她的裸体,她从卫生间出来,从不遮掩,我反倒不好意思看她,但是我一瞄,就知道那是个尤物,皮肤白得透亮,让人喘不过气来,硬生生地把人的欲望要给逼出来,然后该大的大,该小的小,在白色的肉体上那么和谐而完美地呈现着。
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事情,我对她,还是印象不错的。
那一天周末晚上,公寓楼里的人近的大部分都回了家,远的也没几个,整个楼里静悄悄的,我本来要回家的,但是和同事看了个电影,完了时间已经太迟,怕回家被父母骂,于是留在了公寓里。凌晨的时候,开门声惊醒了我。我开灯的瞬间,从门外撞进来两个人,两个人叠抱在一起,我们都被彼此吓了一跳,元朝醉眼矇眬,呆了一瞬,喝道,你睡,看什么看。然后和那个男人又出了门。只是两个人没走,也许两人已经都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不敢看窗外,但是我的耳朵却发贱地竖了起来,从屋外真真切切地传来元朝切切地呢喃和低沉淫荡的呻吟。如果说第一次我洗澡时不敢肯定是否听到了元朝的声音,所以我对她有着一些尊重,这一次,却是实实在在的。我对她充满了鄙夷与厌恶。
我们俩的关系彻底僵化,除了偶尔的客套话,我们几乎行同陌路。
后来,我经人介绍,谈了一个男朋友。这是我的初恋。男人是同厂的,长得一般,能力一般,和我超级般配。这时候我发现我更讨厌元朝了。因为只要我带男朋友回来,她就赖在公寓里不走,不是洗衣服,就是洗衣服,仿佛她的衣服洗也洗不完。我和男朋友也只能逛公园,看电影,拉拉手,偷着亲吻两下。时间久了,男朋友不再满足于这些,但是我们都胆小,又不敢去开房,我没有主见,如果男朋友要求,估计我也会同意进一步发展。但是公寓里元朝始终都在。我和男朋友恨透了她。
为了争取我和男朋友单独在一起的机会,我这样子地问过她,今天天气好,你不出去?商场有打折,你不出去?
终于有一次,元朝问起我,你们见家长了吗?啥时候结婚啊?我说,男朋友说了不着急,先谈几年。元朝噢了一声,不再理我。
和男朋友谈了几个月,我们分手了。他攀上了一个领导的女儿。我失恋了。第一次失恋,我感觉天塌地陷一般,我恨他,咒他,然后低三下四地求他回心转意,最终我还是被抛弃了。我把所有的伤心愤怒积怨都撒向了元朝,如果我和男朋友有过鱼水之欢,他一定不会不要我的。
我回到公寓,把正在洗衣服的元朝从卫生间拉出来,生平第一次骂人,我连哭带骂,哭得稀哩哗啦,骂得祖宗八辈都出来见她。好久,她才听明白我说的意思。只是,她没有生气,拉起我的手说,你个傻妞,我带你找乐去。
我一路哭着,她把我领进了一家酒吧,我第一次进这种地方,把我安顿好,元朝叫了一桌子酒,为我倒上一杯,然后自己倒上一杯一口喝干,看着我说,忘掉他个渣男,喝吧。我酒量太差,没几下就醉得不省人事。
我醒来时,已经躺在公寓里,天色微明,屋子里全是呕吐物的味道,然后就是一屋子的烟味。元朝坐在不远的地方,见我醒来,元朝夹着一支烟凑到我跟前,长叹一声,说,你个傻蛋,给你讲讲我的故事。
元朝长在大城市,但是却出生在一个普通家庭。从小到大,元朝都是一个好学生,安静而甜美,不争不抢,她从小就知道,如果自己招惹是非,是没有人为她出头的。但是元朝越长越美,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美是一把剑,有的人可以仗剑走天涯,有的人却用它来伤人伤已。
元朝高中的时候,恋爱了。追上她的是一个普通的男生,长相普通,学习普通,男生不似那些个热烈追求的人,他每天都会等在元朝上学的路上,一路跟着,放学的时候,也是一路跟着。这一跟就是三年,在每个回家的晚上,夜幕中,元朝都能听到她身后的脚步声,这声音从春到夏,又从秋到冬,听得元朝的心一点点融化。
第三年的夏天,高考前夕,两个人终于开始偷偷摸摸地约会,去公园玩耍,从最开始的拉手亲吻到上床,两个老实的孩子,却做出了不老实的事。元朝怀孕了。
当别人高考完,肆意青春的时候,元朝一个人忍着钻心的疼痛,偷偷地躲在家里坠胎,但是男孩却不再出现,只是元朝太想不明白,那样跟了她三年的男生,说弃就弃了她。只是怕负责任啊。她用他负责任吗?那是元朝自认为经历过的最美的爱情啊。从那年开始,元朝学会了抽烟。尼古丁从她的口中进去,通过气管,通过肺,顺便也绕道到了心脏,抚慰了她幼小而伤痕累累的女人心。
高考结果出来,元朝只勉强上了这里的一个三流的大学。大学四年中,她谈了无数的男朋友,上了很多男人的床,她花钱如流水,当然钱都是别人给的。她是学校出了名的交际花。元朝说,爱情已不在,要清白的身体做什么,不如用它来换点实际的东西。
大学毕业以后,她就来到了这个厂,面试的时候,人事部的领导对她赞不绝口,她明白,她长得好占了大便宜。
元朝想要往上爬,她说即使我不找男人,风言风语都是漫天飞,何不找些个呢?但是转来转去,和她上床的男人越来越多,愿意娶她的人却一个也没有,她的职位升得比别人快,她的钱比别人要多。她的每件脱下的衣服也或多或少地都维持了她的虚荣与一点点表面的自尊。
元朝抽着烟,不时吐出一圈圈的烟雾,她说,你知道吗?少年的时候走错了一步路,伤了我的身也伤了我的心,我对爱情的向往被扼杀在那个燥热的夏天,我的人生路朝着我无法掌控的方向去了。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老实的样子像没有成熟的高中时的我,穿着那种老土的内衣,不识男人身也不识男人心。所以你找男朋友的时候,我真怕你会被忽悠到床上。别急哦,别急哦,别急着给,傻妞。听我的,好吧。如果因为没上床就和你分手,那就分了吧。现在分手了,幸好你还没有被上过。你会遇到好男人的。
我在烟雾缭绕中,看着元朝明净的脸,泪流满面。我的情色第一课是她上给我的。我仿佛在那一夜成熟了许多。
元朝如愿以偿地一步步高升,几年后她终于离开了厂里,带着她所有的钱财与成长的疼痛与经历去了一个离这里很远的一个地方工作,那是厂长帮她推荐的。
就如她所说的,她只有离开这里,才有可能重新开始。她要和这里的一切断绝联系,包括我。她就此从我的生活消失了。
多年后的我,有时,也会坐在夜色里,点一支烟,烟雾中,想起元朝,想起那个凌晨坐在我床边抽烟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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