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深圳湾 被英军截获的逃港姑娘
7)
听到有人的声音,湖南人他们还是壮着胆子摸索着走了过去。
那里的声音也停止了,阿南他们同时也发现了湖南人他们。
凭借着朦胧的月色和边界线上的电灯映衬过来昏暗的光线,这两拨人互相打量着。
阿南盯着湖南人他们好一会儿。才朝他们问:
“你们那边还有人吗?”
“我们一起去的都在。”湖南人答道。
“以前都跑过?”阿福走向前一步,问。
“都是二次三次的。”湖南人回答。
“你们是哪里的?”
“湖南的。”湖南人按照事先他们说好的言辞,这么回答。
阿南阿福朝他们个个打量了一会,没有赶走他们。看得出来,这五个人小心谨慎,并不是惹麻烦的人。
这儿离边界线距离远,巡视的边防军不会到这边来。隐匿在这些大大小小的山丘上,只要不冲边界线,边防军也不会管。
“你们准备也充分呀。”阿福看着湖南人他们手中的救生圈和胶袋,说。
他看到畏缩在陕西人背后的小广西,手中一个很大的胶袋,压抑着笑声,朝小广西指着他背后的㬵袋,问,
“还有一个小孩?也带这么多东西?”
小广西赶紧退到河南人身后,把胶袋藏在背后。
“他还是个娃娃。带了几个馒头。”湖南人替小广西回答。
“会游水吗?”阿美关心地注视着小广西,问。
“在家里天天游。在漓江我游来游去,一点事都没有。”小广西以一个游浪汉的机灵回答。
“这可是海里,不是漓江。”姑娘还是提醒小广西。
小广西没再吱声。他定睛地望着阿美。他感觉这个问他话的姑娘,有点儿像是妈妈。
记得小时候,妈妈喜欢在屋子前种花,他会帮妈妈给花浇水。也会把开得正好的花,摘一二朵放在妈妈的屋里窗边。
还会把妈妈的鞋拿到外面台阶上晒太阳。他记得妈妈捧着他的脸,说:等他大了,带他去看太阳。
妈妈就是这种贫苦忧郁的模样:扎着两条细辫子,穿着蓝色布褂,细瘦匀称的身材。
妈妈的装束就像眼前这个姑娘。
再看久了,阿美和阿文也像是家乡的大姐姐:夜色中美丽的容颜、秀丽的侧影、白皙的皮肤充溢着青春的活力。
她们是美丽的女儿。
俩个姑娘游泳帽后脑一绺头发里露了出来,这是显示她们有着健康的身体头发的丰厚。
阿美和阿文披在身子上一条对角折的粗蓝布大毛巾,只是遮去了她们的胸和腰,大腿和手臂露在外面。
小广西盯着俩个姑娘裸露在外的胳膊和腿,有些发呆。他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到女人的肌肤。
尽管是在寂黑的夜色里。
8)
湖南人他们见阿南阿福换了衣服,等待时机往山下冲。他们也开始泅渡前的准备:把换下来的衣服叠成团放在装有食物、绳子、纱布的胶袋里,扎紧袋口,用布条牢牢地绑在背后。
陕西人把装在薄膜包里面一叠发黄的钞票,从衣服口袋里取出来,用一个小小的薄膜包裹成卷,再用根细绳一匝一匝绑住。
他想即使在海里胶袋里进水,也不能让口袋里的钱进水。
做完这一切后,他放心地吁了一口气。这薄膜包裹里面一共有二十六块六毛八分钱:有二张五块、三张二块、五张一块的,剩下的是一毛二毛五毛和硬币分钱。
他记得清清楚楚。
和湖南人一样,他身上现在也只剩下一条大短裤和一件白色的上面裰满补丁的背心。
河南人用一条红色的布条,把乱蓬蓬的长头发紧紧结在额头上。他说他头发太长,会把眼睛遮住。
他目光坚定,全身肌肉都紧绷在他宽大的骨架上,浑身散发着刚劲有力的苦涩气味:
——像是平原上刚翻耕起来新鲜的黑色的泥土气味。
小广西以游浪者的机灵细心地检查一遍手中的㬵袋。拎在手里的胶袋,是他的全部家当。
里面放着一件衣服、包括他脱下来的二条裤子、一双别人送的断了跟的鞋子。最重要的还有五个馒头。
他点了点馒头的数量:五个馒头在里面完好无损。他放心把袋口扎紧。
他把衣服脱下来后,身上只剩下一条破有许多洞的小裤衩。
他上身光着身子。
四川人露出破得不像样子、污迹斑斑汗衫。他己经有七天没脱衣服了。衣服上沾满了草茎和树叶。他把裤腿打了大补丁的裤子脱了下来。他说如果去了香港,身上这件像是百衲衣的衣服就不要了。
这个长江三峡上的船工,准备穿着身上的破衣服扑入海里后,再脱下来。
他们舍命一博,只是追求自己能够摆脱贫困和饥饿,不再过着饥寒交迫的日子,获取最基本的活下去的粮食和衣服。
湖南人看着小广西,那神情似乎不大安定。他走上小广西一步,想了想,还是又折回来。
“大哥,”陕西人朝湖南人低声喊了一声,从他的坐位上半直着身子,问,“要不要写几个字放在袋子里?”
湖南人没吱声,他瞥了陕西人一眼,转头望着边界线。他明白陕西人所指。一会儿,才扭过头,朝陕西人低沉地说,
“如果没有把握,那就回家。”
陕西人听湖南人这么一说,尴尬地笑了一下,还是坐了下来。他用手紧紧地抓住救生圈。
现在若隐若现可以看到这狹长的海岸线大大小小的山丘上,有人从树林里冒出的身影。
逃港者往往是在午夜时前后视边防军巡逻的路线伺机而动。
这得考验领先者的判断力和眼力。这是一次生与死、成功与失败的较量。
附近山丘上有悉悉啐啐的响声,这是逃港者躁动不安来回蹿行拽动树林的声音。昏暗的夜色下到处人影憧憧,大家都知道冲下山的时候很快就会来临。
现在只要有人敢领先冲,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冲下山,越过边界线,扑向海洋。
泅渡成功穿过英军的边界封锁线后,他们在香港岸上换上干衣服。在新界元朗那边阿福的亲戚接应下,去香港市区。
大家已经急不可耐,就等有人胆敢冲下去当这条狹长的海岸线、大大小小山丘上众多逃港者的领跑者。
边界线上处于高度戒备状态的士兵,不断来回巡逻。有时也会往这边山丘望过来。
他们也知道,在这大大小小的山丘上,肯定有隐匿的逃港者。没有冲边界线,不在他们的管辖范围内。
如果是白天,会有当地的基层干部上山来劝阻。现在是黑夜。
阿南阿福来到湖南人这边。阿南朝小广西再次上下打量一番,对湖南人说:“你们带着他,万一他游不动,怎么办?这是海洋,表面上没有什么波浪,但水下面暗流汹涌,这么小的人,经不起波浪的扑打。我看你让他留在岸上吧。”
小广西听阿南这么说,赶紧躲到一边,用坚定的口吻说:
“我会游,我不走。漓江就在我家门口,我天天游。”
“漓江的水有这么大吗?我只知道‘西湖的碧波漓江的水’。”阿文插上话说。
他们中谁也没去过漓江。“西湖的碧波漓江的水”,是他们课文中的一句诗词。
湖南人思虑一会儿,走到小广西面前,看着他说:
“不行就回去。大一点再来。”
“我自己游,不会连累你们。”
小广西欲哭无泪。
“下了水,都是各顾各。你可想好了,没有十足把握,就算了。”
阿福以本地人老道的经验说,“一旦下海,死活听天由命,谁也不要出声喊叫,招来水警。香港那边水警二十四小时在监听海面。”
“我有救生圈。我抓住救生圈就可以了。”
小广西以为湖南人和阿南他们要用他的救生圈。在路上,就有人这么对他说,让他回去,把救生圈卖给他们。
救生圈、汽车内胎、泡沫塑料等救生工具,现在都属于严格控制使用的物品。深圳市面上几乎很难买得到。
“东莞老乡说了,只要抓住救生圈,风吹一下就过去了。”陕西人说。他相信小广西的水性比他好。在东莞松山湖,他和小广西一起游过水。
“他说他在漓江可以游三四个小时。”湖南人替小广西告诉阿南,说。
“那是在水里泡吧?”阿南以质疑口气盯着小广西问。
二十一世纪的深圳湾,俩游玩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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