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飞鹰传说

【五月】飞鹰传说

-01-

这日上午，我正为全城首位女富豪瞿琴的晚年离婚官司搞得焦头烂额。“按照婚前协议，夫妻双方已经幸福地度过三十年婚姻，干嘛这时还要离婚？结伴安度晚年不好吗？没错，虽然妻子已是耄耋之年，但丈夫也过花甲了呀。有钱人真是事多，搞不懂。”我边查阅手头上的文件，边自言自语。“话说回来，男人变了心，女人再多挽留也无济于事。就算妻子承诺百年之后所有财产可完全由丈夫支配，但此时丈夫根本就不缺钱。因为依照协议条款，丈夫这时离婚已经可以得到妻子百分五十的合法财产。如此一算，便是数千万身家，够他吃几辈子了。看来，这凤凰男终于熬出头了，毕竟三十年的青春代价也不菲。”

“咚咚咚。”我的思路被突然的敲门声打断。

“进来。”

“吕律师，有位何小姐找您。”秘书小晶有些神秘。

“哪位何小姐？我这个点有预约吗？”我很是纳闷，因为我今天特意取消了所有的预约，就为了女富豪瞿琴的这单离婚官司。

“何美美。她没有预约。她是临时造访。”小晶狡黠地使了使眼色。

“那你告诉她我没空。”我有些没好气。小晶跟了我这么久，不应该不熟悉我的脾气。

“我觉得你应该见见她。”小晶一反常态，不依不饶。

“为什么？”我有些好奇。

“她就是丁仲荀的新欢。”

“谁？”我心里“咯噔”一下，“你是说，女富豪瞿琴的老公丁仲荀？新欢？”

不一会儿，小晶领着一位打扮时髦的妙龄女子进来办公室。只见她修长的身材，玲珑曲线毕隐毕现，精致的妆容堆满了盈盈的笑意。

“真美啊！简直像雕刻出来的一般。”我不禁被眼前这位漂亮的摩登女子给迷住了，心里暗暗发出赞叹。“难怪丁仲荀想离婚。这性感的尤物谁能拒绝？就算老大爷也难逃美人关啊。”

“彤彤，”那妙龄女郎一见我，就亲切地拉住了我的手。“真的是你！变洋气了，留过洋的就是不一样。好有气质哦！我好羡慕你，大才女。”

“不好意思，我想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不大习惯“自来熟”，特别是她那一身呛鼻的香水味。

“是我，我是何小花。”那位女子并没有松手，“我们是小学同学，你忘啦？”

“何小花？！你——”我怎么会忘了“何小花”呢？她可是当时我们班上大名鼎鼎的“钟无艳”，是很多同学的欺负对象。“你这变化太大了。我，我认不出来了。”我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我明白。我小时候塌鼻梁、香肠嘴、眯眯眼嘛。所以大家都欺负我，就除了你。你对我最好。你不但不嫌弃我，还每天和我结伴上下学，特别是你把那群半路围堵我的男生吓得连连求饶、落荒而逃的情景，到现在我还清楚地记得。”

“那是我应该做的，我是班长。”我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因为她说的这场景我没有什么印象。

“可惜我辜负了你。后来，你考入了市里的重点中学，我却辍学了。”何小花一脸落寞，“开始打工之后，才知道世道艰难。”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我关切地问。“可是，刚才我的秘书说你叫‘何美美’。你改名字了？”

“你还记得我们音乐老师给我们讲的《飞鹰传说》的故事吗？”她答非所问，我一头雾水。

“从前，有只雏鹰落入了鸡巢。因为它又小又丑，黑不溜秋，跟浑身毛茸茸的漂亮小鸡仔简直不能媲美，于是所有的小鸡们都欺负它，拼命地啄它的脑袋。就连母鸡也把小鸡们吃剩下的、不要的小虫子才留给它吃。它常常饥一顿饱一顿的。为了活下去，它小小年纪就开始外出觅食。可惜它实在太弱小了，能力有限，每天寻觅到的食物还不够填满它的半边胃。但它很坚强也很勇敢，饿得慌的时候，它连树叶和树皮一起吞下去。”

“音乐老师讲过这故事吗？我不记得了。你记忆力可真好。”我脑海里开始倒带，但是就是没有找到这一出。

“我当然记得，因为我觉得自己就是那只雏鹰。”何小花突然抬起头认真地盯着我，“你知道我不是我妈妈亲生的吧？”

“我……”我没想到她会这么一问，顿时懵住了。我想起了以前曾经听我爸妈在窃窃私语，“哎，这孩子真可怜，一出生就没了爹娘。”

“我的亲妈本在南方一家台资企业里打工，那台湾老板花言巧语骗了她。后来，那老板的老婆从台湾跑到厂里大闹一番，我亲妈才知道自己上当受骗，不久就疯了。生下我之后，难产死了。我的养母是她的工友，看我可怜就把我寄回乡下老家请人抚养。”

“这样啊！你真不容易。”我由衷感叹。

“不说伤心事了。我今天来找你，有事。”她猛地话锋一转，脸上绽开了灿烂的笑容，“我要结婚了，和丁仲荀。我们孩子都有了。”她得意地指了指肚子，“三周啦。”

-02-

几天之后，女首富瞿琴和丁仲荀和气地离了婚。丁仲荀合法地分得了她一半的财产。因为他们没有子嗣，所以这中间并没有太多的麻烦。

隔天下午临近下班的时候，何小花再次登门造访。

“怎么样，吕大律师，可否赏脸一起吃个饭？”她今天一身休闲打扮，和前几日所见极为不同。“我刚从附近的瑜伽馆过来，专门约你一起吃大餐，顺便叙叙旧。”

于是，在她的盛情邀请之下，我们来到了一家五星级酒店的西餐厅。

“这里的法式鹅肝超有名。你试试看？”看她熟练翻阅菜单的模样不难猜出她是这里的常客。

“知道吗，我从小就以你为偶像。”点完单后，她再次向我表达了羡慕之情。“你人长得漂亮，读书又好。可惜自己不是块读书的料。”

“其实，人生都不必苟同。你现在也不挺好的？”这次见面我很想知道她变化如此之大的秘密，所以，我有意把话题往她身上绕。“都说‘女大十八变’，这句话果然没错。”

“你这么聪明，我知道瞒不过你的。我把多年打工的钱都投资到自己身上了。换副容颜比读书考个证来得容易。”她狡黠地挤眉弄眼。“知道我怎么碰上丁仲荀的吗？因为她老婆是我工作的美容院的老顾客。你一定觉得我这人心术不正吧。但跟老富婆瞿琴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她三十年前棒打鸳鸯，就因她看上了年前帅气老实巴交的丁哥。她也不想想她足足比他大二十岁，而且还不能生孩子。更可气地是还逼丁哥签那所谓的《婚前协议》，简直是霸王条款。婚后三十年内离婚，丁哥都得净身出户。她如果不幸福，丁哥就得随时卷铺盖走人。”

“可是，丁仲荀足足大你近四十岁。这爱情，太玄乎。”我意识到自己的失言，随即住了口。

“爱情是对你们这群天之骄子才有资格谈的。我要的是婚姻，实实在在的婚姻。古语说过，女人出身低，可以靠婚姻来转运。我就信这个。”何小花振振有词。看来涉世太深，有些事看得太真切，反而走极端了。

“可是——”我总觉得这婚姻有些不妥。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放心，我心里有数。对了，过几天，丁仲荀会和我到你们律师楼签一份《婚前协议》。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但我有一个要求，一定要保证我未来的孩子从一出生就开始接受贵族教育，一辈子养尊处优。还有，别忘了，我现在是‘何美美’，不是‘何小花’。到时，你可别叫错了。”她一再叮嘱。

“我明白。”我心知肚明，岂会犯错。

五天后，丁仲荀和何美美如约而至。他们一袭情侣套装，亲密无比。但这巨大的年龄差距无论如何掩饰，还是让旁观者深感别扭。

“这份是丁太太要求拟定的信托基金，以你们未来出生的孩子的名义设定的。出生后他或她即可拥有丁先生你名下所有财产的三分之一。在你们婚姻存续期间，这笔资金将不被动用。但假如你们离婚，孩子归女方抚养，这笔资金也全权归女方打理，但只能用于孩子的生活开支和教育支出。若女方违反规定，男方有权收回。”秘书小晶做了大致说明。

“没问题。一切都听我太太的。”丁仲荀笑呵呵地说，“我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这辈子还可以老来得子。只要美美没有骗我，一切都随她高兴。要知道，我今生最痛恨的就是欺骗。”

“看你说的。这当然是你的亲骨肉。你以为我和你前妻一样？”何美美假装生气，嘟起了嘴。

“如果你们双方都没问题，那我们就开始签协议了。”我赶紧打圆场。其实，我已经看不下去了，鸡皮疙瘩掉一地。

-03-

再次见到何美美的时候已经是近半年以后了。那天，她挺着高高隆起的大肚子给我送来一张“欣怡瑜伽馆”的VIP卡。

“亲，这张贵宾卡送给你。唯一一张哦，全场消费项目打五折。”她得意洋洋地对着我说。“现在我已是这家店的大老板了。你有需要随时说一声。”

“不错呀。”我知道这家瑜伽馆久负盛名，许多学名慕名而来。

“这也是个机缘巧合。刚好我老公认识原来的大老板。他们全家要移民海外，所以就索性给盘了下来。你知道我一直在那里练瑜伽。我准备考个证，以后自己也当教练，为将来做个打算。孩子马上就要生了，时间过得很快的，你知道——”

“什么？”我感觉她话里有话。

“没什么。知道吗，瑜伽馆是完全属于我的名下的。就是离婚了，也不会被收回。”

“离婚？你——”

-04-

三个月后，我接到了丁仲荀私人秘书的电话，说丁仲荀要和何美美离婚，因为女方涉嫌“骗婚”。我不解，挂完电话后立马拨通了何美美的手机。

“彤彤，我就知道你会给我打电话。”电话那头并没有丝毫惊慌。

“跟我说说到底这是怎么一回事？跟孩子有关对吧？那孩子不是丁仲荀的？”我虽极不情愿，但还是不得不说了出口。

“孩子当然是丁仲荀的，而且是个儿子，他们都做过了亲子鉴定了。”

“那，为什么要离婚？”

“因为他嫌儿子丑，就找私家侦探调查我。所以，我多次整容的事就曝光了。”

“你结婚前没对他说起过这事？”

“当然没有。要是说了，谁还愿意娶一个丑八怪？”

“可是——”

“没有可是。婚可以离。我没有异议。”

-05-

快过年的时候，她推着婴儿车和我约在一家咖啡馆见面。小家伙长的真像她小时候的模样。不过，他比她当时命好太多了。从双层可折叠的婴儿车和随身携带的婴儿用品可以看出全是最贵的名牌货。

“咯咯咯，给阿姨笑一个。好，好棒！”孩子很可爱，一逗他就开心地笑。瞬间我的心也被萌化了。

“可爱吧！你也赶快去生一个。”此时的何美美脸上不施粉黛，却溢满了母性的光辉之美。“告诉你，我现在是瑜伽教练了，有三十多名学生呢。”

“你真行！”我真心替她开心。

“还记得那只雏鹰吗？有一天他被鸡仔兄弟们捉弄，把它逼上了断崖。谁知它一跳下断崖，本能地挥动翅膀，竟然可以稳稳地翱翔。从此，它就成了一只名副其实的飞鹰了。”

我静静地听完她讲的《飞鹰传说》，一句话也没有说。其实，我已经不再纠结到底小学时我们音乐老师是否讲过这个故事，亦或者是她全然杜撰。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眼前的她能自食其力，独立自主。我看到她眼中有️种“女权觉醒”的灵光，这是她之前所没有的。我不知道她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但过程肯定不容易，而且有些手段我肯定也不敢苟同。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