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给自己的储物筐上锁之后,江攀龙率先走回到店铺里。排成一队的搬家工人们刚刚将玻璃柜搬进卡车的车厢,正准备分批到厨房和厕所里去搬走剩下的一些零散家具。把厨房和厕所都清理干净之后,他们就会上二楼去搬体积相对最大的大型沙发和橱柜。
“上去吧,大龙。”
张俊卿站在楼梯口,双脚踩在最下方的一级楼梯上,抱起双臂,双眼盯住分别将厨房和厕所的大门拉开到最大的搬家工人们,并略微抬起右手的食指,向二楼的方向一指。
江攀龙重重地点点头,随即从师父身边绕过去,大踏步地走上二楼。
胡侃坐在茶几上,面对仍然摆放在墙边的长沙发,正在埋头整理装在各种不同包装盒里的桌游。所有的桌游都已经被他和吴国坤两人从橱柜中拿出来,摆放在三张沙发的表面和茶几的边缘位置。大大小小的包装盒堆放成好几堆,有的看上去像是中国式的宝塔,有的则像是埃及的金字塔。吴国坤则从已经从墙壁上拆卸下来的电视边缘拿起体感游戏机的主机,把主机移动到沙发边缘。与主机相配套的游戏手柄和附带的摄像头则散落在另外一边。
“大龙,这么多桌游,怎么分啊?也不好带走吧?”
胡侃用双手抓起两个不同的包装纸盒,把纸盒顶端的图案展示给江攀龙看。他左手中的纸盒上画着一幅典型的中国风人物画,一男一女并肩而立。身穿藏青色长袍的青年男子手持一柄长剑,剑锋微微从剑鞘中露出,剑刃闪烁着耀眼的寒光。身穿艳红色短裙的少女则微微俯下上半身,站在男子身边,头上挽着一对发髻,双手各持一把明晃晃的匕首。位于他右手中的包装盒上描绘的则是一片广袤无垠的荒野,但位于画面中央的矿场却显得热火朝天。在美国西部风格的画面上,一列满载闪闪发光的矿石的矿车正在从深邃的矿坑中驶出,沿着笔直的铁路驶向远方。围绕在铁路两侧的红脸膛矿工们纷纷手舞足蹈,挥动自己手中的工具,把自己头顶的安全帽抛向高空。
“有什么不好分的?国产的放一堆,日本的放一堆,欧美的再放一堆。”
江攀龙径直走到长沙发面前,向胡侃摆手,让他从茶几上站起来,自己随即弯下腰,开始整理散落在三张沙发上的盒装桌游。他先把以古装人物和仙侠类主题为主的纯国产桌游挑出来,将它们堆放到茶几的左侧,将所有的盒子从大到小堆成整齐的一堆。随后,他又将印有各种不同风格装扮的大眼睛少女的日式桌游挑出来,按照同样的方法,把它们堆放到茶几的另外一端。
“大龙,这些东西……咱们全都要吗?各拿一堆回到自己家去?”
吴国坤把自己刚刚拿起来的摄像头重新放到体感游戏机的主机上方,随即走到茶几的另外一侧,围着三张沙发绕圈,把剩下的欧美主题风格桌游收拾到一起。这些盒装桌游主要是以战棋类游戏为主的RPG游戏,封面基本都是以欧美式恶魔或者狼人、吸血鬼等鬼怪为主题,背景也多为月圆之夜或者夜幕下的中世纪城堡。
“没必要全都要。”
江攀龙一边摇头,一边将三堆盒装桌游重新分类。每一堆盒装桌游被重新分成两小堆,需要的和不需要的分别排列在茶几的前后两侧。
“好的。”
张俊卿缓缓地从楼梯口走上来。他抬起手,先示意跟在自己身后的搬家工人们不要急,随即伸出一根手指,指向茶几上的几堆包装盒。
“哪一些是你们不想要的?”
“是外面的这一些,师父。”江攀龙说。
“好。”
张俊卿亲自走到原本摆放在电视下方的矮橱柜前方,从其中一个抽屉里抽出几个干净的大塑料袋。他抬起手,阻止江攀龙帮忙,独自一人弯下腰,将摆放在茶几外侧的包装盒分别装进大塑料袋里,并把塑料袋摆放到窗户左侧的墙角,堆放在一起。
很快,搬家工人们分批将沙发和茶几分别搬下楼去。工人们先把两个比较容易搬动的单人沙发搬下楼去,再将比较难以搬动的茶几搬走。跟在最后的一名工人扛起重新装进包装纸盒里的电视,跟在自己的同事们身后。
“师父,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整理好分装在剩下的牛皮纸袋中的盒装桌游之后,江攀龙便转过头,看向自己的师父。此时此刻,二楼的空间也已经变得空空荡荡。挂在墙壁上的风景画和宣传海报早已经被全部撤走,几件装饰品也早已被取走。墙壁上只剩下大片的砖红色。除了尚未被搬走的长沙发之外,只剩下两排铁皮储物柜仍然摆放在始终被锁住的门的左右两侧。
张俊卿如释重负般地呼出一口气,转过身,面向江攀龙。他略微抬起手,再抬起双手,不紧不慢地整理自己的衣领和额发,竭力让自己尽可能地恢复到自己往日的样子。
“大龙,你曾经和我说过,你也想开这样的店,对吗?”
江攀龙重重地点头。他从来不会忘掉自己认真地和师父说过的话。他知道,师父也不会忘。
“跟我进来吧。”
张俊卿再次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钥匙串,并从中取出最小的那一把钥匙。从外形上看,这把钥匙是最不起眼的,还夹在其他几把较大的钥匙中间,如果不仔细看,甚至都难以发现。他用自己的右手拇指和食指夹住这把钥匙,向那一扇几乎从未向所有客人开启的门走去。
江攀龙忍不住露出惊讶的表情,转过身,注视师父的背影。
自从他第一次来到青冥卡牌,他几乎见证过这家店铺发生的所有变化,从平稳,到兴盛,再到衰败。他亲眼看到电视前方的二手沙发更换为成套的标准沙发,亲眼看到挂在二楼的拳击沙袋被客人们打到报废,亲眼看到安装在电视上的体感游戏机不断升级换代,亲眼看到吧台后方的咖啡机、榨汁机和微波炉多次坏掉,更亲眼看到无数三教九流的人在店铺里来来往往。
可他还从未进入过这一间从未对外开放过的房间。他记得,只要他在店里,所有的客人都没有进去过。
“来吧,大龙。”
张俊卿用钥匙打开门上的锁,缓缓往里一推,转回身,向江攀龙招手。
江攀龙轻轻摇摇头,确认自己没有看错什么也没有听错什么,随即扭过头,看向胡侃和吴国坤。胡侃和吴国坤也完全是发懵的状态,一张瘦脸和一张胖脸几乎是完全同步的,两人的表情几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张俊卿只把门打开一条足以令正常体型的人钻进来的缝,随即钻进门里。很明显,他不想让胡侃和吴国坤看到房间里的东西。
江攀龙踏入房间之后,张俊卿立刻将房门重新关上,并打开位于房门边缘的开关。
“……嗯?”
江攀龙吃惊地差一点从地板上跳起来。
这个被锁起来的房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房间里只有一张方桌,以及一个悬挂在正对房门的墙上的相框。方桌的正中央摆放着一个全透明的长方体玻璃柜,相框的正中央张贴着一张大合影。整个房间没有窗户,如果把灯关上,便是完完全全的一间暗室。
“看一看吧。”
张俊卿放慢语速,倚靠到重新关紧的房门上,抱起双臂。
“呃……”
江攀龙上前两步,走到方桌前方,低下头,紧盯住存放在玻璃柜里的银杯。火炬状的银杯在透明的玻璃柜里闪闪发光。他当然认得,这座银杯,是全国大赛亚军的专属奖杯。
“再看看照片吧。”
张俊卿再次长呼出一口气,略微低下头。
江攀龙伸出双手,扶住玻璃柜的左右两侧,抬起头,向相框中央的照片看去。这张照片也是他无比熟悉的一张照片,是第二届全国大赛的赛后合影。多年前的杨明剑和张俊卿分别捧着自己获得的奖杯,站在颁奖台前方,和以钟卓越为首的赛事组委会成员及工作人员代表一同照下这张合影。和杨明剑所经营的江溪卡牌中的照片墙上方的合影相比,这张合影的质量不太好,画面有一点不易察觉的失真,拍摄角度也有一点歪,总体的照片质量达不到能够展示给很多人看的水准。
“这张照片,是我和你说过的那位老朋友拍的。他已经完全退出桌游界。”
张俊卿上前两步,走到江攀龙身后,抬起自己的左手,把手搭在江攀龙的右肩上。
“他拍的照片当然不怎么好看。但是,这是我还能找到的,唯一和他有关的东西。”
江攀龙低下头,重新盯住银杯的顶端。他记得,在那一年的决赛结束之后,在所有跟随师父一同去参加全国大赛的玩家里,他是第一个获准摸这个银杯的人。他至今还能够回味到摸这个银杯的感觉。那是他第一次摸到真正的奖杯。
“大龙,我在卡牌桌游界里最珍贵的东西,是我获得的这个极战王亚军奖杯,也是我第二次参加全国大赛的这一段回忆。”
张俊卿侧过身,用温和的眼神看向江攀龙的侧脸。
“还有你这个徒弟。那一届大赛,也是你参加的第一届全国性的卡牌大赛,对吧?”
“是的,师父。”
江攀龙微微点头,目不转睛地盯住火炬状银杯顶端的五角星。五角星的顶端微微放出亮白色的光芒。
“我知道,你很希望自己能够在全国大赛上取得好成绩,甚至想过要拿到冠军。这是很正常的。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拿冠军的玩家,也不是真正的好玩家。”
张俊卿的语速很慢,像是一位十分年长的长辈在向自己的晚辈传授自己许多年来累积下的人生经验。
“但是,冠军终归只有一个。你可以向这个目标努力,但是,如果你不能达成这个目标,你也千万不要失望。因为,任何一种成功,本身都是小概率事件。这个世界上,没有办法成功的人,终究还是占多数的。最重要的是,你一定要记住自己本来的想法,千万不要因为任何的身外之物而迷失自己。”
江攀龙缓缓地转回去,面对自己的师父。他知道,师父始终还是师父。
“我不是想要对你说教,”张俊卿勉强地笑起来,“我只是希望,你能够通过卡牌游戏得到一些有益的东西,而不是因为它而失去什么东西。如果你真的要当一个团体中的领头人的话,你一定要更多地考虑其他人的感受,尤其是身边的伙伴们,而不是只考虑自己。”
“我知道。”江攀龙当即点头。
张俊卿笑着抬起手,轻轻地摩挲江攀龙的鬓角。江攀龙脸上已经显露出分明的棱角,完全是一个成熟男人的模样。
“只是知道,还不够。更重要的,是做到。”
江攀龙深吸一口气,并抬起自己的手,轻轻地抚摸自己下巴上的胡茬。他今天刚刚刮过胡子。
“大龙,无论是对待朋友,还是对待感情,你最好都适当地改变一点,”张俊卿语重心长地说,“你可以有主见,但不要太强硬,也不要太锋利。坚强是好事,强势却很有可能是坏事。如果你将来要自己开店,更是这样。”
江攀龙不置可否,继续抚摸自己下巴上的胡茬。这一条意见,他没有办法立刻接受,即使它是对的。
“你也已经看到,”张俊卿话锋一转,指向大门的方向,“开一家店,所面临的困难,比你想象得要多,甚至比你看到的还要多。在开店这方面,我或许只能给你提供一个比较失败的例子。但是,如果你能学到一些什么,更好。”
“不,师父。你已经足够成功。”江攀龙下意识地回答。
张俊卿苦笑两声,连续摇头,后退一步,倚靠到房门上。
“你还没有见识到,什么才是真正的成功。”
江攀龙没有回话,只是呼出一口气。
“我说最后一句话吧,”张俊卿也深吸一口气,摊开双手,“无论你将来要做什么,都会比你想象中更难。师父希望你,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要轻易退缩,更不要怨天尤人。命是弱者的借口,运是强者的谦辞。”
江攀龙重重地点头。这句话,是他既认同又愿意表示赞同的话。
“你们继续好好玩吧。我会离开一段时间。”
张俊卿转过身,面对房门,伸出右手,握住门把手,用自己的后背对准方桌和相框。
“师父,你去哪里?”
江攀龙的语气波澜不惊,像是已经预料到这句话一样。
“不一定。风吹到哪里,我可能就会去哪里。”
江攀龙率先从店门中走出来,走向自己的摩托车。他将自己摩托车后方的储物筐塞满,骑到摩托车上,发动引擎,沿着自己来时的路向前行驶。斜长的影子从他身下拉伸而出,一直延伸到马路的边缘。
胡侃和吴国坤也分别拎着自己手中的袋子,离开已不再是桌游店的房子,向他们来时的公交站走去。
直到一胖一瘦的两个身影消失在十字路口,张俊卿才走出大门。他走到店门口的空地上,背对已经开始落山的太阳,从裤兜里掏出已经开始振动的手机。苦涩的笑容再次从他的脸上浮现出来。
202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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