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风吹竹海,碧浪翻涌,其声哗哗,其境幽幽。
竹林深处有竹屋,一妇人系着围裙在忙前忙后,腌笋干,晒竹荪。她在院子里进进出出,时不时揩一把额上的汗,望几眼屋后的竹林。妇人名李蔷,她的鬓角已有几根华发,却朱颜未改,美得动人心魄。
竹屋后,一蓝衫少年时而飞身舞出漫天剑雨,时而剑扫大地,卷起竹叶纷扬。风动,他的身影在竹林里起伏,枯叶与绿叶交错中,剑光一闪,映照出一双坚毅的眼。风停,人落,竹未静,却是片叶不沾身。
少年名唤林风,他随手夹住几片叶,往前方一甩,只听得“叮叮”几声,叶已入竹三分。
林风斜瞟着周围,看着满地剑痕被落叶掩埋,视线往上,竹身由下至上,皆剑横密布,横七竖八。越往上,剑痕越深。他满意地勾勾唇,反手将剑别在身后,大步流星往前走去。
将将走到小院门口,林风忽地顿住脚步,斜倚门边,注视着妇人忙碌的身影。英气的眉渐渐拧成结,手握成拳,青筋毕现。
“娘,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他终究没忍住,一个箭步冲上去,拦住正端着簸箕的妇人。他盯着她,眼里满是不甘。
“外面大好世界,我们为何隐居在这荒山野岭,终日里杳无人烟,连个说话的人都寻不到。”少年愤愤道。
李蔷神色一滞,复径直绕过他,自顾自忙活。良久,她沉吟道:“你爹拼尽全力,舍命护我们母子周全,如今,你就这样耐不住寂寞?”
林风闻言,浑身如遭雷击,抖如筛糠。面上浮起戚然之色,静默许久,才开口道:“爹生前行侠仗义,好善乐施,扬名立万于江湖,到底是谁加害于他?”
李蔷没有答复他,弯腰拾掇面前的竹笋。林风愣在原地半晌,得不到回应,转身进屋,将自己关在房里生闷气。十几年来,他只想要一个真相,好替父报仇,如此微末心愿,母亲都不肯成全。
殊不知,他转身的刹那,李蔷佝偻着腰,双手覆面,泣不成声,泪沾湿胸前一大片衣襟。她不懂,往事已结痂,为什么还要翻旧账,让伤口血流不止。她曾答应林风的父亲,要带着孩子快乐地活下去。只是如今,她快拦不住林风了。
02
近日江湖中传言,消失十多年的一隙剑重见天日,持剑的为一个毛头小子,初出江湖,短短一月间,已打败铭湖剑肖阳、环首刀何正、秋风掌上官仁三位大侠。
这三位均为当世武林的翘楚,武功与名望,皆首屈一指。可气的是,那一隙剑的主人得胜后并未杀害他们,而是挑断四肢筋脉,废去他们一身武艺。习武之人一夕之间变成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这比死亡更折磨。
夕阳西下,落日余晖为段府镀上一层金光,让原本就气势恢宏的盟主府更显巍峨。
武林盟主段飞坐在高位上,看罢手里的挑战书,捏成一团,再扬手,尽化尘烟。眼里怒意尽显:手握神兵,就不可一世,黄口小儿,无法无天!林枭啊,你的儿子怎么同你一般,不知天高地厚?他立在门边,半张脸在霞光映照下红得渗人,半张脸处在阴影处暗得可怕。
盟主府传出消息,八月十五,武林新秀一隙刀林风在玉龟山与盟主段飞比武,签的是生死契。一时之间,江湖暗流汹涌,盼林风赢的,认为这是武林重新洗牌的大好时机,自己说不定也能趁乱扬名立万;支持段飞的,都是些德高望重之人,他们认为,武林秩序不可乱。
林风坐在酒楼大堂一角,静静地听着大家分析自己与段飞谁的胜算更大,任他们说得唾沫横飞。林风扬起一抹冷笑,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再颔首时,眼里泪光闪烁。不觉捏碎了手里的酒杯,碎片划破手掌,鲜血滴在桌上,晕染成艳丽的花。
一隙剑将重塑武林纲纪,段飞,这个盟主之位,你坐得可心安理得?林风眼神凛凛,抽身离去。
竹林深处,李蔷立在院门处,张望着远方。竹掩去路,入目皆翠,望不见蓝色衣衫,她苦等游子归。
倦鸟返巢,一声长鸣,响彻空山。李蔷心口一颤,进屋找出先前与林枭一起画的竹林阵法图,连夜改了竹林的阵法。这世上,除了林风,这片林子谁也进不来,除非将竹林夷为平地。
03
八月十五,玉龟山顶。薄雾浓云飘浮在山间,竹林摇曳生姿,渺渺茫茫赛仙境。
林风与段飞相对而立,山风烈烈,吹得衣袂飘飘。饶是比武,段飞也金冠束发,剑眉入鬓,倒真显得他神武不凡。林风傲然,高高地扬起下巴,亦盛气凌人。
若此时旁边有人细细打量,会发觉这两人有三分相似,尤其是眉宇间的倨傲,如出一辙。只可惜,他们身在其中,不自知。
对视许久,段飞岿然不动,林风却红了眼。他拔剑欺身上前,飞快布出一阵密不透风的剑雨,段飞抽刀左右格挡,终将剑雨一一化解。
后退半步,段飞紧了紧手里的刀,剑眉微皱,林风的剑法比之其父,有过之而无不及,万不可大意,还好我早做了两手准备。
一击不成,林风反手挽起几个剑花,招招凌厉,奔段飞胸口而去。段飞沉肩侧身,堪堪避过,又连连倒退到空旷处,才略缓过神来。脚尖轻点,段飞猛地转守为攻,抡起大刀,使出一招“抽刀断水”,朝林风砍去。
刀锋破风,携雷霆万钧之势,向林风袭来。段飞的成名绝技,就是这招出神入化的“抽刀断水”,佛挡杀佛,神挡杀神,势不可挡。林风却大笑起来,暗自思忖:这么快就被逼出了看家本领,段飞也不过尔尔!他提剑凝气,将所有功力都聚到右手,抬手一挡,生生接住段飞用尽全力的一击。
刀势强劲,林风被震飞,半跪在地,将剑插在地上,滑出老远才停下,抬手拭去嘴角的一抹鲜血。再观段飞,也被弹出三丈远,口吐鲜血,内伤怕是比林风要严重许多。
两人再过百余招,段飞颓势越发明显,处于下风。
倏忽,林风翻身,一记漂亮的回旋踢,将段飞踢落在地。他提剑一步步朝段飞走去,怒吼道:“铭湖剑肖阳、环首刀何正、秋风掌上官仁,三人皆对当年合谋暗害我爹一隙剑林枭之事供认不讳。而你,我爹的好兄弟,我的好伯父,才是整件事的主谋。”
段飞扶着刀颤巍巍站起来,却面无惧色,辩驳道:“他既无心盟主之位,为何还要揽尽天下威名?分明是寄居在段府,偏要行盟主之责,鸠占鹊巢,难道不该杀?”
“狡辩!”林风双目血红,额头青筋突起,欲一剑穿胸,了结面前这道貌岸然之徒。
“你大可以杀了我,‘武蔷薇’会给我陪葬。”段飞迎风牵动嘴角。
林风身形一滞,复又将剑横在段飞脖间,狠狠逼问道:“你将我娘怎样了?”
段飞颇为得意,戏谑道:“明明只会些三脚猫功夫,还混得‘武蔷薇’之名,李蔷的手段也不赖。只是不知,貌美如她,是不是依靠男人……”
“住口!”林风打断他,手上的剑一紧,划破段飞的脖颈,鲜血溢出。段飞吃痛,闷哼一声,乖乖闭嘴。
“我再问一次,你把我娘怎样了?”林风的话寒气逼人。
“我重申一次,我生她生,我死她死。”段飞面不改色。当年,他亦是在紧要关头以李蔷母子的性命要挟,逼得林枭自裁,如今又故技重施。
04
林风泄了气,缓缓松开段飞,脑海里全是竹海深处那个忙碌的素衣妇人。段飞趁其不备,反手一掌,打得林风措手不及,直直坠下山崖。
说时迟,那时快,林风受创的瞬间,立马掏出袖中的几片竹叶,奋力一抛。叶化飞刀,在段飞还来不及反应时,插入他的脖子,顿时血流如注,他往后倒去,尤自双目圆睁,似死不瞑目。
十里竹林外,一群人手持刀戈,兜兜转转,寻路无门,急得团团转。
竹影斑驳,碎了一地月光。黑夜里,李蔷斜倚院门,望穿秋水,盼子归。
三日后的清晨,李蔷发觉竹香中有淡淡的血腥味,忙不迭推门出去,见林风浑身是血立在院门口,衣衫褴褛,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
见到李蔷安然无恙,林风眼前一亮,终于放心地晕死过去。待他悠然转醒时,李蔷正在院中切笋片,一片片穿成串,挂在架子上风干。
“娘,我为爹爹报仇了。”林风凑上前。
“跪下!”李蔷头都不转,厉声道。
林风先是一愣,再“噗通”跪下。
“你爹生前告诫我,寻一安然之地将你抚养成人,千叮咛万嘱咐不让你复仇,你为何不听,要偷偷溜出去?”李蔷呵斥林风,“你知晓什么?我们哪有血海深仇可报?”
“孩儿杀了段飞老贼,为爹报仇。”林风心有愤愤。
“噹”,李蔷手里的菜刀掉落,她转身居高临下地望着林风,眼里朦胧一片。
“你杀了段飞?”她问。
林风抬首,对上李蔷的目光,不解道:“孩儿替父报仇,娘难道不高兴?”
“轰”,平地一声雷,惊得李蔷瘫倒在地。她怎么会忘了,多年前的那个晚上,雷雨交加,林枭外出办事。段飞以林枭义兄之名,借关心之由,给她送姜汤。她喝以后,浑身乏力,昏昏欲睡。殊不知,段飞色心包天,早有预谋,趁机将她强占。
林枭得知此事,怒不可遏,却念及旧情,不曾伤段飞性命,只割袍断义,远走他乡。
段飞却不肯放过他们,他深知林枭重情重义的弱点,便掳走大着肚子的李蔷,逼林枭自尽。
往事不堪回首,却若心口的朱砂,就算时过境迁,依然鲜红。
而林风,恰恰是段飞之子。真相,总是这样鲜血淋漓,不忍直视。
“啊!”凄厉的吼声,震动竹林,惊飞百鸟,林风在院中跪了一夜,一夜白头。
无颜面对李蔷,他终究是走了,一人一剑,浪迹天涯。十里竹林,风吹浪涌,再无归期。
李蔷日日在林中翘首以待,盼浪子回头,忘断天涯路。
【无戒365 第76天】
网友评论
母亲独自一人抚养儿子,那份辛劳令人动容,母亲的伟大彰显殆尽。
打斗的场面描写很是到位,动作也好,武器也好,颇有侠者风骨。
加油!努力更好了哦!
师徒同门窝里斗,血雨腥风断不休。
恩怨情仇何时了,蓬头稚子不泯仇。
爱也,恨也,仇也,怨也。
原本以为山林的终老,可以放下一段尘缘。原本以为善意的隐瞒,可以平静无波。
敌不过造化弄人,因果报应。
朋友妻不可欺。
人欺天不欺。
转眼婴孩变少年
杀了兽父来报养父恩。
看一段武侠故事,品一段百味人生。
结尾只身远走,母亲呢?不管不顾了?太仓促了,需要交代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