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陆锦鹏电话打进来的时候,我正在处理上一单生意的烂尾——关于劳务费的尾款和感情的交割以及免责协议的最终确认。
这是这个月第三次接到陆先生的电话,而与他每次的通话状态大致都是,我开着手机的扩音,躺在沙发里,不作任何回应。而他那边哭到歇斯底里之后总不会忘了加上一句,“求求你,多少钱我都愿意出……我真的好爱她,我求求你……”
本不打算做他的生意,我从他的脸上看不到我标的客户该有的品质。
我满意的合作对象,无论其谈吐和面相,都应该要写满阴损狠毒或贪婪嗜血。
市场经济的主要动力,大都来自于供求关系,求越大,需就越浓,需求要严重,那么这样的生意做起来,才值得我去兴师动众。
或许是源于他我只在电视里见过几次,且一直忙着公益事业,忙着关怀边缘人群,是群众心中的大善人。这种人设,我往往是懒得去打交道的,他们比真正的小人更加难搞。
更何况,他求我去搞的,是她美艳迷人的老婆。
2.
忘了介绍自己,我叫莫恋尘,是一名职业小三,江湖人称老三。
一来是因为我出道比较早,行业内名声尚算大躁,算是开山之人;二来,我这人比较龟毛三八,从不事前开价,一般都是对方给我一张空白支票,待我完成任务之后自己填写数字。
一般来说,这种生意虽说是一锤子买卖,但为了照顾自己在业内的口碑,我也不会狮子开口。像做函数题,我会选取那个最优解,以求得自己满意,客户也能接受的区间。还有,我有个习惯,一旦接下生意,无论对方如何相信我,我都会立个生死状给对方,无法完成任务,我会奉送自己这条狗命。
我喜欢看这群同林比翼的人们被时间扒光了衣服之后想要杀死对方的虚伪。严格意义上来讲,我不是小三,我是那个帮你们在伟大的爱情里杀鸡取卵,涸泽而渔,毁婚破庙的介错人。
接生意之前,我会好好考察案例以及我将要去服务的对象。一般来说,三种人客户群体我是不会接的:孕妇、处女和小姐。
没错,我是个男人。
谁说小三一定就得是女人了?
不接孕妇倒不是不及家人子女,也不是囿于孩子是无辜的说辞。是我偏执地认为,一个没有感知能力的生命体参与进来的过程,让我觉得很无趣,搞孕妇也不是不可以搞,加钱也可以考虑,但得等孩子生出来。至于怎么搞,那完全是我跟ta妈妈的事情。
一般来说,处女我不接,除了需要花时间调教之外还要成为她生命里第一个让她咬牙切齿的男人,这对我来说太不公平。生意人,讲究的终究还得是童叟无欺,买卖公平。
至于小姐,很多人将我和她们归为同类,甚至有言称,我比她们还要肮脏下作。
敢情大家都是干净的?我很喜欢这种清新而寡耻的逻辑。
我也没兴趣同他们讨论逻辑,我也不想针锋相对地骂回去,我也不想说骂我的人是垃圾,我想他们可能有些误会——我不是说某一个人是垃圾,对我指手画脚的诸位,他们都是垃圾。
我虽然从不嫖娼,但我对小姐的尊重远不会低于任何一位姑娘。
人生是一个消耗资源换取资源的过程,我消耗的是自己的长处,你消耗的是你的优点,小姐消耗的是她们的青春和美好的肉体,小姐是投错了胎的女神,女神有时候也可以是欺人也自欺的小姐而已。
因为懂得尊重,所以我厌恶这种荒谬的归类和品评。
既然大家都是同类,你跟我说什么高低尊卑?断什么正义邪恶?论什么高尚下作?
好比每一场战争里,所有的武力组织都会忝着脸声称自己是正义之师,要为民做主替天行道。但要真论个是非高低,谁能说得明白希特勒和墨索里尼哪个更能代表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
3.
我接触过各种各样的客户,有肥宅大姐,有寂寞少妇,还有傻白甜的青春少女,当然她们也有个分类,叫“非职业女小三”……
听起来像是卖肉的鸭王,但实际上,我始终保持着不出卖肉体就达到让对方就范的记录。我有自己的底线,并不是有求必硬。作为劳务方,我也挑客人。
张爱玲说,“走进一个女人的内心,要通过她的阴道”,这种表达也不是并无道理,水乳交融如胶似漆,在对方欲死欲仙将自己全盘托出的时候,就是我出手的最佳时期,一定可以打到三魂归撒旦七魄给上帝。
不过这招太狠,一般情况下,对付一般的女人,一般的套路也就够了——若她涉世未深,给她人间繁华;若她心已沧桑,陪她旋转木马。
对待男人,套路也类似——若他情窦初开,你就宽衣解带;若他阅人无数,你就炉边灶台。
钱钟书说生活是道墙,隔在城外的人会踮起脚尖,巴不得早日举案齐眉把酒桑麻,而围在里面的人会眼巴巴地望着城外,恨不得能早点飞过高台,浪迹天涯。
我觉得都不够精确,生活是个坑,有火坑水坑泥坑,不安分是人类写在骨子里的秉性,而我们一生竭尽所能地辗转腾挪无非也就是在这个坑里没被搞死,再兴高采烈地跳进下一个坑。
请不要消极理解我的表达,坑虽是坑,但不代表坑就一定都很坑。
比如你生而只为涅槃,那火坑里便是永生;比如你就喜欢漂泊不定浪迹天涯,那水坑绝对愿意承载你的梦;比如你跟小猪佩奇一般就喜欢在雨后穿着雨靴脚踩泥污,那泥坑也应该情愿陪你玩到风干……
一个萝卜一个坑,问题不在坑本身,在于坑里的萝卜。
什么意思?
人之初,性本贱咯。
4.
陆锦鹏第四通电话打过来的时候,他没有再演下去,这次的表达就相当直白了。
“莫先生,我就是想你能成功勾引我老婆,帮我度过公司上市的这个关键时期。”
“我没太明白,陆先生。”
“不如见面聊?”
“OK,时间地点你来定。”
挂掉电话,我看了看手里的文件袋,这是我的助理早在陆锦鹏打进第一通电话的时候就准备好的东西。
“莫先生……”一见面陆先生就率先开了口,他翘着二郎腿,用油亮的鞋尖蹭灭右手的雪茄。
“您太客气,我看过您的资料,叫我三哥就行……”我整理了衣襟,用最舒服的方式陷入他对面的那张沙发。
我喜欢看爱装逼的客户脸上泛起微韫的涟漪,那是有求于人的时候,用钱也化解不了的尴尬。
这也是我喜欢现在这份工作的原因所在,它让我伫立在云端,假以上帝之手,翻雨覆雨,吊打人性,盯着它最诚实最不堪的样子看,像色彩浓重的滑稽戏。
“那好,三……哥,咱们开门见山,已经跟你说了很多次自己的目的了,我想请你出面,勾引我老婆……”
说这话的时候,陆先生的面部的苹果肌抽搐了一下,仿佛吐出来的不是一句话,是一口屎。
“明白您的意思,相信您也明白我的贪婪。”
我仿佛看得到对方听我说这话,时心里那开了花儿的鄙夷和不屑。
“您放心,我保证会让你们的婚离得不痛不痒,不纠不缠……”
“不,我猜你大概没明白我的意思。”他打断我。
“我的公司E轮融资刚刚结束,上市在即,媒体和投资人都在盯着,闹离婚的是我老婆,而我找你的目的是——绝不离婚……”
“可我之前从来没……”
我心里一惊,还没开口,被姓陆的把话茬又接了过去。
“要服务的客户没有触犯您的‘三不原则’,您没有拒绝的理由……”
“一个小三还有自己的原则……看你本事了,莫先生……”
他笑着说完,扬长而去。
5.
跟杨美丽的初遇,是我早就设计好的剧本。
这要归功于中学时代的数学功底和杨美丽女士日常生活的索然寡味——我让人跟过她几天,基本上的行踪就是接儿子放学,去老公公司,再不然就是约几个姐妹浪一圈夜店。
以出发点为圆心,用圆规画圈,轻松地找出几个交叉点,这是制造偶遇再好不过的方式。
由助理收集回来的照片来看,她的第一个交叉点是他儿子所在的那家贵族学校附近的咖啡馆。每天下午四点,杨美丽会开着她的粉色小宝马提前在学校附近点一杯咖啡,捧着书看一会。
这女人是有够装逼的,大白天戴着墨镜,看的要么就是川端康成,要么就是马尔克斯,都是些贼拉矫情的文艺逼。
第二个交叉点,是会去他老公公司楼下的“动物世界”去消遣。
那是一个外表很内敛,里面很豪放的酒吧。进去的人,大都像猎食的动物,他们目标明确目的性强,丝毫不拖泥带水。像游魂野鬼,荡在人间的午夜。
“杨美丽啊杨美丽,我还没开始出手,你就自乱了阵脚,默默地替你那个满头原谅色的冤大头老公心疼”,我心里居然有些不专业的感慨。
第三个交叉点,我万万没想到会落在城市郊区的福利院。
如果没记错,她大学所学的专业就是美术,而她老公当初选她应该也是看上了她身上这种女神和婊子兼具的气质。
福利院里有一间屋子,是专门留给那些孤儿们用来画画用,杨美丽每个周末都会带着自己的儿子一起过来跟这群孤儿一起玩,教他们画画。
可悲的是,我所有的设计和预案居然都没能奏效,我和杨美丽的第一次相遇居然是她的主动出击。
她那天一身白色的碎花纱裙,是齐耳的短发,皮肤里像能捏出葡萄汁,脖子上有个黑色的项圈,眼角还有泪痣静静地趴着。
她冲进我的工作室,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给你创造那么多次机会你都把握不住,哪来的自信能搞得定我?”
“我知道你是我老公派来勾引我的男人,我同样也是来照顾你生意的客人,我的目的很简单——我要离婚!”
6.
在粉色小宝马开往郊区的过程中,不知是凑巧还是她故意,她把车子停在她儿子学校附近的咖啡厅,去买了两杯咖啡和一堆点心,回到车子里的时候,她轻飏秀发,卡住了墨镜。
沉默之后,我感觉自己的身子突然往后猛地一仰,车子就窜了出去。
这女人将车速飚到了至少140码,这小粉驹真可谓是女性用品当中的极品,愣是在去往郊区的路上一点也不掉链子。正这么想着,车子就伴随“喀哧喀哧”的引擎的叫嚣声,停在了路边,杨美丽下了车子就要钻进车底。
我站在路边望着她的裙底,“杨小姐的内裤跟您今天这身裙子可是不怎么搭哦。”
她转身指着我的鼻子说,“龟儿子,你,给老娘趴下去!”而她却坐上了我趴在车底时撅起的屁股上。
我在车底东拨西拔的弄了一阵儿,叫她离远点,老子要放屁,而后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将自己的手机放进口袋里。
她带着我到了她去教孩子画画的福利院,里面很多的孤儿都冲上来管她叫“杨妈妈”,而此刻的杨美丽则一改之前女王似的霸道,眼睛和嘴角上,都挂满了温柔。
一整个下午,我都陪着她待在这该死的地方,看着她有说有笑,又看她认真忙碌,满手的油墨、满脸的幸福。我不知道她这种幸福源自哪里,我只觉得这种地方是卑贱的人该待的地方。
对,卑贱的!一个个从出生就注定被抛弃的小野狗!
杨美丽指使我帮她拿着点心袋子挨个给这群小野狗撒粮食,她还指使他们用自己肮脏的小蹄子在我的脸上和身上蹭。
杨美丽说,“我跟他们一样,从小也是个孤儿。”
杨美丽说,“陆锦鹏是在这儿跟我求的婚,也是在这儿伸手打过我和他们……”
杨美丽还说,“别总叫他们小野狗,你和我不也都是其中的一条吗?莫先生……”
7.
在“动物世界”酒吧的舞池中,杨美丽像一匹放风斑马,就着自己身上的油墨翩翩起舞,放纵而恣肆,她用与自己的装扮极不协调的风情万种挑逗着整座城市,这种诱人的反差吸引了一波又一波呲着鼻子闻香而来的雄性动物。
杨美丽笑着对我说,这群被欲望牵制着的会行走的灵长类动物,还不如她的按摩棒贵重。
“龟儿子,你说活着是一场什么?”杨美丽坐在我的对面,杯子里的“曼哈顿”映着猩红燥热的灯光,孤独而冷艳着。
我没回答,只是盯着她笑。
“脑壳有屎么?问你话呢!”她认真地撩了把那齐耳的短发,用四川口音继续飙着我听不明朗的脏话。
我跟她说,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活成了我自己。
她笑着哭,哭了又接着笑,说多少年过去了,你娃还是这个狗日的样子!
我想起那年寒假的除夕夜,我从外面做完兼职回来,看到她一个人蹲在我们每周一用来升国旗的广场上,看着漫天炸开的烟花,泫然大哭。
我们来自不同的地方,却拥有着同样的角色,像那群她去照看的小野狗一样,不知什么缘由就被人丢在了巷口和街边。我自己口口声声跟她说我要娶她,要带她回家,当我站起来伸出手想挽着她走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跟她一样,家在哪儿啊?
我记得有人跟我说过杨美丽就是个婊子,我笑着对他们说嘴这么臭可是要遭报应。他们伸手就打了我,说我狗改不了吃屎,一辈子都只能是条不知好歹的野狗。我擦着鼻血,仍对他们笑,说他们嘴真是太臭。我趁他们不在的时候,我拿他们的牙刷刷过马桶和鞋子。
杨美丽问我信不信这种传言,我说你需不需要跟我解释什么?她说没有信任的话还是别在一起了,我说你就是之前有过一千个男人,老子也吃定你了。
我还想起那个时候,一块钱可以买三个馒头,十块钱可以买一堆卤好的鸡鸭内脏,肠子、血块和没有多少肉的骨头。而且我还可以厚着脸皮让老板给我多加点油,用来蘸馒头。我俩的规矩是,她要保持身材,我负责消灭两个馒头,她负责拍着肚子告诉我她手里剩下的那半块她也吃不下去了,必须我来负责。
我还记得那个时候南方的天气太热,操场上的蚊子会叮屁股。我会拼命做兼职用省下来的钱,拉着杨美丽躲开别人的注意,偷偷地钻进学校隔壁的家庭旅馆里待上最快乐的两三个小时。
在她浑身颤抖的时候,会对着身上匍匐着的我说,我要跟你娃快活地耍一辈子,还说要给我生一堆瓜娃子……
我看到床单上的盛放的玫瑰,着了魔一般地狂笑,她光着身子蜷缩在床铺的角落,像只红了眼的兔子。
8.
那次兼职,我是最帅的保安,她是最美的礼仪。我始终盯着她,她始终看着我,生怕会把彼此弄丢。在宴会结束的时候,一个不留神,她就坐上了别人的豪车。
后来,我去过几次,她站在在富丽堂皇的别墅二楼的落地玻璃窗前,像一只困在笼子里的没有脚的鸟,仰望着45°的天空,却从来不往下瞧一瞧我。
再后来,我就再也没有去过。
或许宿舍里那群嘴臭的家伙说的是对的。有几个婊子愿意承认自己是婊子?有几个渣男又愿意到处说自己是渣男呢?也或许是我太贪心了,什么都想要——她的身体,她的灵魂,甚至她的未来和喜怒哀乐。
有的时候,我们给爱情下的定义太过狭隘自私,才导致人们对它趋之若鹜又恨之入骨——我始终相信,在爱的时候是真的爱了,只是人们妄图加上的期限太过滑稽。王家卫说所有的东西都有保质期,连爱情都逃不掉,我不这样认为,因为保质期根本没有,它只是人类自己一厢情愿地加上去的。
有人说,活着就是一场修行,太矫情了,我欣欣然而来这个世界,不是为了要来遁入空门的,我要的是快乐。我们生而完整,活着才是不断地消耗。喝的水,吃的食物,它们打磨你的器官,遇到的人,走过的路,它磨平你的棱角,让你终于学会什么叫削足适履,什么叫按图索骥。
此刻的杨美丽,撩起她的短发至后耳根,在我身上忘情地耸动,她一把扯掉脖子上的项圈,像是在跟自己过去被圈养的一切作遗体告别。
我用尽全身力气想把她看清,看不清,她太美了。
这么美的人,她是否能够想到,要不是我,自己已经是个将死之人了?
9.
杨美丽收起她放在床头的手机,里面有我用尽一生配合她演出的“证据”。
她说她会找人把它发到网上,让姓陆的不得不签下离婚协议,她说她物色了好几个这种短片的男主角,最后想想还是我最合适,她还说这招是她从自己老公那里学来的。
她在发现陆锦鹏转移财产到小三账户的第二个工作日就开始对他公司账户里的钱动起了手脚,她在“动物世界”里约见的,就是他公司的财务。
她说,你不用怕你自己立下的生死状,离婚之后我带你远走高飞。
她还说,她和陆锦鹏的儿子,长得像我。
我一直在笑,半死不活地,“不够的,你这样只会正好中了他的圈套,这些手段也只能坐实你是个婊子,一分钱你都拿不到”。
我给了她一个文件袋,那里面是所有的毁灭套路,有陆锦鹏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给她买好的巨额保险,有他找人在她的粉色宝马上动手脚的影片,还有他找我勾引杨美丽时的所有录音……
10.
她又将车飚到飞起,车载的低音炮里,声声响起:
不是你亲手所杀的
活下去就毫无意义
你呀你 终于出现了
我们只是打了个照面
这颗心就稀巴烂
整个世界就整个崩溃
今生今世要死
就一定要死在你手里
“生死状签了,我是不会抵赖的……”
在颠簸中,我吐出一大口血,龇着红口红牙对她说,
“远走高飞我等不到了……要不是想再帮你一把……我会听医生的话……待在医院里过完我人生的最后一个星期……”
她狂踩油门,哭着骂我就是一条狗。
“是啊……杨美丽,我还是那条野狗……”
“只是……我始料未及……这条狗,它到死都还爱着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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