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不要把爱你的人逼成疯子
1.
天空灰沉沉的，像得了抑郁症的病人那般毫无生气，细细的小雨漫天零落，增添了不少冷湿气息。何嘉穿着素白色的连衣裙，可能是把裙子压箱底好多年了吧，密集的脏黄色圆点如水中涟漪，在白色的湖面上荡漾开花。裙子是属于紧身款的，但是她的身子瘦硬得跟僵尸一般，碰着都割人手，裙子仿佛是被套在了一个白骨上，即使是微风都可以随意地穿梭裙子里的每一条细线。
她后背的蝴蝶骨宛如两个珠穆朗玛峰，高峻而可怕，肩胛骨惨瘦得可以挖骨三尺，蓬草似的头发已多年没有受到梳子的抚摸，深陷的眼眶加以高耸的颧骨，黄麻皮肤配上呆滞飘忽的眼神，使人错觉为这是一个恶鬼从地狱逃到了人间。
她那撑着伞的单薄身影，在蒙蒙光线中，摇摇晃晃地若隐若现。
今天，2017年9月9日，刚好是你的第一个忌日，所以，我以妻子的身份来墓地看望你。
你看，我还带了你最爱喝的白酒和最喜欢吸的海洛因呢。
什么？这天不是你的忌日？
呵，你都已经下地狱了，还有资格反驳我吗？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双膝下跪，闭着眼睛，把头抵在墓碑上，像是在感受他那被她扼杀的体温，然后抚摸着墓碑上那个男子的照片，呆滞的表情神奇地变得有了人类灵魂神韵的神情。
“啪嗒啪嗒啪嗒……”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不争气的眼泪竟然还会不停地流，滴进了白酒杯里。
泪漪一圈一圈地晕开，往事的记忆也一点一点地回忆…………然后，她笑得跟孩子似的，开心地和他聊起了属于他们的故事。
请不要把爱你的人逼成疯子
2.
2008年9月9日，这一年，我们都在读高一，我刚好转到了你们班，又刚好做了你的同桌。那时的我是一个孤僻害羞，严重结巴，只用手语交流的女孩。每次放学后，那些男生女生都会围着我不让我回家，嘲笑我是个哑巴，而那时的我温顺得像一只小狗，任人欺负，每次都是很晚才回到家。
而当时作为班长的你，很快就知道了我晚归的原因。于是，你递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放学后我送你回家。’我当时拼命摇头表示拒绝，但你只是对我微笑，还露出了两颗小虎牙，我不敢再看你，因为我发现，我的脸莫名地烧得绯红。
你知道吗？从来没有人关心我，你，是第一个。
于是，每次放学后，你都偷偷地跟在我身后的五十米处，帮我赶走那些讨厌的人。但是，单凭着小身板的你和软弱无能的我，怎能够以一挡七？有一次你因为我而被打得重伤住院，我很愧疚，就去医院看你。我比划着手语问候你的近况，没想到，你却生涩地比划手语回应我‘我很好，不用担心’，你看着我，笑得很开心，又比划道，这是我自学的，我们是好朋友，我会变得更强来保护你。
你知道吗？从来没有人保护我，你，是第一个。
你出院后，我们之间的交流变多了，但不是说话的方式，而是比划手语。每次放学后，你都留下来耐心地引导我开口说话，甚至拿了根绳子绑住我的手腕，做着俯卧撑的你让我坐在你的后背，读课文给你听，你又对我笑了，说，你的声音很好听
你知道吗？从来没有人夸过我，你，是第一个。高中三年，同桌三年，保护我三年，教我说话三年，一起学习三年。幸好，上天眷顾，在2011年9月1号，我们来到了同一座城市，同一所大学，刚好同一个专业，又刚好分到了一个班，还刚好做了同桌。
你知道吗？从来没有人跟我这么有缘分，你，是第一个。
3.
在大学四年里，我们的相处方式还是老样子，一起吃饭，一起逛街，一起看剧，一起泡图书馆，一起拿奖学金。唯一不同的就是我们的梦想。你喜欢画画，想成为一位有名气的漫画家，而我喜欢销售，想成为一位金牌销售。
2015年6月8号，我们一起大学毕业。很幸运地，那天，你成功签约了某一著名出版社，当上了签约漫画家，而我，也收到了某一大公司的销售offer，成为一名高级销售员。我还记得，那天晚上，我们出去庆祝时喝得大醉。而你应该不知道，我趁机在那个晚上，把我的初吻送给了你。
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主动吻过男生，你，是第一个。
2015年9月9日凌晨，你打电话骗我说你出车祸了，现在人在医院，我立马从床上飞奔下楼，当我跑到公寓楼下时，你捧着一大束用画纸折成的、涂上了红色颜料的199朵玫瑰，笑着向我走来，随后，深情地望着我。
“阿嘉，我是个穷小子，我买不起漂亮的玫瑰花，买不起鸽子蛋钻戒，但是，我能够买下我一辈子的时间送给你。”
“爱你，是我剩余生命里最最重要的事情。我每天必做的两件事是呼吸和想你，即使众多的烦恼和压抑在见到你之后都能一扫而光。我愿意成为你命运的列车，载你走向幸福的终点;我想成为你命中注定的那个人，一直陪你走到最后。”
然后，你牵着我的手，走到了一辆小卡车的车厢前，车厢里装满了一层一层不同颜色的纸玫瑰。你拿出一个纸钻戒，单膝下跪。
“19999朵纸玫瑰，从不枯萎，一辈子地陪着你，到老，至死。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
你知道吗？从来没有男生对我说过情话，你，是第一个。
请不要把爱你的人逼成疯子
4.
何嘉坐在墓碑前，干了两杯白酒，不屑地抹掉眼角的眼泪，此时，她的面前正烧着那枚褶皱黄皮的求婚戒指，惨白的唇勉强地被撕拉成一条线，苦笑地摇摇头说：“真可笑啊，我竟然还记得你求婚时说的鬼话。但是可惜了呢，早已化为骨灰的你已经没有机会夸我了。”
第二天，你被调到北京工作，而我的工作单位在广州。从此，我们天各一方，一北一南，异地相思。
我知道你每天要不停地忙着画画，所以我不敢打电话给你，怕打扰你的灵感。而你似乎和我很有默契，也没有打电话来。
每天，我都会发微信给你，早上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向你问早；每到吃饭时间，我会提醒你适度工作，要按时吃饭；我会跟你分享我在生活中的趣事儿，比如楼下超市的水果物美价廉，房东儿子要当爹了，邻居的母狗顺利地生下三条小狗；当我在工作中受了委屈时，我会向你倾诉苦水……
还有，我把你的微信置顶了，方便每时每刻都在注意着你的信息，期盼着方块右上角能出现红点。但是，一个月下来，只有我一个人在演独角戏，几百条信息仿佛石沉大海。那时的我虽然很生气，但是我还是特别天真地去说服自己，你只是因为工作太忙了才不会回我信息的。
2016年12月4日，你突然打电话给我说你生重病了，没钱住院，在公寓里休养。你还说，你在北京无亲无故，行动不便，无法照顾自己的生活起居，所以需要我去北京一趟，花半个月的时间来照顾你。
你知道吗？当我听到你的声音的那一刻，我兴奋得差点落泪了。
于是，我毫不犹豫地买了最快去到北京的机票，利索地收拾好行李。但在我准备去机场时，助理突然打电话给我说老板有一个非常重要项目需要我负责，还以在营销界封杀我为筹码来威胁我。但我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开。
很简单，因为你需要我。
其实，在照顾你的日子里，我并不知道你之前所说的重病是什么病。我只知道，我来到见到你的那一天，昏暗的房里一片狼藉，酒气冲天，烟味呛鼻。
“阿明，我来了，不开灯吗？”我问。其实门没锁，我是自己推门进来的，也没看见你。
我在飞机上曾经幻想过无数次你见到我时的反应，高兴、激动、大笑或是大骂，唯一没有想到的是沉默和压抑。
“不用开，省点电。”你沙哑冷淡的声音从一个阴暗的角落里传来，你靠坐着墙边，头发凌乱，衣衫不齐，嘴边有一点火星一闪一闪地。
我摸黑着走向你，不小心踩到一个啤酒瓶崴了脚，重重地跌坐在地上，脚疼得站不起来。而你在一旁一动不动，我只好默默地爬向你的身边。
“吸烟对身体不好。”从前的你是讨厌吸烟的，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学会的。我抢过你手中的烟，扔到地上。
然后你突然紧紧地抱住我，哭着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们结婚吧。”
你知道吗？我等你这句话等了八年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我知道，那晚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一个晚上。”
我轻轻地拍着你的背，安慰你说：“没关系，没事的。”
5.
第二天，2016年1月1日，我们领证了。
现在的我会想起来，那时的自己太天真了，只要在你身边，自己就会卑微得像空气中的灰尘，永远都不知道生活在地面上的你是有多肮脏。
2016年12月6日，我们在北京的一个小公寓定居了。
可是，没过多久，你跟老板大吵一架而被解雇。失业了之后，你整天都待在家里不说话，只是埋头画漫画，不停地向各个出版社投稿，但是，没有一次是成功的。而没有工作的我则没日没夜地在外奔波找工作，回到家里还要不停地做家务。
在投了将近一百份简历后，我终于被一所小公司雇用为营销人员，只是不是之前的经理级别而已。
我每天都很积极地工作，努力地在北京拼出我的一份天地。
虽然当时的我也曾有过怨言，但是我一直把这些困难当成是上帝对我们的爱情的考验，我也从未动摇过和你在一起的决心。
但是，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即使是最爱的人。
特别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不把你当人看，而你却死皮赖脸地把你的心捧给他看；他把你当做狗唤，而你却不知羞耻地去学狗叫。
在一个夜晚，我应酬完后回到家，发现消瘦的你依旧坐在画架前画画，地上密密麻麻地堆满了废纸团。“已经凌晨一点了，还不去睡吗？”
你依旧是一如既往的沉默。
“我今天工作得很晚，就没有回家做晚饭给你，你饿不饿，我做点宵夜给你吃，好吗？”
突然，你抓起一把画笔狠狠地往我身上砸，嘶吼着喊：“滚！给老子滚！”
随后，你像发了疯似的撕烂准备投稿的画纸，推倒画架画椅。我流着泪求你地阻止你，但是却毫无用处。
“你给我清醒清醒！”可能是酒精给了我勇气，我狠狠地扇了你一巴掌。
“你能不能不要那么幼稚，这些画稿都是你没日没夜辛苦画出来的成果，它们就是你的一直追求的梦想不是吗？现在遇到一点儿困难就轻言放弃，当初无所畏惧的那个男人死了吗？”我捧着你那冷漠的脸，流着泪，心疼地看着你说。
你重重地把我推开，我经受不住那么重的力度而跌坐在地上，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你把五颜六色的颜料全都倒在我身上，倒完后还把颜料桶往我身上砸。
“谁他妈要你这辆公共汽车来可怜我！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成天用加班为借口，在外面跟那批狗男人逍遥鬼混。你回到家后就对我摆出一副贤妻的恶心样子。婊子就是懂得变脸，你有那么高超的演技怎么不去唱京剧啊！还有功夫来怜悯我这个毫无用处的人？”
你知道吗？这是我来到北京之后，你第一次和我说了那么多的话，但也是你伤得我最重的话。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已经抽咽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了。
你摔门而去，也不看我一眼，哪怕是恨我的眼神也好。
我每天辛苦工作，还不是为了我们这个家吗？家里的开支很大，你又没有工作，如果我不努力升职挣钱，我们怎么生存下去……
在这晚，我仿佛把我全身的水分化作眼泪都流干了，只剩下一身皱巴巴的皮囊在等待着你回家。
6.
在你走后，我突然发高烧了，连续几天高烧不退，只能住院。
“何小姐，你好，我是你的主治医生。你的检查报告已经出来了，根据报告上的分析数据，你的血液显示的是阳性，这说明你被传染了艾滋病病毒。我建议你联系家属，尽快住院接受治疗。”
当时的我只是征征地看着手中的检查报告，没有哭，也没有闹。
随后，我办理了出院手续，回了家。
我一进家门，遍地狼籍，像是被人打劫了一番。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我知道是你回来了，而且也知道你是在找钱去还赌债和买毒品。
我照旧把家里收拾好，但是，我发现了一张眼熟的纸。
那是你拒绝给我看的婚前体检报告单，上面写着“已感染艾滋病病毒。”
我直接摊坐在地上，自嘲得笑了笑，已经没有力气去收拾你搞出来的残局了。
这时，我的电话铃声响起。
“喂，你好。”
“你是顾明的老婆吗？你的老公欠我大哥二十万，现在在我大哥的手里，如果你想救你老公，就把钱打到我给你的银行卡帐号里！否则，别怪我们撕票！”流氓恶狠狠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我给你五十万，帮我杀了他，把尸体抛到海里。谢谢。”挂了电话后，不知为什么，我的心里竟然带着一丝快感与喜悦。
她又喝了一杯白酒，笑着说：“我从始至终都是为了你好啊，用钱来帮你停止人间煎熬痛苦的生活，送你去极乐世界享乐。”
说完，把一杯白酒泼到墓碑的照片上。
“赵医生，何嘉在那边！”一个尖锐的女声从不远处传来。
医生和这个女孩赶紧跑向何嘉，何嘉还没来得及逃跑就被他们以按压罪犯的姿势抓住了。何嘉像只野狗那样拼死挣脱，他们索性拿出绳子绑住了她的双手双脚，用布块塞住她不停喊叫的嘴巴。
“罪过罪过，请您不要见怪。”医生朝着墓碑拜了两下，然后把何嘉摆放的东西胡乱地撤走。
“唉，这个疯子把别人家的墓当成是自家老公的墓。”医生同情地看了看何嘉，而何嘉正用布满血丝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他。
“我们把她抬回医院吧，转入重度精神病房，隔离起来，严加看管。”
随后，她被抬上了车，像是一具尸体被运往乱葬岗，她的身体僵硬得如无灵魂的千年木乃伊。就这样，她的眼睛直直地望着移动着的蓝天白云，就再也没有转动过了。
请不要把爱你的人逼成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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