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前面已经提过,他父亲是大厨。
“死了人就得办白事,不管是好人坏人,是不是,师爷都安排下了,我得去大厨房帮忙,太爷家的事大操大办……”他将鞋在石头上摔打,又突然抬头冲院子里喊道,“还有我的烟袋,好家伙!把我憋的,咳咳。”
张三问道:“那边没勺子?”
这就是老三的浅薄了:山谷里的每个厨子都有自己的大勺,勺柄越长,资历越高,每次出活都勺不离身;山谷里每个羊倌都有自己的鞭子,每个瓦匠都有自己的抹子,每个小贩都有自己的秤,每个猎人都有自己的匕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家伙”:那是身份的象征,就像剑客都有自己的佩剑一样。或者诸君可以理解为——那代表每个人不同的个性,没有自己的家伙式,在山谷里任何行当都是会被人瞧不起的。
很快,上官飞的母亲从屋里拿出来一个长布包,有一尺半长,里面裹着勺子,又把点好的一杆烟枪递给他父亲。
大伯却不接勺,而是立马要过烟锅,迫不及待的连抽两口,吞云吐雾,表情释然,我注意到,他第一口只是解了个要紧,第二口才真正让他感到满足的滋味。
“哎对了,你们三个...... 正好,太爷家里有个大法师,说是要做个什么护院的法事,丧事在新宅子里办,但是要一些小伙子去给太爷家的祖宅守夜——我都问过了,也没啥事,不累,人家太爷办事只要好看,大方极了!我赶紧和师爷说,我眼巴前有三个小伙子哩,人不够的可以顶一顶,充个数。师爷说那就去呗,这个事就说下了......就今儿个黑夜,一会你们三个在家吃了饭就去吧,瞎侃瞎侃就过去了,到东边田里,那里只有那一处旧宅子。”
守夜?给太爷家守夜?
我脑子里突然空白了……虽然说这是个酷吏贪官,但似乎找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我现在空虚的很,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我到了年轻人都要到的一个关卡,我需要过这一关;一方面是找点事做躲避仙姑的追害,另一方面是为了搞清楚天谴的秘密,要是还能打听些大牙的消息就更好了,所以我决定也做个未来派。
老三懵了,瞅着我,我再看看上官飞,问道:“你去不去?”
“是不是,那就去呗。”他用眼角余光悄悄看了他爹一眼,唯恐他爹不高兴。他爹又端起烟锅抽了一口,出神的望着日薄西山,盘算起收入来。末了,他爹眯起眼,吐了一口烟,冷笑两声,低声道:“哼,不是不报……啊主,宽恕我!”然后在胸口赶紧比划了一个十字。
“什么叫‘不是不报’?”我觉得他有下半句话,于是问道。我努力去寻找世上的下半句话。
他转过头来,说道:“我过去的时候,人们都乱哄哄的,全是假装吊唁,实际来看稀罕的!树上吊着一条死狗,太爷的娘在那里一个人哭,老太太挺可怜,边哭边说,早就该拦住不让出去遛狗,又说,前天半夜,狗一直哀叫,老头操刀出去,一开屋门,兀的飞起好大一只鸟,把老头吓了个跟头,老两口住在祖宅,荒野地里,外面老有怪声......你看,平时他妈的横行霸道,还不是自有天收……咱们这边那个罗鳏也去了,这人不是个东西,贴风说他看见老头死之前,那个洋鬼在附近......太爷是省油的灯吗,那个洋鬼要遭殃了......”
“哪个洋鬼子?”我突然心绷紧了。
“一只耳朵的那个,晃来晃去的跟哑巴一样,不吃亏才怪!”
上官飞的母亲不满的说:“你就跟孩子们说说就行,到了那里可别乱说。”
“我能不知道?你少说两句!”他磕掉一锅烟,又装好另一锅,点好后,把鞋留下,要过勺子往咯吱窝一夹,连家也没进就走了。
怎么又出来什么大鸟!我以为世间的事只是简单几本黄历而已——今日黄历上写着:
腐草为萤,土润溽暑,大雨时行,是为大暑。
真正的生活琐事远比黄历厚的多,因为很多事情没法写进黄历里去,这些小事往往同大事一样,是决定性因素,它们只能被理解,不能被记载。
谷内从不曾听闻有过什么鹰隼雕枭种类,而且鹏类也从不会飞入这狭小山谷,因为里面没有它展翅的余地,而且伏于屋檐更是屈尊……
想到晚上要去守夜,我们有点惴惴不安,不光对遥远的未来心慌,对即将到来的冒险也开始心虚:既然连大法师都请来了,这一晚上必非打打盹即能过去,一定有什么事要发生!
“老三,你的刀在哪里?我家,好,咱们这就去取,拿上你的刀,我带上匕首;阿飞,你……你的兵器呢。”
“兵器......我不知道它是不是还在,你们先去拿刀,咱们马背上见!”
取个兵器还要骑马去?这兵器可见是个稀罕物,是不是得到龙宫去借宝。其实我私下里觉得他的拳头就是一种骇人的兵器,我清楚的记得,他以前能一拳把木头桌子打穿,那时候我们连个子都没长起来呢。
回去后,我把匕首绑在腿上,老三将砍刀背在短褂里面,藏在身上不示于人。
带刀并不是说我们要做干什么残忍的勾当,据说刀剑这类东西,被称作“凶器””,常人只道可用之行凶,其实乃“凶煞之器”也,可作辟邪用,沾血则凶气愈盛,可大煞四方。古时有以血祭剑一说,大凶之器镇主位,神鬼皆退避三舍——我们这两块廉价生铁,有总比没有强。
各自上了马,上官飞向西一指,说道:“去学堂。”
他把法宝藏在学堂了?怪了,是什么兵器呢。
“是什么兵器?”
“老三,你记不记得,咱们在玉米地里躲雨的时候,你问我,见过龙吗?哈哈哈,哥们现在告诉你——亲眼见过!不光我,他也见过,是不是?”上官飞指着我说道。
我纳闷了:“龙?”
“是不是,你忘啦?小时候,在学堂里,那一次打雷下雨……从云中坠下来一条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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