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杯红茶,透露魅惑空灵琥珀颜色,像是一种忘情,像是一种悬浮状态,像我在想念你,而你在古俄罗斯国。
我举起透明玻璃水杯,享受那片刻的「重」,以及红茶顺势滑进唇齿的「轻」,轻重之间,曼妙无限,我不必自寻烦恼翻开捷克斯洛伐克作家米兰昆德拉的经典著作,我只享受,此时此刻。
无法被领略的,一种寂寞的清苦,像一种回音,在空荡荡地氤氲,它的名字叫伯爵,我低低地垂目,并且淡淡地一笑。
一个有身份的男人,他必须为此付出代价,纵使他有荣华——这句话,我想换一种表达,一个有魅力的男人,他必须为此付出代价,即便他有筹码。
我仿佛看见,丹尼尔戴刘易斯就坐在我对面,不,我指的是托马斯,电影《布拉格之恋》赐予他的那个角色,他坐在那里,一个人,脑海里装着无数女人,又或许,只有一个,特蕾莎,她养只叫卡列宁的猫,来自托尔斯泰的名作《安娜卡列宁娜》,为什么是这本书呢?为什么是这本书呢?因为她和安娜一般贪婪而放肆,对一个男人,猖狂地爱,并且需索更多,她无可救药,她别无选择。
她有一只沉重的皮箱,带着她从波西米亚到布拉格,再到日内瓦,带着她,从小酒店到火车站,再到他从不给女人过夜的家。
他没有瞧过我一眼,所以他不会知道,我在聚精会神地凝视他,凝视他的欲望,凝视他的困境,凝视他的忧郁,凝视他的彷徨。
我知道他心里是有爱的,只是他不敢付诸实践,他是爱女人的,只是他不敢让爱跨过疆界,成为捆绑他的束缚。
准确地说,他只能在有限区域内容忍自己爱一个人,除了特蕾莎,所以他和数不清的女人做爱,却只有她曾经和他共度过一个甜蜜而震颤的浪漫长夜,醒来依然紧紧握着他的手。
她是他的意料之外,他是她的情理之中。
他是一个有魅力的男人,像是一把充满无限可能的钥匙,随时预备着开启一个女人肉身和灵魂深处的锁。
外表和多年的猎艳经验让他比一般男人更令人晕眩和沉醉,更令人感到刺激和安全。
「我想与你共度一个灿烂夜晚,醒来之后我们一别两宽,这一段罗曼史是年华深渊里的一次波澜,我们没有必要吹毛求疵,互相追根溯源,如此清醒,如此决绝,如此沉醉,如此浪漫,我一生都不会忘啊,在某年某月某个夜晚,我和一个俊男邂逅,他轻轻地从背后拥抱我,像温柔的海浪倒映着月光,像火星的果糖,一呼一吸之间,我经历了地狱般的炽热与天堂般的庄严。」
他们可以肌肤之亲,深入探寻身体秘密,却也彼此疏离,互不相欠,他们是最相亲相爱的陌生人。
这就是托马斯的一点得天独厚的优势,他不会急急地跪下来向你求婚,你不会太惊喜若狂,更不会惊吓不安,你的身体早于你的灵魂提供答案,这一切纯洁而美好,原始而简单。
但是他娶了特蕾莎,他们共度漫长时光,也许她真的有点不同,又或者,他爱着她的那一点一意孤行的勇敢,第二次见面,她站在他面前,她说要投靠他,他感激他值得她信赖,他珍重这片刻的成全,又或者,他只是忽然感到疲倦,而她恰好来到。
特蕾莎却时时活在惶恐之中,她经常发梦,噩梦,一群女人和她同生共死,在他的威严权力意志下同生共死,以她狼狈不堪,痛苦沉沦的方式同生共死,她们互相嘲讽,赤裸相见,没有任何特殊性,只有与命运一般的荒凉窒息结局——随时随地等待一个男人作出最终裁决的结局。
她们都是男人的奴隶——无论是自甘堕落还是强权压迫,那些不重要,总而言之,她不知不觉,无可奈何地堕入了一种被压迫,被奴役,被控制的权利模式之中——也许爱,就是人世间最无情最无理的一种权利掌控。
她害怕失去他,所以她终将失去他,这是许多女人日思夜想渴望逃避却终于狭路相逢的宿命。
他愿意为她牺牲一部分自己,但从来不是全部,女人不能对自己太自信,男人更无法从良得太彻底。
我眨了一眨眼,低头喝了一口伯爵,那味道,愈冷淡仿佛愈清苦了些,像感情,愈沉陷,便愈危险了些。
我看回原来的位置,托马斯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周慕云,他点着一支烟,雾气袅袅里是他的黑西装,他的一丝不苟的袖口,是他的头发理得不折不扣的额头,是他坦荡荡的无辜得荒淫的眼神,他在凝视我,换了我心里忐忑,仿佛受了嘲讽。
他在等一个女人,他在等一群女人,他说他这一生赤裸裸地爱过一次,于是惨败而终,于是落荒而逃,于是他游戏人间,拒绝握紧一切带有决断性感情的机会。
他说总会有一个女人舍得为他等在2046,他隔壁就住着一个,所以他一点都不在乎。
他说他可以和三百六十五个女人做爱,但是他不会再陪一个女人走一路长长没有出路的神秘浪漫夜晚——那惨兮兮的,那黑黢黢的,那轻飘飘的,那雾蒙蒙的浪漫。
女人当他做码头,他当女人做渡船。别问他是否觉得值得,别问他是否常常觉得寂寞,或许这样他更好过。
幸好他不曾得到,他说,苏丽珍,不然这一生,如此甘于平凡,他会窒息而亡,他说得倒轻松,邪魅得朝我一笑,向我走过来,碰撞了一下我的茶杯,然后像一只翩翩蝴蝶般旁若无人地走开。
朦胧中,似乎抛下了一句话,不要盲目揣测男人,不要贪心索取,不要自视甚高,不要刻意寻找,不要怀疑人生,不要觉得爱情空无一物,更不要把它当作法宝。
一个个的男人坐下来,一个个的男人又走掉,我不知道他们在等待什么,我也不知道他们曾失去什么。
只有浓浓的,弥散在四处的烟香味告诉我,男人,对这个世界既爱又恨的男人,对女人既爱又恨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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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