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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庭坚在北宋群星璀璨的夜空里,并不耀眼,以至于我们中小学课本里,没有他的踪迹。他的诗,有种岁月的悲情,需要经历苦难生活洗涤后,才能懂。比如《赠黄几复》:杨柳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又是喝酒又是江湖的,确实不太适合给中小学生读。
北宋自真宗到徽宗,有晏殊,范仲淹,欧阳修,苏轼,黄庭坚,周邦彦,李清照…南宋有辛弃疾,姜夔,朱熹,陆九渊…这些文坛领袖亦师亦友,薪火相传,黄庭坚师从苏轼,诗从杜甫,作为一代文宗,开创了江西诗派。
黄庭坚,字鲁直,祖籍江西修水县双井村,该村号称华夏第一进士村。黄庭坚爷爷的十三个兄弟里,就出过十个进士,时称十龙,加上黄庭坚父子也都是进士,黄家祖坟上肯定是冒过青烟的。黄庭坚八岁时,写过一首《送人赴举》:青衫乌帽芦花鞭,送君归去明主前。若问旧时黄庭坚,谪在人间今八年。和咏鹅这类童谣不同,幼年黄庭坚敢直比谪仙,这份豪气和才情,不逊于神童骆宾王。
做大诗人有个好处,就是妻子的名字可能会被记录下来,如李商隐的妻子王晏媄,苏轼的三任妻子都是有名有姓,黄大诗人的妻子也被载入史册:孙兰溪。兰心蕙质,清水溪流一般,流淌于黄庭坚的生命里。
有人可能会说,有名字有什么呀,何必大书特书呢?那您可错了,在古代,平头百姓能留名极少,女性就更少,就像大名鼎鼎的苏轼母亲,也只是个程夫人,孟母三迁也只是孟母,连本家姓什么都不知道。诗仙李白的夫人,只能许刘氏叫着,杜甫妻子弘农杨氏,有家族和姓氏就够了,名字就不重要了。历史上有几个有名的太后,芈八子也不叫芈月,八子是她的后宫头衔,和婕妤差不多,只有西汉王莽的姑姑,有记载:太后王政君;北魏冯太后呢?名字不详…这或许是史官吝啬手中的丹青妙笔,亦或是对女姓的轻视,他们好像更喜欢记录褒姒苏妲己,赵飞燕赵合德。而四大美女里的貂蝉,或许只是艺名,貂蝉是汉代的一种装饰物,貂尾和蝉羽。且看傲视群雄的武则天,原名肯定不是电视剧杜撰的武媚娘,后来自己造个字,取名武曌,我想陈子昂的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说是写武则天也不为过,武陈两人还有交集,陈子昂曾担任过武朝的文学侍从,时称“北门学士”,这里就不八卦了,读者自己挖掘。
扯远了,说回孙兰溪,孙兰溪是龙图阁直学士高邮孙觉之女,出身在大家闺秀,出落成小家碧玉,又精通诗词,孙觉和黄庭坚的母舅李常是故友,故而促成良媒,彼时黄庭坚还一介布衣,并未科考。
黄庭坚的父亲黄庶,是庆历朝的进士,和王安石是同年,诗学韩愈,在广东德庆任上逝世时,庭坚还只十四岁。因为家贫,黄庭坚曾开个草药铺来维持生活。后从母舅李常为学,尽读李常的藏书。
再后来,苏轼是从孙觉那儿,初知世有庭坚其人,后来又经李常推荐,在他那里读过庭坚更多的诗文旧稿,对他印象很深,只因山河暌隔,无缘识面。在舅父李常的鼓励下,庭坚遵后辈礼,给苏轼写了封信,投诗请益。
可惜兰溪姑娘二十岁就病故,香消玉殒,黄庭坚痛不欲生,初婚不久就丧妻,这点苏黄二人可谓同病相怜。其实王维也是,只是王维终生没有再娶。
苏黄二人,笔友十年,面交三年,亦师亦友,两人携手走向了北宋文艺山颠,还流传很多佳话。苏轼曾论山谷书曰:“鲁直近字虽清劲,而笔势有时太瘦,几如树梢挂蛇。”山谷反唇相讥道:“公之字固不敢轻议,然间觉褊浅,亦甚似石压蛤蟆。”
黄庭坚的行草皆当世一流,行书《松风阁诗帖》可入选古今十大行书。晚年其草书造诣更是登峰造极,大家以精纸妙墨求他的法书。黄庭坚有个习惯,喜欢把藏墨放在一个古锦囊中,随身携带,可与朋友共同欣赏,这和侠客爱佩剑有几分相似。一日,他去苏宅也带着这个锦囊,苏轼知这囊中尽是好墨,伸手摸到李承晏墨半锭,硬要据为己有,庭坚想:你自己家藏已很丰富,何必再夺我的,嘴里便连连反抗道:“群儿贱家鸡而嗜野鹜!”但是没有办法不给他。所以《墨史》作者讥嘲苏轼道:“苏子瞻有佳墨七十丸,而犹求觅不已。”除了墨宝,二人也都爱焚香制香,苏轼就曾学到一种以梅花制香法,此种香丸只需投一粒到香炉中,便会闻到淡淡的梅花清香,持久缠绵,绕梁三日,余韵不绝。黄庭坚亦是制香圣手,曾手书《制婴香帖》, 现存于台北故宫博物院。
苏门六君子中,苏轼独于黄庭坚较敬重。一是山谷在诸生中,年纪最长,元祐元年入京为官初见时,他已四十二岁,只比苏轼小九岁。两人相见时,黄已颇有声望,正是亲密无间的师友情谊,二人才会如此戏谑。二人最后一次见面是在苏轼一贬再贬,而黄庭坚也被贬审查,二人在江州湖口偶遇,冥冥之中,好像知道此次一别就是永别,两个人喝满了三天的酒,说尽了一生的话。
苏轼过世后,黄庭坚在宅内供奉他的画像,每日晨起,整肃衣冠,在遗像前上香恭揖。有人问道:“大家都以为你们二人,声名相上下耳,你以为如何?”庭坚惊惶起立道:“庭坚望能为东坡门下弟子,岂敢失尊卑之序!”,斯人已去,那个最懂自己的人不在了。
黄庭坚还有个别号:山谷道人,苏轼欧阳修李清照的别号都是居士。很明显,黄庭坚修的是黄老之术,黄庭坚道家修为有多深厚,我们从一首诗里窥豹下:
《杂诗七首 其一》
此身天地一蘧庐,世事消磨绿鬓疏。
毕竟几人真得鹿,不知终日梦为鱼。
“此身天地一蘧庐”出自《庄子·天运》:“仁义,先王之蘧庐也,止可以一宿,而不可久处。”在这广袤无际天地间,人的身体就犹如一间屋子,不过是思想或灵魂的暂居之处而已,不可久留。和苏轼写的人生如逆旅,身如不系之舟,如出一辙。
“世事消磨绿鬓疏”,世间万事,消磨的头发都稀疏了。
看来古人也难逃谢顶的命运啊!
“毕竟几人真得鹿”,出自《列子·周穆王》的蕉下鹿:话说郑国有一樵夫打死一只鹿,藏于坑中,蕉叶掩盖,他以为当时是在做梦,与路人甲说了此事,路人甲根据描述居然找到这只鹿。不久,樵夫又梦见自己藏的鹿被路人甲发现,于是将路人甲告到官府,诉讼争鹿,这回轮到官员懵圈了,难辨真伪,就和稀泥将鹿平分给了二人。郑国国君和国相讨论此事,感叹道:“那官员也是在梦里分鹿给他们吧! “
“不知终日梦为鱼”,又是出自《庄子·大宗师》:“且汝梦为鸟而厉乎天,梦为鱼而没于渊。”
梦为鸟,便可直冲天际;
梦为鱼,便可潜于渊薮。
用苏轼的西江月里的一言括之:世事一场大梦。人间确如一场烟火,无趣是当真无趣,有趣也是当真有趣。黄庭坚的一生,尽在他那首《念奴娇》: 共倒金荷家万里, 欢得尊前相属。 老子平生, 江南江北, 最爱临风曲。 孙郎微笑, 坐来声喷霜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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