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马入秋

作者: 宋秋晓 | 来源:发表于2018-02-16 23:51 被阅读0次

    [到底什么是野马入秋呢?其实,不过是一个傻女孩臆想出来的词罢了。]

    两个小时了。

    白晓在贴近窗户的桌子上枕着左臂如叮在大腿上吸人血时安静的蚊子般一动不动地流着泪望着一盆悬吊在半空中的绿萝,已经两个小时了。

    十一点四十八分。

    “白晓,橘子哦……”室友话未说完,提着橘子的手就被拂开了好远,只好满是郁闷地将指甲嵌进黄不溜湫的橘子皮里,慢慢地开始剥了。而白晓,很速度地抓起自己的包就跑出了宿舍,门,咣当地响在了五楼的楼道里。

    天灰灰的,前天夜里刚下过一场秋雨,有些凉凉的,白晓走在校园里的路上,咬着唇还是忍不住放声而哭了,一任周遭的学生用意味不明的眼光追着她、高高低低的说话声与脚步声去包围着她或者带着凉意的秋风去吹着她。

    “狗眼看人低”。

    白晓呡了一次次的眼泪,这句话仍然如同鬼魅一样在她的脑海里乃至身体周围飘忽不去。这句话,是白晓说给她的母亲李及玉听的,没错,就是她的母亲,李及玉。与此同时,挥之不去的还有那十几个清早母亲李及玉打来的如同巨石般压抑着她并让她说出“狗眼看人低”这句话的电话,白晓几乎要崩溃了,因为这些电话,因为李及玉,因为自己,因为高顼……白晓想不明白为什么李及玉总是这样却也明白这种局面的到来有多大的可能性,可是到了这样的地步,她还是觉得有些接受不了,李及玉太迂腐了,真的,不认字的没文化的人真的就是这么迂腐。白晓虽然理解也心疼李及玉,可还是在心里这样愤愤地评价李及玉此次的言行。

    七点四十分,白晓还未从梦中醒来,电话就响了起来,见是李及玉的电话,就满是欢喜的接了,那时她想,打电话给我了,看来和父亲生的气已经好了。白晓亲昵地喊了句妈,就打趣道:“唉吆,是不是消气了?不和我爸离婚了?真是的,怎么还是这脾气呢?生个气动不动就要离婚的,多不好。”李及玉没说话,淡淡地问白晓是不是起来了,白晓不好意思,就漫不经心唬了李及玉一句,都什么时候了,肯定起来了。白晓以天气工作为由和李及玉寒暄了几句,李及玉就又问白晓是不是生妈的气了。白晓隐约也察觉到母亲的意思,心轻轻紧了一下立即坦然说道,“妈,好好的我生你什么气啊,只要你和我爸好好过日子就行。”白晓扯了扯身上的毛毯,顿了两秒,“妈,你要是有什么事情问我就直说,咱娘俩也别拐弯抹角的了……”

    李及玉清清嗓子,叹口气问了一句“白晓啊,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妈没说啊……如果……”

    “妈,既然你都这样问了,那就不用我再说什么了吧?”白晓反问了李及玉这样一句,她似乎料到了李及玉打电话来想要问的究竟是什么事情。这一说,李及玉就好像一个得了皇帝什么免死金牌的臣子一样,声音大了起来,“白晓啊,你说你什么意思?你觉得你这样瞒着妈对么?为什么我好好地说你就是不听我的呢?你和那孩儿是不是还在联系着?”

    那孩儿,白晓在心里冷冷地笑了,好好的称呼都不肯给,还真是不饶人啊。她张嘴就说妈你别急,是的,是还联系着,一直都联系着,我觉得人家挺好的,没你说的那么不堪。

    不行!你是不是想气死我啊?你爸天天瞒我骗我,你也这样?你把谁个当你妈了?啊?为什么你就不听说呢?(听说,方言里听话的意思。)说了不是一路人,白晓啊,你连不是一路人什么意思都不明白吧?你说你要是在大学里上了一年两年谈个大学里的,谈什么样的妈都没意见,为什么非要谈个文化不如你的呢?找个好的不行么?去年才上大学你就谈上了,家里人是让你上学的啊,能是害你吗?为什么不听话非要急着谈恋爱呢?你说你还怕以后找不到好男孩了么?都看不上他,你怎么谁的话都不听呢……

    白晓咬着牙好声好气地回着李及玉的质问,虽然说李及玉的话就像炮弹连发一样地从手机里射出来白晓也是在李及玉话语的间隙处弱弱地回着,可她终究还是比以前有耐心的多了,毕竟她明白李及玉的心思,这般处处为难实际上也是为了她好。事实上,她的话几乎都是这样回答的——妈,我理解你是为了我好,也心疼你受的苦,不想我看错人以后过不好日子,可我也不希望你单方面的在这里和我生气,我希望你能好好地了解一下他再做决定,为什么不能理解我一次呢……

    白晓言语间确实还是留有对李及玉的理解以及母女间应有的尊重的,虽然这样尊重的语气和声调强大了李及玉的气势,提高了李及玉的声贝,白晓还是忍着不满只是柔柔地流着眼泪回答问题。可是,这些话,在李及玉看来,似乎只等同于狡辩和借口罢了。白晓最后真的是无心说出那句“狗眼看人低”的,她当时不过是一时情急,打错了比方而已,可是,李及玉听进心去了,而且似乎听进去的很深很深,很深很深。

    香樟树道,很多学生笑着,闹着,也有提着饭菜的,白晓瞥了一眼,肚子叫了,可是肚子也是涨得挺疼的,现在的心情她也吃不下饭菜,午饭时间,她就这样逆着人流走向了图书馆。

    《少女小渔》,严歌苓。

    《无出路咖啡馆》,严歌苓。

    真好,心里难受的时候还有严歌苓的小说,白晓翻动着书页,心里冷冷地笑着。为什么,即使是虚构的人物怎么也要有那么多心酸呢?转念一想,没了这些东西,小说怎么还是小说,严歌苓怎么还是严歌苓呢?

    其实,说到底能让白晓说出那句“狗眼看人低”到头来不过是李及玉说的话伤到了男朋友高顼和白晓自己的自尊心。白晓可能一辈子都忘不了李及玉当时对高顼的形容的,她满是讽刺地说高顼“农村人,要个没个,要样没样的……”,的确,这样脱离实际的描述最终激怒了白晓,使之在说了一句“人不可貌相,看人不能把人看扁了”之后又口不择言地说了“狗眼看人低”这句话,李及玉说的太夸张了啊,首先高顼并非农村,房子什么的都是在城里的,包括他们在高顼父母的强硬支助下先行买下的准备以后给他们结婚用的房子,这么早买房子一是因为那个小区房子实在是城里最好的,二是因为房价变得如戏子变脸,女人翻脸一样。其次,顼好歹也比自己高不少,怎么能说人家要个没个呢?再者,李及玉什么都不了解,到底为什么非要这么反对呢?所以,忍无可忍,白晓最后说错了那句“狗眼看人低”,然后,李及玉就挂掉了电话,任凭白晓一个劲儿地回拨就是不接,十几次拨打无果,听着一遍遍的“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心也凉了。

    哭着拨响了电话,白晓对着电话那头的顼不管当时顼正在工作就说,“我妈知道咱俩还联系了,我说不动了,你要是能把我妈说通了咱俩就继续,不然,咱俩就分手吧。”电话那头,高顼也并不着急,笑着让她别哭说等会就打电话。然后,他打了电话,李及玉却无话可说,因为他表明态度,要听从李及玉的所有要求,于是李及玉挂了电话。说起高顼,白晓一直觉得是挺理想的伴侣,她真的想不明白李及玉的做法,白晓和高顼偶然结识,高顼聪明,但高中后没有选择读已经录取了自己的一本大学而是选择了社会,进入了装修行业,没什么见识的李及玉始终觉得高顼的工作不体面,不如拿国家工资老了有退休金的好。其实高顼现如今的工资也不低,而且也上进,为人处世拿捏得当,并且性格好没脾气,更是烧得一手好菜。大一到如今,两人也谈了两年多了,从来没有吵过架闹过别扭,大一暑假奶奶做手术高顼非要探望,结果最后也一起见了李及玉,然后母女间哭哭啼啼大闹了两天的别扭,白晓以不联系揶揄了过去,想着日后合适了再说……白晓想想母亲的表现便觉得心累,书页也翻不下去了,竟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好像是在念书上的内容,说是什么有种病是因为和某亲近之人发生冲突,伤心过度便可能导致思想错乱,将自己误认为对方,并且将其言行归于个人行为并且有所表现……白晓只觉得吵闹心烦,挠挠头又继续迷迷糊糊了,不久电话又响起来,“阿姨,既然我和阿晓都表明态度了,希望不管怎样你们都不要伤了彼此,我理解阿姨也希望阿姨给我机会,你提的条件白晓和我说了,我答应以后承担白晓的学费……”

    脑袋疼得要裂开一样,不明白高顼电话怎么打来了,“傻瓜,喊谁阿姨呢?我心情不好,夜里再联系吧。”说完不等回复就挂了电话,长出一口气,揉揉眼睛望向窗外,天已然黑了。

    白晓只好出了图书馆回宿舍,一路上她都心事重重的样子,李及玉知道情况显然是远嫁他省的小姨火上浇油导致的,因为昨天她们才聊过这事,和高顼也说过,说不上恨,但起码是以后对她恐怕是讨厌的紧。白晓也明白,并不是自己没错,可是想想母亲李及玉最后一个电话里说的她的心,彻底死了。李及玉几乎是用恶狠狠的语气说出来的,她说白晓要是不听话非坚持一棵树上吊死那就让他交了白晓以后的学费好了,白晓冷笑着,心里明白母亲是在逼她,她并不回答了,手机传来嘀嘀两声,然后通话结束……

    “喂,你那么喜欢吃橘子,怎么这橘子放这里那么多天都没有挪地呢?”站在窗前的人并不回答,片刻以后,回了句“酸,更苦”。问话人笑了笑,不自在地回了句,“酸?你姐姐是最喜欢橘子了,哪怕是很酸的。苦?确实够苦的。”他拿起沙发上的外套,“走吧,别迟到了。”高顼见叫不动人只好边上楼边喊白晓然后把白晓搀扶出来。

    白晓下了楼并不理人,“看,这是我最喜欢的严歌苓的小说。”《无出路咖啡馆》就这样被白晓举在头顶上,像是一个老实的玩偶。

    “白晓,走吧,我们出去吃饭好吧?”

    “干嘛出去吃?亲爱的你来做,做我最喜欢吃的麻辣小龙虾。”白晓笑着,摸了摸高顼的头。

    “够了,高顼哥,你别再配合她装了!妈!李及玉!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清醒啊?白晓是我姐,不是你!当初要不是你逼我姐,我姐不会走,你也不会得了这样的病!高顼哥自己的装修工作做的好好的,也因为你转行从了医,他也不容易啊!”眼泪,从三个人的眼眶里飞出。

    “胡说!我是白晓,才不是别的谁!”

    “二妹,别这样,妈也不是存心的,她也够苦了……”

    “高顼哥,当初我妈那么不同意你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你却像亲儿子一样照顾她,何苦呢?不值得啊!”

    “值……我告诉过你姐,她没看错人的……这就够了。”

    “高顼哥,其实……有我姐的信了,有一幅画,题目《苦橘》……”

    “真的?你姐说她在哪没有?什么时候回来?这么多年她在哪里?过得好不好?”高顼失控了,紧紧捏住了对话者的肩膀,见她低头流着泪并不回答,只好自己去拿那人手里的东西。

    “妹妹,永别了。对不起,我能留给你们的只有这些钱和房子,至于高顼,真的对不起他,是我害了他。当时我走了,走的时候我就明白自己再也回不去了,我真是不孝,我这么拼命工作也想到了自己的结局,但,解脱了,真的。”

    “高主任,十一号床的病人家属要求见您。”

    “好。”

    高顼从睡意中惊醒,这么多年,他总能梦见白晓满脸泪水的模样,他甚至梦见自己是白晓,手机里传来嘀嘀两声,然后通话结束,而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手机太沉了,他拿不动,也打不开手机……

    是的,白晓的离开在那个电话之后。那时,白晓整个宿舍的人都没想过,一觉醒来宿舍就空了一个床铺——白晓消失了,床铺,柜子都空了,只有一个旧本子,上面被写上了一句奇奇怪怪的话,在宿舍桌子上静静地躺着,是白晓的字迹。

    一天,两天,三天……所有的人都在讨论着,没人知道她去哪里了,白晓,真的消失了,至于那个她的执拗的母亲,她的家人以及男朋友高顼没人知道她们在白晓消失之后到底如何了。

    高顼打开抽屉,旧本子上写着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在秋天,能闯进人心里留下伤痛的亲近之人所为之事,便是疯狂了的野马啊。”

    他去见十一号床的病人家属时,路过李及玉的房间,李及玉正在读胡适的书。“现在他们说我快要好了,那幽艳的秋天早已过去了”……

    高顼望向外面的天空,白晓妹妹打来电话,说自己刚上小学三年级的女儿,什么都不懂,竟然有小男朋友了。

    他迷迷糊糊听着,紧了紧衣服,就说了一句话——“起秋风了”。

    终会痊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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