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年,我生于一个封闭的小山村。交通,没有公路没有车,靠驴驮人扛;吃的,没见过大米白面,就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靠野菜树根充饥;穿的,棉袄里是死片死片的套子,可不是人们想象中的棉花,大冷的天没袜子穿,脚冻得红肿,后半夜暖热了直发痒;照明,点油灯;烧烟,是柴草树叶;吃水,遇上旱年就要跑20多里才能找到水,可吃不可洗,衣缝里虱子不少。当中华民族进入社会主义时期,这里还同刀耕火种的原始居民差不多。
我最懂得什么叫贫穷。
为摆脱贫穷,我做着“文化人”梦,两条腿伸到文化这条羊肠小道上艰难跋涉。
出身卑微,头脑愚钝,无法与人比肩,别人攻数理化大科,我从偏门进,学小科。老子,体育,大儿子,特师,二儿子,音乐,三儿子,美术,老二还娶了个幼师专业的媳妇,一家人,音、体、美、特、幼小五门凑齐了。毕业后,都免强挤到了三尺讲台上。树梁哥细心,拔着指头数了这五张文凭,即兴一幅对联送给我:
“一门五教师,讲坛树烛魂。”
为摆脱贫穷,我继续做着白日梦——向城市转移,去城里买套房子,走出这山门。为筹房钱,买基金、炒股票、做现货。5万变10万,10万到20,20万升到了48万,对半对半地噌噌往上翻,跟着全国的基民股民大军,一路凯歌,于2007年10月16日冲上了6124点顶峰。当想着一百万的时候,飞流直下三千尺。大盘说话之间就跌至1600点。穿衣进去,光身出来。其中搞现货黄金的那十万乖乖地送到了英国伦敦。吃到嘴里的全部吐了出来不说,大儿子27岁谈对象时,亏空20万。
外人不知,有求亲的咱也娶不起了。大儿悲切切地说:“日后领养个小孩儿,等老了管管我算了。”
一个星期六的傍晚,我从地里割谷回来,正在门外卸驮子,大儿子过星期,也从外地学校回来了,一边帮我卸驮子一边说,和涉县第一高中一个数学老师联系好了,她不怕亏空,不嫌山沟,愿意嫁过来,并且不要彩礼不要房。东北人,毕业于吉林师大数学系。我一听,手中的活立刻停止了。这一骇人的消息如一道流星划破了夜空。
还是愁。不要彩礼不要房,可总要举行典礼议式呀,农村老规矩谁也改不了,走到这一步,典礼时的酒菜钱都能把我压住,况且,人家说个不要,咱就能空手套白狼吗?松吉叔说“彩礼,不要也得给,人家父母供个大学生不容易。”还有,女方不要房,咱总得想法,娶了城里媳妇,城里就要有个住的地方。
最终,借了5万,一切问题全部解决,用3万买了一栋学校里的教师专用房,不大,但能住得下。旋风般的定亲,闪电般的结婚。在这个沟道里,这样的事目前还没有。我身边的人在我面前直伸母指,吐三个字:“你,福气。”
老大吃皇粮,又娶了个吃皇粮的媳妇,我不惦记了。
老大也说,“你别挂记我了,接下来就是在石家庄给老二买房娶媳妇。”
交代了一个,使尽了浑身解数。这件事就做完了。下一步,轮到做第二件事,就是交代老二,可以肯定,碰不上这样好的事了。我得把全部精力投放到第二件事上。虽然没分家,各领各的工资,行成了事实上的两个利益体,我和老二成了一个利益体,老二结婚成家,我们两个人必须完成。老二在石家庄教学,户口在农村,是打工族,帮他付了房子首付,还想帮他还分期贷款。打工,工作不固定,说不定那天断供。此时这样想,我自认为是正确的。
此时这样想:、这样说、这样做,彼时就变了,因为,情况在变化。你给我一个权力,一个做到那里算那里的权力。不要过高地估计一个又聋又瞎又疯又傻的人能做对事情。乾隆黄帝说:“不聋不瞎,不配当家。"试问天下父母哪个能做对?一个手无扶鸡之力,或者体弱多病,时运不挤,可能花掉你一生的积蓄,还难以抚养成人,一个身强力壮,德才兼备,可能不靠父母牵线就能演绎出精采漂亮的皮影。
这年头,要在城市落脚,城里的准丈母娘基本的要求是住房,就因为解决不了住房问题,老二30多岁了还是孑然一身。身在农村的父母心里如烫煮。我疯了般不顾一切,不顾老大怎么想,给老二打去17万,加上他自己攒的,付了首付买了房,才完成了婚烟大事。
买下房刚一个月,房价开始飙升,一过年,涨了个对半,60多万升到了130多万。最坏的打算,若在城市呆不住了,卖了房回家种地,也能锅满盆满。
情况变了,我的惦记也变了。想起老大和我一起刨山种地,风里雨里,省吃俭用,大儿媳也像我们农村人一样,秋茄子,南瓜汤,顿顿喝个精打光。孙子八岁了,才抠着攒着,买下属于自己的婚房。不快点装修好,还在学校那个单间里住,孙孙连个睡觉写作业的空间都腾不出来。
我还得摘摘花椒,刨刨药材,省省工资,再帮一把老大。事到如今,情况变了,我的思想又变成这样的了。
好友给我开玩笑,“帮老二,老大哈娄你,帮老大,老二哈瞎你。到最后,死了没人埋你。”我也开玩笑回道:不埋臭间房,埋了臭块地。”
我怎么想,是五千年文化灌注的,无法改变。不聋不瞎,不配当家。或许儿子儿媳能意识到我聋瞎疯傻。活着时,任我聋去、瞎去、疯去、傻去,死掉了,给街坊邻居磕个头,然后他们会刨个坑一阵乱石乱土盖住,然后再多扔几掀堆个堆儿。然后,说,人,就这么个来理儿。
家庭里,没有吃亏便宜。我父亲给我分家时,我和哥各分到一口铁锅,能在家做饭,不能从灶上揭下来搬到地里。这地方地远,中午回不来,必须有一个带双耳的铝锅,挑到地里野炊。哥哥有份差事,能挣个活钱买口铝锅,我穷到连买锅的钱都没有,上地干活中午吃饭问题都解决不了。父亲把仅有的一口铝锅专门分给了我,我多分了一口锅,哥哥没意见。到了分土地时,我在天津铁厂当工头挣了一笔大钱。哥哥的差事却丢掉了,父亲把没树的地分给了我,把跌水门和高岩凹长着的好椒树、好黑枣树地分给了哥哥,当年就来钱,我没意见。父亲根据各人的收支情况,不同阶段实行不同的家庭财政决策,不算英明?我们紧跟父亲的战略部署,不讲吃亏便宜,不算正确?
不聋不瞎不配当家后记
幽小窗:“不瞎不聋,难做家翁。”
李彦国:其实会不会当家,取决于子女。子女明事理,当家不难,子女想不开,父母公婆怎么做都是错。在家庭里找平衡,找不到。在家庭里找公理,难住清官。找平衡、找公理的过程,就是吵架。吵架就是不和陸。要和陸,家庭中每一个成员都应聋点,瞎点,当家人尤其要聋、瞎。爱就在听不见、看不见里。乾隆皇帝可不是一般人,听他老人家的不会错。
心若芷兰:好幽默风趣横生的文字
李彦国:还幽默风趣?那天,我问李和军,“读我写的东西来吗?”和军说:“每篇都读,带着浓浓的驴粪蛋的味道。”我自己也感觉不出个啥来。
生而知之:不聋不瞎,难当家翁,有这境界是大智若愚嘞!可怜天下父母心!难为你哥子了!是担当的汉子!!……
由此让我想起在参加朋友子女的婚宴席上,听过旁边坐的人一句醉意话:
气节不清莫忙结婚,心性不熟别急养猪。初听着好像在骂人,细细回味方觉这是借指指月的道理人生啊……
李彦国:难得你有同感。你读得真细,思考得深沉。
生而知之:我反复看了三遍!从父亲给你兄弟俩分家……到你为儿子置立家业……一个父亲的脊梁扛起的家庭气节与心性责任,都是许许多多中国农村父辈坚韧的品格道义的缩影……
李彦国:如果每一个儿子儿媳都能像你这样理解就好了。家庭就会兴盛。
芹雪儿:呵呵,老师挺谦虚的,其实你在那年代能让别人刮目相看,你真的很了不起。首先是你观念的改变,尽管贫穷,但我要去改变它,不仅要向前看,还要向钱看。就凭这一点,就没几人比得上,看得出你是很有思想,有头脑的人,比那些只知道抱怨命运不公又不去想办法改变怨天尤人的人强多了
李彦国:是个傻大头,栽得不轻。
王秀萍,李老师,你的哈喽和合瞎估计不是咱村的瞧不懂,呵呵!原来生活中的一些事情也可以写成文章啊,又开眼界了!
李彦国: 你读得真细。不要低估我们的读者,他们的悟性高着呢,虽然他们读不出“哈娄”“哈瞎”眼的表情,至少他们知道,哈娄表示痛恨鄙夷等感情。老祖宗创造的方言表意具体、丰富又生动,华夏族的人估计都能感受到。
李跃尘:王秀萍,呵斥, 喽一眼 ,所以该写为呵喽。贾平凹莫言陈忠实的小说里就有好多陕西和山东一些地区的方言,跟着句子的意思一看便知所表达的意思。我是不会哈瞎的老二。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