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对弈

作者: 骑马的张果老 | 来源:发表于2018-11-12 10:26 被阅读148次

       

    【武侠】对弈

                              1

    深夜,尚书府的灯光还亮着,刘尚书坐在书桌前,展开自己的密探送来的一份名册,看完名册后,他难掩饰内心的激动。抬头问候命的随从:“你确定齐王已经死了?”

    随从道:“确定,姚老大派去的杀手下手干净利落,已经提着头去姚老大那里复命了。”

    刘尚书眼神中瞧不出悲喜,紧紧攥着手里的名册,“人死了,有些东西就没人作证,这份名册,老夫到底要不要献给皇上,你先下去吧。”

    随从应了一声,躬身退了下去。

    “等等,”刘尚书望着随从的背影问道:“十三那里怎么样了?”

    “回尚书大人,网已经撒好,就等着收了。”

    刘尚书沉吟半晌道:“但愿一切顺利吧。”

                                    2

    凉风平静地吹拂在黄昏的古道上,这是离汴京五百里的一个普通村落。两个中年男人斜靠在一株垂柳旁,左边的一个着一身青黑色的长衫,头上歪歪扭扭地戴着一顶破旧的竹斗笠,右手握着一柄古铜色长刀,刀柄点缀着几粒鸽子眼大小的宝石。被斗笠遮住了一半的脸颊,蔓延出一条蜈蚣一样的长疤,嵌在浓密的胡须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狰狞。旁边的是一个身不足五尺的胖子,手里握着一柄丈粗的镔铁锤,一条一尺多粗的青蛇纹身,蜿蜒在矮子黑黝黝的臂膀上面,锁骨上的蛇头点缀着滚圆的双眼和一条血红的长信,宛如真身。

    两人似是结伴而来,已经在这儿待了十多个时辰,自黎明一直站到日落。百步开外是一座破落的茅舍,茅舍外面围了一圈木栅栏,几声犬吠和鸡鸣自栅栏缝隙游荡出来,偶尔还伴随着婴儿柔弱的啼哭声。两人的视线透过栅栏紧锁在桃红色的木门上面,片刻也不曾离开,似乎木门后面有什么东西,一眨眼便飞走了。

    “哟呵,有人竟然来的比咱们还早。”

    黄昏的斜风在古道上带起一圈沙尘,尘土中隐约可以辨出两个笔直的身影朝这边走来。前面行走的男人亦是同样一身青黑色长衫,胸口绣了一个绿色的刹字,身形略显消瘦,脸庞上挂着几丝笑意,一双三角小眼不太搭调的挂在白净的面皮上。

    “怎么着,做狗的鼻子能灵到这程度,咱姚大爷得多高兴啊。”听声音,刚才那句略带些许惊异的话竟是从他口中传出。

    “你他娘的,绿罗刹,少在这儿跟你爷爷拐弯抹角的,小心爷爷急了一锤子过去,你那瘦不拉几的黄脸就马上变开瓢的西瓜。”铁锤胖子似是对对方言语中的挑衅弄得颇不耐烦,率先发起火来。

    绿罗刹身后是一个身长7尺的大汉,彪悍的身躯配上如刀斧削过的面庞,给旁观者一种无形的压力。但这汉子步幅却不甚快,静静地尾随着绿罗刹,刚猛里透露着一股稳重。

    戴斗笠的男人仍未抬起头,似是对来人的样貌和身份提不起半点兴趣。

      胖子的眼神自绿萝刹身上移到后面的面色枣红的汉子身上,皱了皱眉,“你也来了?”

      汉子淡淡一笑:“是的,我也来了。”

    这时,戴斗笠的男人开口了,声音沙哑低沉中携着一股沧桑:“你本不该来的。”

    汉子道:“我怎能不来?”语调里透着些许无奈。

    “你来了,他照样要死。”

    “既然我知道了,那么他就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今天。”这句话说得铮铮有力,话毕,那汉子似是要表情配得上自己说的这句话,脸颊上平添了一股坚毅,鹰般锐利的眼神射在斗笠男的身上,若是目光可以杀人,真不知后者能否躲开这无坚不摧的一击。

    夕阳均匀的涂抹在四个人的脸上,斗笠男仍然头也未抬,被斗笠切成两半的疤痕歪歪扭扭地突兀在脸颊上,给气氛平添了几分诡异。

    接下来,是令人窒息的沉默。绿罗刹斜睨着茅舍,似是在凝神于小院中被柴门关住的春色,而胖子则紧盯着手里的镔铁锤,持锤的右手裸露着几根暴起的青筋。斗笠男仍然保持原来的动作一动不动,可是手里的刀握的更紧了。让他倍感压力的无疑是汉子的那双着实犀利的眼神。浓郁的杀气包裹在看似平静的空气中,压抑的让人透不过气,似是不经意间便要炸裂开来。

    时间在这看似平静中缓慢的流逝,直到圆盘一般的落日逐渐被云层吞没,昏黄的傍晚慢悠悠地覆盖这座恬静的村庄,时而有几个扛着锄头归来的农夫,零零星星地从几人旁边走过,伴随着稍感诧异的目光,毕竟小村落打扮这样怪异的人并不多见!

    打破这死般沉寂的是一声嘹亮的唱词,“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曲调悠扬,初始尚显模糊,渐渐地变为清晰,唱词者应该是正向这所茅舍走来。歌者所唱正是时下颇为流行的一首《木兰花》的下阕,作词者乃是已故的龙图阁学士宋祁。

    在这破落的村落里,恐怕很难碰到如此附庸风雅的人,而且能将此曲唱的平淡中带些调侃,歌声沉稳嘹亮,字字入耳发聩,亦显示出歌者有不俗的内家功夫。

    听到这首词,一抹浅浅的笑意再次浮上绿罗刹的嘴角,“老燕子还是这般的酸腐,在这穷乡僻壤中还要故作高雅。”后面的枣面汉子截断他的话,缓缓道:“燕老弟这份潇洒和才情理应佩服,何来酸腐之说?”他的声音苍劲而雄浑,一闻便知是内家功夫练到了极致。他说话的时候眼神并没有从斗笠男身上移开,反而是多了几分警惕。

    这时候,斗笠男子骤然抬起头来,眼光顺着古道向东边望去。那条蜈蚣般的疤痕自他左边鬓角蜿蜒而下,横跨了整张面皮,望上去触目惊心。他的目光中写满一个刀客在碰到猎物时固有的兴奋和暴戾,右手因为激动而轻微地颤抖起来,刀环相互碰撞出清脆的响声。

    “肖简,你真的要替燕血挨这一刀吗?”斗笠男说完目光移向已经踱步到古道上的汉子。肖简依旧报之淡淡一笑:“十几年的兄弟,非得要闹到兵刃相加,鱼死网破?”

    斗笠男道:“你应该知道,从燕血将剑插入姚老大胸膛里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今天。怪就怪他运气不好,那一剑没有要了姚老大的命。”

    肖简道:“如果不是燕血,我不会活到今日,所以,这一道我必须替他接下来,伤离别,今日你暂放他一马,姚老大那儿我去说。”

    斗笠男咧嘴一笑,伤疤被表情牵动的一上一下,“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来保他。”说罢长刀一挥,刀尖指向肖简,一瞬间,杀气毕现,充斥四周。他故意略掉肖简话中的后半句,想是已下定决心今日除去燕血。肖简似也知道今天这事儿单凭几句话是很难商量下来了,单掌横立,便要蓄势待发。

    这边的胖子和绿罗刹也对上了招子,绿罗刹自腰间抽出一柄软剑,内力灌注臂间,软绵绵宛若灵蛇的长剑骤然间变得笔直。而胖子的镔铁锤拎在手里,似是早已经摩拳擦掌等了好久,仿佛一只关久了的饿狼,乍一放出,脸上写满了茹毛饮血,大展拳脚的兴奋。

    就在这场恶战一触即发之际,原本光秃秃的古道上突然多出一条人影,确切的说是一人一牛。一个身着粗布麻衣赤着脚的农夫拉着一只老迈的黄牛缓缓地向这边走了过来。农夫走的很慢,嘴里似乎还喃喃自语着什么,细听上去,像是一首配了词的古曲。莫非刚才唱《木兰花》的便是眼前这人?只是无论从神态还是打扮,抑或是那有些暗淡的眼神中,都无法瞧出半分文人墨客应有的雅致和潇洒。

    农夫走到对峙的四个人中间,原本兵戎相见的肃杀之气缓和了许多。他眼神在来人身上扫了一遍,最后停在肖简脸上,两人四目相交,农夫淡淡地说了一句:“肖大哥稍等,容我将这头老牛赶进棚里。”肖简愣了一下,似是没有想到他会冒出这样一句话,旋即“恩”了一声,拱手道:“老弟请便!”

    轻轻推开栅栏门,农夫牵引着身后的老牛慢慢地走进茅舍,栅栏围起的小院里,有一半被主人家劈开来做了菜畦,菜畦里面饶有秩序地排列着黄瓜、韭菜以及爬上木栏的茄子和豆角,这几抹绿色为有些破落的茅草屋平添了几许盎然的生机。

    茅舍里的人似是听到了动静,小门半开,走出一个妇人,同样一副田园打扮,瓜子脸,小巧的五官,黝黑的皮肤,长得不算漂亮,但却颇有几番韵味,并不像是从小生在农家浑身上下染透炊烟味儿的女人。农夫将黄牛赶进棚子,在木桩上拴了两个结,转身走到妇人身边,微笑道:“来,娘子,见一见这几位朋友”农妇缓步过来,端正行了一个礼。转头望着自己的丈夫,似是在询问他们的来历。农夫淡淡地说道:“你先退回屋里去,没事儿不要出来,我和几位远方的朋友商量一些事情,妥了就回家吃饭。”说罢笑了笑,径自朝古道上走来。

    农妇没有再追问什么,甚至不问一下为什么不将这些朋友让进来喝几杯茶慢慢叙旧。只是默默望着自己丈夫缓缓走出的背影,临转身时目光向古道上扫了一眼,眼神在伤离别的脸上停顿了一会儿,四目相交,伤离别只觉得这双眼睛似曾相识,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时记不起来,待要瞅个究竟,农妇已经安静地退入房内,关上了木门。

    几个人静静地看完这幅村舍离别图,绿罗刹眼神由茅舍转到肖简,道:“你猜,他的剑呢?”

    肖简道:“一个人在这样的环境呆久了,也许还会饮酒赋诗,但剑,却早已成了格格不入的东西。”

    斗笠男看了看手中的刀,道:“以前我很难想象燕血会丢掉自己的剑,就像我永远不会相信自己有一天会放下手中的刀。”

    “但是燕血毕竟不是伤离别。”这句话是农夫说的,他已经走出栅栏,来到了肖简旁边。

    “那好吧,没有剑,就让我见识见识号称能夹住天下所有兵器的灵犀一指吧。”斗笠男不等燕血说话,刀已经出鞘。这世上,有种刀法可以让人尝尽离别的滋味,因为刀一出,势必饮血。而那个使刀的人和他的刀有着同一个名字,伤离别。杀气扑面,迎面而来的这一刀似乎没有任何套路,就是那么迅捷而笔直的刺向心口,但是见过伤离别的人都知道,他杀人从来不以招式取胜,真正能致人于死地的不是变化多端的套路,而是很简单的一个字——快。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而这种快,是在无数次生死之战中提炼出来的最原始的招数。燕血仍旧站在那儿,不做任何避闪,是胸有成竹还是觉得自己已经避无可避?

    燕血不动,旁边的肖简却动了,单张直切,迎着伤离别的刀气一股霸道的掌风已经袭向后者的左肋。也就是这个时候,肖简骤然感到身后卷来一道猛烈的罡气,正是跃跃欲试很久的胖子。单锤抡砸,朝着肖简的脑袋就真奔过来。当然,这样热闹的混战少不了绿罗刹。软剑轻扬,算准了胖子镔铁锤的落点,一剑点向前者的手腕,意欲逼其撤锤。说者或许浪费了太多的笔墨,其实整个过程皆是在一瞬间发生。看去仿佛一条螳螂捕蝉的链子,每个人都将别人的性命攥于鼓掌之间,但自己也势必要将袭向自己的兵刃硬撑下来。

    当然,身在其中的却都不是傻子。伤离别不待刀势用老转身反切肖简的左肩。而胖子镔铁锤砸到一半只值得兜一圈回来硬磕绿罗刹。这样围魏救赵,燕血依旧动也不动的站在那儿,默默的旁观者场内的局势。

    四个曾朝夕相处再熟悉不过的人就这样在一个偏僻的村落火拼起来。伤离别的刀见证了无数次,无数人与此生的诀别,却在肖简的一双肉掌中占不得半点上风。落日已经被席卷而来的夜色完全吞没,只留几丝晚霞孤独地逗留在西边。柳树旁的空地上,密密麻麻排列着深浅不一的刀痕。

    而反观另一边却是别有一番景象,绿罗刹的软剑无法跟胖子的镔铁锤硬碰,只得选择游斗,四周的柳树成了他躲避锤头的有利掩护,几十个回合下来,胖子明显攻的不如开始那般猛烈,反倒是绿罗刹,可以在对方招式用老的时候瞅机会偷袭一下,这样实在不算光彩的打法只惹得胖子破口大骂:“你他娘的绿罗刹,有本事你好好跟老子打,跟个娘们儿似的躲躲藏藏干个鸟。”绿罗刹也不理他,只顾着埋头踩自己迷宫步。

    站在门口的燕血脸上的表情依然轻松平静,或许也只有他能瞧的出,往日出手必饮血的伤离别今日的刀锋中却少了些许平日的杀气,而肖简的一双乾坤掌更是未尽全力。至于另一边的绿罗刹和胖子,则像是在玩小孩子的过家家游戏。

    稍许,燕血淡淡一笑,高声道:“几位老兄如果打得累了,何不来我家喝杯茶歇息歇息,天色已晚,就让内子炒两个小菜,大家喝一壶如何。”

    胖子似真的被这句话勾起了食欲,手中的锤头往后一撤,道:“他娘的,绿罗刹,老子天生不跟饭过不去,有本事咱吃完饭再打,保准爷爷砸你个稀巴烂。”说罢也不在理跑来跑去的绿罗刹,径直大步向屋内走去。

    肖简左掌罡风挡开迎面劈过来的长刀,右手一招有凤来仪将伤离别迫的退了两步。身形向后一纵,抱拳道:“我倒觉得这是个好提议,这大晚上的,大家还不如去拼拼酒量,在这儿费这劳什子力气作甚。”

    伤离别的长刀一横,淡淡地道:“再过五十招,我必取你人头。”

    肖简道:“打了一辈子了,谁都知道谁,你不用吹,咱俩就算打到明天你这愚木刀法也杀不了我。”说罢也转身向屋内走去。绿罗刹笑嘻嘻地收了手里的长剑,道:“干吗呢,咱们这是走过场呢?打了一半儿都去吃饭啦?要说还是老燕子高,随便两句话就让这几个煞星没脾气了,我还得跟你学学啊。”说完冲燕血挤了挤眼。燕血笑道:“你嘴上省点力气,我这个酸腐的农夫待会还要给你露两手呢。”绿罗刹哈哈一笑,道:“得,我就封嘴等着吃啦,嘿嘿。”说吧,猴急地奔肖简而去。

    空荡荡的柳树下就剩伤离别和燕血二人,彼此默默地注视着对方的双眼。

    伤离别最先打破沉默:“即便现在我不动手,过了今天,我还是要杀你。”

    燕血笑道:“说点轻松的,不行吗?”

    伤离别视线由燕血转到自己手上的刀,缓缓道:“以前,我们很难想象,我们几个如果不再杀人,能够做些什么?如今看来,娶个老婆做个农夫倒是不错的选择。”

    燕血道:“而且还能做的不错。”

    两人彼此瞧着对方,竟然纵声狂笑起来。那笑声里包裹着许多情绪,空荡地蔓延在这偏僻的村落里,晚风轻轻拂荡着垂柳,似在亲昵地与其诉说发生在这个夜晚的故事。

                        3

    如果不是来到这家茅舍,也许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伤离别的刀竟然还可以切菜,并且刀工不错。燕血小院里刚丰收的那点茄子豆角被这群吃货摘了个精光。更有意思的是,本来应该主人家略尽地主之谊,结果反而是两个客人露了一手。

    肖简紧盯着自己的砂锅鸡,而伤离别则是舞弄着炒勺,青菜被颠到半空,散溢在空气中的油香和熟透的茄子味儿混合在一块儿钻进等着吃的人鼻孔,只引来口水无数,这样惬意的农家味道,谁又能想到是一群曾刀口舔血的杀手烹调出来的?

    肖简慢悠悠地说道:“你知道吗,我以前的愿望是能够赚够钱开一家属于自己的饭馆。”

    伤离别没有说话,继续摆弄勺里的菜。

    肖简继续自说自话:“后来我跟我女人在汴梁城边租了一栋小房子,那时候我二十出头,刚刚和我女人背景离乡来到京城。”

    伤离别的菜终于出锅,他慢吞吞地将勺里的佳肴拨到盘子里,问道:“然后呢?”

    肖简冷哼了一声,接着叙述自己的曾经:“然后我们本来想踏踏实实地做自己的生意,结果汴梁的那些吃官饭的狗杂种却不给我们这个机会。。。。”说到这儿,肖简的话突然顿住了,嘴唇略微有些颤抖,似是很难再挤出半个字儿。当一个男人在某个时段愿意跟你聊一聊他的过去,也就表示这个人想要在这个时候释放一下自己的脆弱。

    是否有人会相信,像肖简这样粗犷的男人内心似乎也有敏感的那部分?

    菜已经上齐,酒是自家酿的米酒,味道固然比不上醉仙居窖藏的女儿红,但喝起来却别有一番踏实的滋味儿在口中回荡。胖子对待嘴边美味儿的态度总是跟对待自己要杀的人一般模样,所以觥筹交错间就杯盘狼藉一点都不用感到奇怪。

    几杯清酒下肚,肖简的脸有些微红,他蓦然地望着坐在对面的燕血夫妇,问道:“你从姚老大那儿抢走那匹红货,就是为了弟妹吗?”恐怕这个问题,也是在座的其他的人想要问的。自他们认识肖简以来,并未听说过他有什么红颜知己,当然,将自己的生活彻底的掩埋在别人的眼前,也是杀手必须拥有的素质。

    燕血沉默了半晌,眼神流离在摇摇摆摆的烛火间,似是在考虑要怎么开口。少顷,缓缓道:“其实那个时候我还不认识阿凤。只是在小飞和大棒死了之后。感觉有点累。”

    他夹了一口菜放进嘴里,继续道:“齐王府的一战,在日后的很长时间,特别是一个人的时候,都会反复闪回在我的脑子里。不知道为什么,作为一个杀手,我第一次开始思考我们杀人的意义在于什么,那些死在我们剑下的人,大多数我们都不认识,无瓜葛,甚至无任何交集。只是姚老大的一个口谕,就要拼上性命也要取他们的人头。”

    伤离别截断燕血的话,道:“不错,我们杀人是不需要意义的,有姚大爷的口谕就足够了。”

      燕血撇了撇嘴,道:“我们从最初的二十几个兄弟,一直拼杀到只剩下我们五个。当在齐王府眼睁睁的看着小飞和大棒在我面前倒下。那一刻,我去意已决。”

    提起小飞和大棒的死,在座的几位沉默了,当年姚老大广邀江湖好汉作为自己的死士,几个人投奔的目的不同,有被逼上梁山的,有一早就做着杀人越货买卖的。来的时候各取所需,但是多年一起出生入死,即便是杀手,中间也掺杂了不少患难与共的兄弟感情。

    肖简似乎是想要缓和一下这沉重的气氛,转而问道:“你走就走了,为什么还要去杀姚大爷和抢走那匹红货呢?你并不是一个贪财的人啊。”

    燕血仰头饮进杯中的米酒,握酒的右手似乎因激动略有些颤抖,稍稍平复了一下情绪,接着道:“那一剑,姚老大是替死去的兄弟挨的。他与我们有恩,我不能杀他,所以我偏了半寸。至于那匹红货,我已经分发给这些年我所杀的那些人的家人。虽不能赎罪,但求能买个心安吧!”说罢,无奈的笑笑,这笑容里暗藏了无尽的意味儿,似是还有许多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这个时候,不知是谁嘟囔了一句,“当时如果不是你为了齐王府的那个婆子跟小飞、大棒起了争执,恐怕他们两个也不会死。”声音压得很低,

    燕血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一杯一杯地往嘴里灌酒。

    此刻,又是沉默在围绕着黄晕的烛火。偶尔伴随着婴儿睡梦中的啼哭声。燕家私酿的几罐米酒早已经潦草地装进了五个人的肚子。燕夫人轻轻地将狼籍的杯盘收拾下去,不知为什么,原本自诩酒量颇高的绿罗刹和胖子却早早地跟一堆烂泥一般瘫倒在了桌上。

    肖简微微眯起的双眼盯着燕血,舌头被酒精麻痹的有些打结,很含糊地吐出几个字:“我欠你的那条命....什么时候.......还你?”

    燕血道:“都是兄弟,何必在意这些。”

    肖简:“不行,肖简生平没有欠过别人什么东西,如果有,我一定会想尽办法换回来。”

    燕血:“那好,肖兄,兄弟我就先记着,以后想起什么时候让你还了再问你要。不过,我如果没死,你可得记得一定不准死。”说罢两人对视而笑。

    有人曾说,这世上最能感染别人的东西就是你的微笑。果然,包括平素里实在有点不太近人情的伤离别,似乎也被这半夜里爽朗的笑声感染,正皮笑肉不笑的应和着这两个喝醉酒的疯子,昏黄光线里的那条伤疤好像因为刚刚饮酒的缘故,泛着血一般的鲜红。胆小的人,实在不敢在他脸上多停留哪怕一会儿。

    过了没多久,醉了的人都已经睡去,剩下的,也不过是在半醉半醒中挣扎。

    从门缝里溜进来的晚风轻轻摇晃着烛光,几声唱词伴着午夜的清风晕染着这昏黄的夜色,“醉别西楼醒不记,春梦秋云,聚散真容易.......斜月半窗还少睡,画屏闲展吴山翠.....衣上酒痕诗里字,点点行行,总是凄凉意,红烛自怜好无计......夜寒空替人垂泪。”

      曲调凄凉,似是携裹着些许无奈以及满腹的伤感。然而,在这儿酒味儿弥漫的长夜中,再多的情绪也都随那十几杯浊酒相即饮入各自的腹中,融化在胃里。

    伤别离斜靠在木椅上,听着这首《蝶恋花》。蓦然间遥想当年某个桃李芬芳的季节,似乎曾有一个离开家乡的学子跨在马上,拿着一把折扇,嘴里吟诵的亦是晏几道的词,旁边的书童替他背着厚重的书箱,那时候马上的年轻人,满怀朝气与信心,以为自己可以在不久的科举中一举夺魁。

    但是人生的后续部分总不能事事如你所愿,初试不第的学子沦落在京城的温柔乡,迷恋在花酒和娇娘的裙带间,每天在醉梦里吟唱些萎靡的音律。自喻为第二个奉旨填词的柳三变,满肚子怀才不遇的委屈,像个囊货般庸碌在这个世上。

    直到跟齐王的公子因为一个妓女在青楼打起来,被人迎面砍了一刀,然后随便扣了罪名,扔进了大狱。。。。

    想到这儿,伤离别脸上的那道疤痕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了。刺杀齐王的那个晚上,他在齐王长子的脸庞上割了一十八刀。然而再多的愤怒,再痛快淋漓的复仇,似乎也无法换回那已被失足蹉跎掉的青春。

    伤离别突然想起来,自己似乎已经二十多年没有回过家乡了。当年殷切盼望自己回家的老父老母是否还健在,如果不是今天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喝了一顿莫名其妙的酒,似乎仍旧勾不起他内心中最不愿提及的那一部分。十年寒窗苦读,寄托了全家希望的自己,却沦落为别人手中的刀,座下的傀儡,如果父母见到自己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会有多失望?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摇摇头,一口气喝干了杯中的清酒,似乎想借翻滚上来的这股酒气来控制自己不要再想下去。有些路既然已经选择,便没了回头的机会!

    旁边的燕血已经睡着,趴在桌子上叨叨着听不真切的梦话。这时候伤离别只需要轻轻一刀,便可以省却很多麻烦。

    然而,如果这一刀下去,伤离别就不是伤离别了。有些事儿当时不会做,以后也就没有了再去做的理由。

    伴着恍惚的烛光,浪迹天涯的游子斜靠在竹椅上,任醉眼迷离了眼前薄纱般的门帘。帘布后面隐约能瞧出一个妇人的身影,静静坐在床前缝补衣衫。

    剩下的,便是黑漆漆的梦,裹在满身的酒气里。

    而恰是在此刻,一个人悄悄站了起来!

                            4

    齐王府刺杀行动之前的一天夜里,二更的钟刚刚敲完,以燕血为首的死士笔直地站在姚老大的内府门外,当然,姚老大的内府只是他无数个住邸的其中一个。这些杀手们没人知道姚老大到底是谁,他可以是一名商人,一个当朝大员,一个当铺老板,或者一个普通的路人。从口音上听去,他可能是汴京人,但是他总选在离汴京很远的地方召集这些杀手。他每次来都带着面具,一身紫色的蟒袍,人看上去很高大,声音宽阔嘹亮。

    刺杀行动姚老大布置得很周密,他甚至找人详细地画了齐王府的地图,齐王每个时间的作息活动,和那天要去找谁喝酒,什么时候回来,在什么地方刺杀他他会最松懈。被派去的有四个人,每个人执行不同的任务,大棒和小飞负责在外面掩护,肖简负责接应,燕血负责找到齐王,一剑封喉。

    在姚老大心中,这个很完美的计划本不应该出意外。但他偏偏就出意外了,因为伤离别在不该出现的时间出现在了那里。他去刺齐王公子,触动了齐王府的守卫,导致燕血只能仓促出手,索性任务执行的还算顺利,齐王的书房只有两个功夫实在算不上好的侍卫守着,进入书房,剑从胸口刺入,齐王的瞳孔中流出的那一抹惊愕和来不及脱出口的喊叫。割头,在暗门找到那包红货,燕血的任务完成得很利落。

    推门而出的时候,燕血看到了伤离别。伤离别的刀在滴血,身上的麻衣已经被砍得破破烂烂,胸口一片殷红,分不清是他自己的血还是齐王府守卫的。燕血只是一瞬间的惊愕,因为整个任务,姚老大没有提到伤离别,即便是后来逃出齐王府,燕血再想起当天情况的时候,也会感到疑惑,他刺杀齐王公子的时间为何会和任务的时间巧合在一块儿。

    当时的情况已经容不得他去细想,齐王府的侍卫已经涌了过来。

    5

    燕血的茅舍内,伤离别能替燕血挡住刺向胸口的这一剑,却挡不住身后悄然而至的飞刀。银白的刀刃无声地刺入他的后背,直没入柄,鲜血像一朵含苞的花朵在长衫上缓慢盛开,将青黑的麻布染成了暗色。

    肖简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已顾不上去瞧这柄飞刀是谁放出来的,手中短剑横移,划向燕血的脖颈。伤离别强忍着剧痛和内心的惊诧,手中的刀跟着切向肖简的左腕,两个在黄昏的古道上刚刚交手不久的人竟然置换了位置,为了截然相反的理由再次兵刃相向。

    堪堪比划了十几招,伤离别手中的刀已经明显跟不上短剑的速度,他能感到刚才那柄飞刀似是插进了肺里,一股血气自胸腔内翻涌而上,被他生生压制了回去。

    肖简未曾料到受了致命伤的伤离别依然如此勇猛,想要速战速决的他手中的短剑渐趋凌厉,招式也变得毒辣起来。意在燕血的他知道,如果不趁这个机会连伤离别也做掉,以后难免夜长梦多。

    也许在今晚之前,没有人会想到以空手入白刃闻名江湖的肖简剑也使得如此之好。当然,如果解决掉伤离别,错过今天,江湖上依旧不会有人晓得这个秘密。

    伤离别的额头已经渗出了汗珠,背部的剧痛和对方施加的压力令他没有半点喘息的机会。那朵开在后背的暗红色鲜花仍然在青衫上蔓延,烛光下的肖简在眼前也渐渐变得模糊起来,被强压在胸膛里的一口鲜血实在忍不住,哇的一声喷了出来。肖简大喜,短剑直入奔向伤离别的胸口,而恰是在此时,传来第二柄飞刀破空的声音。

    烛火摇曳,伴随着长刀落地的一声脆响,门帘后的妇人放下手中的针线,缓缓地从里屋走了出来。伤离别身上致命的伤口是肖简刺向胸口的那一剑,贯穿心脉。而她的飞刀不过是刺在前者的手腕上,让他没机会出手自救而已!

    自嘴角淌出的鲜血顺着桌脚滴答在地面上,做为一个杀手,剥夺一条生命往往是一瞬间的过程,但伤离别似乎从来没有为自己勾画过这必然会经历的一幕。

    他吃力地抬起头,瞳孔中满是不甘与无法相信。嘴角轻轻动了动,似是想吐出几个字,却已经没了力气。

    妇人似是知道他想说什么,咧嘴一笑,低下头,凑到伤离别耳边,轻轻道:“你死了,我会将你的尸体磨成灰,洒在一个地方,有什么问题,你下去问齐王公子吧!”说罢是一声狞笑。笑声里透露着无尽的幽怨和诡异。听完这句话,伤离别抽动的右手想要抬起来,却挣扎到半空就这么笔直地落了下去。

    某个未知的远方,以及那个已经过去很久的夏天,有一匹缓缓迈向京城白马,和一个吟着歌儿的年轻人。故乡的一抹浓绿和几缕瓦房中的炊烟,已潦草成杀手记忆中的一幅画,被小心珍藏和铭记,但内心中憧憬的地方,却已无法再接近。被惦念的亲人,是否还在原地守望注定漂泊一世的游子?

    这一切,与眼前死掉的杀手,再也无关!

                        6

    多日前,姚大爷的会客厅,肖简颤抖的手捧着一封书信。上面只有短短的两句诗:“君问归期未有期,秋风不负剪烛情。”落款是林灵素。

    姚大爷轻轻吹散飘在杯口的清茶,眯起眼瞧着肖简,良久才道:“听说这句诗是一位狱中的女子写给情郎的,十年前,京城西郊的素简斋发生过一起命案,一名据说是被禁军奸淫的女子持刀杀了两个正在熟睡的卫兵,后被关入天牢。当时有个肖姓的青年男子携状纸拦下尚书的官轿,结果被侍卫拖出去打了个半死,至此再无音讯。”话到这儿,停顿了一下。

    肖简站在那儿仍旧一动不动,眼神一直没有离开那封信,似是这几行纤瘦的字儿要读很久才能读完,姚府会客厅霎那间充斥着死一般的静寂,只是偶尔能听到窗外传来几声更响,肖简身体随着情绪的变化有一些轻微的抽搐,眼角似乎藏着几滴清泪。

    这一切都瞒不过姚大爷的那双小眼,他接着道“如果这件事儿你办成了,我会负责去皇上那儿求情,大赦林灵素。而且......”姚大爷故意将而且两个字儿的声调往上扬了扬,“我会在京城最好的位置买一家酒楼送给你!当然,如果你不想留在京城,其他任何地方,随你挑。”

    慢吞吞地说完这段话,姚大爷阖眼仰躺在虎皮座椅上,不再瞅肖简一眼。

                    7

    被夜色笼罩的村落,茅舍外的草丛中偶尔能听到几只熬夜的蛐蛐在兀自吟唱,交织着几声犬吠。茅舍内刚刚结束了一场惨烈的厮杀,妇人摩挲着手里的飞刀,笑吟吟地望着肖简。两人对视了很久,谁也没有率先出手,肖简知道,单从刚才那两柄刺向伤离别的飞刀的功力来看,自己并没有必胜的把握。

    何况,肖简冷笑了一声,恭维道:“想不到嫂夫人的飞刀使得如此凌厉。”

    妇人笑道:“肖大爷过奖了,不过是趁人不备的小玩意儿而已!”

    肖简打了个哈哈,“有时候小玩意儿要起命来只怕比死士手中的长剑还要狠毒几分呢。不过....”他话锋一转,道:“嫂夫人难道不奇怪,刚才我和伤离别打得这么热闹,为什么趴在桌子上的这三位还睡得这么踏实呢?”

    妇人似是没听出肖简这话的弦外之意,仍旧面色不改,慢悠悠道:“我家相公想是醉了,他想多睡一会儿,那就让他多睡一会儿吧。”

    肖简狞笑道:“只怕这一觉是睡不醒了吧?”说罢得意地笑了起来,笑声在这窄小的茅舍中,显得格格不入。

    “谁说的?”身后突然传来一句问语打断了肖简的笑声,音调有些懒洋洋,像是刚睡醒不久。

    听到这句话,肖简一愣。转身望向酒桌,燕血正笑眯眯地望着自己,手中还握着一杯清酒,好不惬意。 “肖兄酒量不浅啊,把我们几个都灌醉了,还有力气半夜爬起来杀人。”

    肖简骤然间感到后背一阵冰凉,他自喉咙中勉强挤出两声干笑,问道:“你什么时候察觉的?”

    燕血道:“在白天你和伤离别动手的时候,我就在想,姚大爷如此精明的一个人,应该知道伤离别是个外表冷漠内里却是极重兄弟情义的汉子,派他来杀我,把握并不大。但是,以姚大爷的为人,一向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不留活口。所以,这次的计划应该还会有后手。”他眼神掠过陈尸桌前的伤离别,叹了一口气,道:“但那个时候,我并没有怀疑过肖兄,只因你我平素感情最好,你又不是个重利益的人。可是,没想到.....”

    “没想到,最后还是被你发觉了。”肖简截断燕血的话,表情有些冷漠。

    燕血微微摇头,笑道:“其实我和伤离别只是奇怪,为什么一直不善饮酒的肖兄却频频劝酒。”

    肖简被这句话问得一愣,无奈地叹道:“看来,要杀过于亲近的人,果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话说到这儿顿了顿,继续道:“我事先在酒和菜里面放了醉不醒。如果不是姚老大非要你的首级,我本可以很容易就脱身的!但是,有一点我不明白....”

    燕血道:“我知道你奇怪什么,你奇怪为什么我和伤离别明明知道你在酒里下毒,却偏偏不拆穿你?”

    肖简道:“不错。”

    “因为我要借你这个局做另外一个局,而且毒死绿罗刹和胖子,对我而言更是省却了一番功夫!”

    肖简有些诧异地望着燕血。

    说到这儿,燕血一扫刚才懒洋洋的模样,双眼骤然间多了几分光彩,“当时伤离别示意我见机出手,我昏然睡去是故意演给他看的,好要他误以为我其实也中毒了。”

    说到这儿,燕血顿了顿,望向越来越迷糊的肖简,道:“这样做,对于拆穿你其实并没有什么用处,反而将我自己置于极其危险的境地。因为我也不确定伤离别是不是会对你动手,但是。”话到这儿,燕血的语气变得沉重了许多。“要让伤离别放下戒备,并趁他与你过招的时候寻机击杀他,这一步就不得不走。”

    肖简呆立在那儿,似乎很难理解燕血为什么要花力气先解决掉伤离别。明明刚才他们还在把酒言欢,畅谈人生,而且伤离别一向说到做到,应该不至于再拔刀相向。

    这时候,燕血微笑的看了看自己的妻子,道:“如果你知道她是谁,也许你就不会再因为这件事儿奇怪了。自你们走进这间屋子,不管你会不会杀我,你们也都不可能有机会再从这里走出去。”

    肖简有些错愕地望着阿凤,现在的剧情已经朝着完全脱离他的想法在谱写,一帮来取人性命的杀手反而成了俎上之肉,瓮中之鳖。而这个再普通不过的女人,又会是谁?在一个偏僻的村落里陪着一个杀手,使如此凌厉的飞刀,与燕血完成如此缜密的计划.........

    “你不觉得她有点眼熟吗?你再仔细想想,那天在齐王府我因为一个女人跟小飞、大棒起了争执,最终导致了他们两个人在那儿丢了性命。当时在高墙上的你,是否有瞧到那个我极力维护的女人的面貌?”

    肖简身体如同被雷电击到般,冷不丁打了个寒颤,额头密麻地涂满了冷汗。他仔细打量着阿凤,费力地将她与当日那个披头散发的白衣妇人联想到一起。然而记忆早已被当时乱糟糟的环境搞的模糊,根本无法对位。

    “不用想了,他确实是齐王府大公子的三夫人,而他另一个身份,是我的亲姐姐。”

    肖简“啊”了一声,似是想不到结局竟会是这样。他仔细地打量着阿凤,即便他的记忆无法确定当日在齐王府瑟缩在燕血后面的就是她,但是他却很想瞧清楚,这个普通的脸庞下到底藏着一颗怎样的心。当时燕血与阿飞大棒的争执,肖简还想当然的以为不过是燕血动了恻隐之心,不想枉杀无辜。现在,这所有的一切在知道阿凤的身世后,也变得明朗起来。他们这四个傻子,不过是在同一个时间迈进了同一个圈套而已!

    只是,他依旧不敢相信,口口声声将兄弟情放在首位的燕血会是如此无情。

    但是当他的目光触碰到燕血的目光时,里面除了冷漠和不屑外,确实读不出任何其他感情。而这不正是一个真正杀手所必须具备的吗,可笑的是自己,妄想利用别人重感情的弱点,结果自食其果。

    肖简无奈的笑了笑,道:“怪不得当日齐王府的行动,你百般不情愿,甚至因此不惜顶撞姚大爷,而后来你又因为这妇人险些跟小飞、大棒动手。当时我只道你不过是对其生了恻隐之心。原来......”

    燕血冷哼一声,道:“不错,我家自幼贫寒,姐姐从小待我很好,可惜在十岁那年随我父亲去京城的时候再也没有回来。直到后来我来到京城在姚府做了一名杀手,那时候已经过去十多年,有一天我在醉春风喝酒,偶遇到已经贵为齐王子夫人的姐姐,细聊之下,才知当日是狠心的父亲将她变卖于京城烟花之地。。。。。”

    这时候,阿凤截断他的话接着道:“没错,后来有幸识得齐王公子,他待我很好,并肯不顾家里的反对纳我为妾。”她仍在把玩手里的飞刀,漠然地望着内心依然无法淡然的肖简。

    燕血抬起头,双眼似是包裹着一腔热血与怒火,几欲燃烧起来。“你现在该知道,我为什么会配合她杀掉你们。”

    肖简道:“那后来抢那批红货,刺杀姚大爷,也都是你故意的了?”

    燕血哈哈一笑,道:“不错,那日从齐王府回来我便已萌生了去意,后来私下会过姐姐,一起商量了出逃的事情。但我知道,如果我不杀姚老大,他便一定会派人来杀我。你也知道,作为一个杀手,有些事儿是必须在特殊情况下做出抉择的。至于我刚才跟你们说的故意偏了半分,不过是他运气好罢了!”

    肖简叹了一口气,道:“好吧,如此看来,杀掉齐王公子的伤离别的确有必死的理由。但是.......”

    燕血冷冷一笑:“事到如今,不妨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大棒和阿飞也是我杀的。”

    对于燕血的这句话,肖简并不意外,因为当日验尸,大棒和阿飞身上的致命伤都是飞刀直刺心口,如今看了燕血姐姐露的这一手,谜底早已解开。

    肖简道:“你设计这样一个圈套,不会仅仅只是为了给齐王公子报仇吧?”

    燕血道:“肖兄果然心思敏捷,但是有些事儿恕我不能告诉肖兄,肖兄有什么疑问还是变鬼以后下去问齐王吧。”

    燕血还要再说什么,肖简没有给他机会,他手中的短剑已经出手。

                        8

    阿凤的飞刀比想象的还要快,而燕血号称能夹住天下所有利器的灵犀一指也果然如传说的一样。所以当刀锋悄然划过肖简的脖颈时,他最后遗留在脸上的表情并不算太难看。

    这世上,一个人总会时不时遇到一些无奈的事儿,多年前,那个烧得一手好菜的年轻人再也回不到汴梁,而空等在牢狱中的伊人又将寄信于何方。

    对于一个剑客,世间本无不可舍弃的事情,惟独一个情字,难断难了!

    燕血环视着茅屋中凌乱排列的几具尸体,最后目光顿在伤离别的脸上。在杀手的生命中,永远只单调地重复着杀与被杀两个词,而对于伤离别而言,这两个词在今夜却遗露出无尽的讽刺。这个刀头舐血半辈子的男人,在今天晚上,第一次流露了那么一点点温情。可惜,就是这一点点温情,最终要了他的命。

    人生的剧本,后续部分总是如此地出人意料。

    燕血转过身,淡淡地对阿凤说了一句:“姐姐,收拾一下,准备走吧。”

    阿凤应了一声,绕过地上的尸体,准备去收拾东西。天色已经破晓,在这个外表安详的村庄,又有几条生命消逝于即将过去的黑夜中。燕血凝望着窗外,黎明逐渐吞噬天边的星光,他的眼皮跳动了几下,突然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

    他转过身,再次看了看伤离别,伤离别下垂的左手中分明握着一件东西,一件他再熟悉不过的东西。

      然后,他听到了自身后传来飞刀破空的声音。他的灵犀一指够快,所以他夹住了对面飞过来的两把飞刀。放飞刀的人,想都不用去想,一定是他的姐姐阿凤,已经来不及去追问变故的缘由,阿凤的飞刀携着破空的风声贪婪地射向他周身的要害。

                                      9   

    一年前,姚老大坐在自家的院子里赏月,管家迈着急促的脚步赶过来,低声对他耳语道:“人到了。”

        姚老大放下手中的茶杯,抬起头,眯着眼去瞧缓步走过来的妇人。瞧了半晌,闭上双眼,开始回忆早前托布衣画圣暗访画得那幅肖像。嘴角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像,果然是很像,刘平。。”

        管家施礼应了一声。

      “你把这些日子从燕血家乡调查来的一切事情全部告诉她,一定要让她记住。另外,找个人教她燕血的家乡话,一直到找来的那几个乡邻看到她就觉得她是燕斐儿本人为止。”

      “是,老爷。”管家转身要带妇人离去。

      “对了,刘平,事情办妥后,知道这件事儿的所有人,一个也不要留。”

    “放心,老爷。”

    交代完后,姚老大端起茶杯,茶盖轻轻地拂去飘着的茶叶,嗅了嗅杯中漫溢的淡淡茶香,喃喃地吟道:“十轮霜影转庭梧,此夕羁人独向隅。未必素娥无怅恨,玉蟾清冷桂花孤。”顿了一顿,笑道:“不知道这寄居篱下的人,对我准备的这份礼物满意否。”

    10

    燕血颤动着嘴唇,鲜血自喉咙喷涌出来,沾湿了他颤抖的身体。一个本该死掉的人就这么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微笑地望着他。

      地上倒着的,是阿凤还有温度的尸体。瞪大了双眼,空洞地望着前方。燕血一掌击碎了她的天灵盖。也是在抽身躲过她致命飞刀的间隙,被人从背后偷袭成功。

    持剑的男子嘿嘿一笑:“你是不是有很多疑问?”

      燕血强忍住翻涌而出的血气,撑着自己的身子勉强不让他倒下,这一剑刺穿了他的肺脉,鲜血卡住他的喉咙,让他喘气都变得困难。

      “其实也没什么好疑问的,只因为我在一年前就怀疑你了,燕十三燕捕头,不对,捕头应该是过去的事情,现在应该叫卫道者对吧。”

    燕血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一种被别人瞧穿一切的无力感点缀着几丝迟到的讶异。

    持剑男子脸上带着一股略带戏谑的表情道“刘尚书一身浩然气,整个朝堂他与齐王分庭抗礼,他自居忠君爱国,手下却招募了一群号称要扫除朝廷弊气的卫道者,这件事儿看起来做得不露声色,却不想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的道理。”说到这,他掏出一块布巾擦拭了残留在手中长剑上的血渍。“要找一个早就签了生死状,把脑袋悬在裤腰上的燕血的弱点的确不容易,但是要找六扇门失踪多年的神捕燕十三的弱点那就好办的多了,比如倒在地上的这个女人。”

    燕血无奈道:“看来刘尚书还是低估了姚老大的能力,不过我很诧异,你不过也是姚老大招募的一个杀手,怎么。。。怎么可能知道的这么多。”

    “哈哈”男子狂笑一声,“你们印象中的姚老大,可以是一个商人,一个当朝大员,一个贩夫走卒,那么他又为什么不可以是一名叫绿罗刹的杀手呢?”

    燕血难掩自己内心的震动,他自问算无遗策,当日刘尚书将他安插进姚老大的杀手组织,他修了容貌,改了口音,甚至连以往的武功路数都被他隐藏于无形。却不想在一开始便遭人猜忌。转瞬一想,若是自己早在别人的算计之中,那当日刺齐王的行动又是为何。

    绿罗刹不等他发问,抢先道:“你是不是想问,既然知道了你是卫道者,为什么还要你去刺齐王?其实告诉你也无妨,在交代任务的时候,我提醒你,在这包红货里藏着一张通金的名册。嘱咐你在拿回红货的时候,务必也要把名册销毁。在座的这些人,这个任务安排下去,基本不会有任何纰漏,唯独你,一定不会把名册销毁,而是悄悄地传递给刘尚书。”

    燕血哇的涌出一口鲜血,身子支撑不住,栽倒在墙边。

    绿罗刹道:“你们这些自命不凡,要扫荡世间歪风邪气的卫道者,下起手来也是够狠的,在齐王府你干掉了大棒和小飞,在这里你又害我损失了肖简和胖子,当日你回来杀我,我培养了很久的替身帮我挨了你一剑。唉,我身边得力的助手损失大半啊。”

    燕血冷冷道:“你羽翼已成,这些人若留着,必成刘尚书的心腹大患。”

    绿罗刹哼道:“这样说不过是抬举你,这些人我一个也不会留。你不过是我借的一把刀,至于为什么在你知道我是谁后,你就明白了。”说罢,左手在自己的脸上一拂,像变戏法似的换了一张容貌。

    那是一张燕血怎么都不会忘掉的容貌,因为他提着这个人的头颅奔了很久,去给姚老大复命。“齐。。。齐王。。。怎么会。”

                                  11

    刘尚书接到密报齐王通金证据的时间点刚好与燕十三接到姚老大去刺齐王的命令相吻合。姚老大思索了很久才想出这招弃车保帅,暗渡陈仓的妙棋。

    姚老大坐在躺椅上,他喜欢在躺椅上想事情。“刘平,你确定收到的消息没错?”

    刘平躬身道:“老爷,我们安插在尚书府的亲信不会有误,莫吉的能力你应该知道。”

    姚老大嘿嘿一笑“这就有意思了,刘尚书这个老顽固能将手底下的卫道者用到这种地步,却是我之前没有想过的,摆在我身边两颗暗子,若忽略了一个,我这盘棋就要前功尽弃啊。”

    刘平道:“那怎么会,老爷是谁,他刘青山再厉害,也不及老爷之万一啊。”

    姚老大对这样吹捧式的赞颂不太感兴趣,他轻轻捻了捻右手拇指上的白玉扳指。低声问:“去金国的事儿安排的怎么样了?”

    “老爷放心,金国的特使来信,让我们下月初一动身。”

    说到这儿,姚老大内心突然涌起一股伤感,喃喃道:“不知道金国,是否也有这么美丽的月景。”

    管家刘平安慰道:“老爷宽心,用不了多久我们还会回来的。”

    姚老大哼了一声,及时斩断内心残存的一点文人矫情。“刘青山这个老狐狸,在我身边布满暗线。若不是我百密一疏,通金的证据被他搜了去,何苦绞尽脑汁摆这盘金蝉脱壳的棋。”说着手中的茶杯越握越紧,竟自攥成了粉末。

    “那好,既然刘青山这个老匹夫想要活的,我偏不要他得逞。”姚老大将眼睛眯起来,轻轻地念到:“伤离别啊,伤离别,你的弱点在哪儿呢?”

    刘尚书将伤别离这个狱里的废人捞出来后,他并没有接到尚书给他的任务,尚书只是叫保他的人告诉他:“你的命现在是尚书的了,你以后就是一名卫道者,到时候需要做什么,尚书会告诉你。”带着这句话,他接受安排加入血魔门下习练刀法,直到武功有成,在江湖上闯出了名号,被姚老大招入杀手组织。他依然只是刘尚书手中的一颗暗子,不清楚自己会起到什么作用,会被派去做什么。

    燕血去齐王府的那一天,伤离别接到了两个任务,刘尚书的任务是:“阻止燕血杀齐王。”姚老大的任务是:“刺杀齐王公子”。很要命的选择,伤离别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12

    回忆到这儿,姚老大阴森的一笑,“到现在你应该大体的明白事情的整个脉络了吧,我诱导你去拿那本名册,说实话那本名册上记载的名字,有几个确实是我的亲信,还有大部分,不过是我用来瓦解整个朝基的幌子。名单里的人大多依附刘青山,即便刘青山不会信它的真实性,他也必定会有疑虑。我要的就是疑虑,有疑虑就会犯错误。”

    燕血望着伤离别的尸体,内心涌起的已经说不上是什么滋味,鲜血在嘴里哽咽着,有丝丝苦涩。刘尚书和他自认为计划天衣无缝,却被别人利用自己的局设了一个更大的局。就像一盘棋,自己这边的棋子已经损失殆尽,恐怕再无回天之力。

    眼前的齐王不久就将投判敌国,但是他说得对,齐王虽然走了,但是姚老大这个名字还在,他们苦心经营树立的庞大的体系还在,到时候会有另外一个人接过姚老大的名字继续在暗中行动。齐王将带着自己所知悉的所有秘密离开,而唯一知晓事情来龙去脉的自己也已经活不到明天。那些齐王安插在朝堂、军队上的所有亲信将会和敌国串通一气,到时候大宋皇朝危奕。

    刘尚书成立卫道者的时候,曾言人间正道是沧桑,天理在正道不灭。如今看来,整个朝堂多的是像齐王这般的人,心内无家国荣辱,只有利益和不择手段的铲除异己。

    可笑的是他们这些棋子,以为自己可以决定天下的走势,实则不过沧粟浮游,不值一提。

    齐王的长剑斩断了燕血的思路,燕血看到自己脖间的鲜血喷涌出来,洒在地上,那颜色,鲜红一片。

                                    13

      清晨的村落,燕血的小院儿围满了来看热闹的群众,人们指指点点,互相猜着昨天在这里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儿。被齐王焚烧成一片废墟的茅屋蒸腾起一片未散尽的烟雾,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这个时候,却听废墟里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似是下面掩埋的东西在奋力地想挣脱出来。周遭的村民探头想瞧个究竟。只见那废墟里缓缓爬出一个人来,此人身材魁梧,身上的衣服已经烧灼得剥落了大片,半边脸已经烧毁,眼睑被烧去一大块儿,惨白的眼珠嵌在淌着浓浆的脸上,说不出的可怖。

      村民们看见这怪物缓缓地走过来,惊叫一声,呜呜丫丫做鸟兽散去。

      这活死人不顾周遭村民的惊异,嘴里反复呢喃着两个词:“姚老大、齐王。姚老大,齐王。”缓缓往大道上走去。

                                      14

      在刺杀齐王行动的前一个月,刘尚书接到燕血的飞鸽传书,上面写着:“于醉春风饮酒,偶遇一妇人,音容笑貌酷似家姐,然十三入六扇门二十余载,曾暗中访家姐行踪,不得其消息,如今突然出现,若为真或是好事儿,但十三恐其中有诈,或姚老大已生猜忌之心。”

      刘尚书的回复中只短短几字“静观其变,小心为盼。”

      刺杀行动后,刘尚书拿到名册暗中见了燕血一面。

      刘尚书问燕血:“你可知这名册的真假?”

      燕血答:“不知。”

      刘尚书又问:“你可知你姐的真假。”

      燕血答:“不知。”

      刘尚书再问:“你可知姚老大未死是真是假?”

      燕血答:“亦不知。”

      刘尚书哈哈一笑:“这看起来什么都明了的事情,却突然衍生出这许多的不确定,其中自有他暗生枝节的原因。”

      燕血道:“那接下来要怎么办?”

      刘尚书道:“有人要下棋,我们就陪他下,你先寻个地方藏身,若我们猜测的不确定均是姚老大布的暗子,那他之后一定会有动作。这次的目的是为了将真的和假的一并搞清楚,最好是揭开姚老大整盘棋局的脉络走势。当然,你也不要忘了一开始进入姚老大的杀手组织的目的,瓦解他们,必要的时候将他们铲除。”

      燕血躬身道:“燕血定不辱使命。”

      刘尚书道:“还有,我安插在姚老大身边的另一名卫道者似乎也已经暴露了身份。我会派他暗中护你安全。你应晓得,每一名卫道者都是单线与我联系,不到迫不得已不会暴露身份。现在尚不明朗的是另一名卫道者是否已经为姚老大所收,所以你的任务只有你自己知道,即便你们彼此已经识破对方的身份,任务也不可透露给对方。若发现对方有叛敌之意,立诛之。”

      燕血点了点头。

      刘尚书望着他,竟生出送侠士别易水的壮烈感。

      “此去系国之存亡,凶多吉少,望随机应变,你若回不来,我定上报皇上死后为你追荣。”

      燕血拱手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身为卫道者,十三这条命早已许给我大宋,尚书便等十三的好消息吧。”说罢躬身退去。

      望着燕血消失在门角的背影,刘青山沉吟了半晌。突然问道:“你说,蛇会不会出动?”

      这时自屏风后面走出一人,笑道:“大人的棋巧夺天势,之前故意散布掌握了齐王通金的证据,那时,蛇不就已经动了吗。他一动,任他后面着子再精妙,也早已无法扭转颓势。”

      “哈哈,知我与姚老大者,莫吉也。”

      莫吉施了个礼:“不敢,不过大人,如果猜测属实的话,为了确定燕血和他后面的势力没有对他的身份有所怀疑,蛇恐怕会亲自出巢,我们是不是要在那里再布上一道网?”

      刘尚书道:“不用,我要的不过是猜测变为真相,周边的草就让它们长着吧,打的光了,蛇也就抓不到了。”

      莫吉问道:“可如果燕十三死了,带不回真相怎么办?”

      刘尚书转身看着莫吉,嘴角勾勒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莫吉放心,在姚老大身边,我还有一子。”

      莫吉望着眼前的刘尚书,心内一惊,暗叹此人心思之绵长,布局之缜密。自己包括在姚老大身边的卫道者均只知其中一二,要做的,不过是完成自己的任务,真正的局势,在执子的人心中。而燕血和伤离别,不过是这盘棋的可弃之子而已。

                                  15

    燕血死的时候,瞧见了瘫倒在酒桌上的胖子比出的那个手势,那是只有卫道者才知道含义的手势。所以燕血死的时候,脸上挂着满足的微笑。

    后有评棋者言:“人生若如棋,对弈者之精妙便在于让每一个棋子都在局中,却只知其中一隅,不可窥全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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