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喜欢姜文,到底是在喜欢什么?
谈一谈姜文和他的电影。
首先,他导演的电影,很重要的一点,是喜欢着眼于宏大背景下的个人叙述,着重于描写小人物来反映大历史,对旧有叙事语境进行解构处理。
《阳光灿烂的日子》是这一切的起点。具体到电影中,导演成功地将马小军一个夏天的经历(性启蒙),嵌入了那个无法言说的历史背景里。电影聚焦到一个青春期的男孩的成长经历,抛弃了官方的语境,为观众呈现出了一个不同的视角去观察和反思那个年代,透露出深刻的人文主义的关怀。除此之外,还有导演对于童年记忆和彼时自身所处的90年代的比较和思考,片尾傻子的那句『傻逼』就带着深刻的自嘲。
《阳光灿烂的日子》为他赢得了广泛赞誉。其中可以提炼出的导演所关注的主题,总结下来,主要有两点,一为聚焦大历史下的小人物的状态(人文主义),二为大时代变迁的思考(价值观)。而他接下来的两部电影,就是分别对这两者的讨论。
《鬼子来了》与阳灿一样,它对传统的抗日题材进行了解构处理,将镜头对准了抗日战争时期生活在沦陷区的百姓。着重刻画了他们的狡黠,无知,愚昧,但同时也展现了他们的善良和质朴。这种人物群像,复杂而又矛盾的人性塑造,比官方话语下的伟大正义或苦大仇深都显得更为真实可信。影片里终结故事的悲剧和结尾的复仇,则是体现出导演对于旧中国的贫苦百姓的深切同情以及对于那个时代的统治者(不论中日)的深刻讽刺。这种反战思想和人文主义的构建,造就了本片极高的艺术价值。
在人文主义得到充分表达之后,导演姜文转向开始反思自己的价值观的构建历程,甚至发展到对于建国后历史的思索。这一思考在阳灿时期就有所体现(童年经历和反思时代),同时也想必和姜文导演的个人经历密切相关,尤其是在《鬼子来了》一片遭到广电总局的处罚之后,这种思考可能会更加迫切。
《太阳照常升起》是姜文导演的第三部作品。从这部电影开始,导演尝试用隐喻和暗示的手法去摸索表达的边界,在电影审查的大背景下,去提高人物的可塑性和拓宽故事的讲述方式。这种开放性的表达,也造成了他此后的电影总是会被反复解读,在这个角度看,《太阳照常升起》是一个开端,并且荼毒至今,以至于形成了特有的姜文电影文化。
由于国人对于新中国历史和政治关注的高度敏感性,这部电影可以从任何角度来分析,言之成理都可。但在我看来,电影本身具有很深的悼亡色彩。通过对1976年的荒诞现实来追忆1958年的伟大理想。三条小人物的故事线,最终都汇集到1958年的边疆,那是一切的起点。在那里,一群来自五湖四海甚至不同国家的先行者们,为了同一个伟大理想奉献青春,燃烧自己,是超脱了物质享受的理想主义的浪漫情怀。这种对于理想破灭的迷失和思考贯穿了经历过那个时代的所有人,其中就包括了姜文自己。这种具有浓郁的理想主义的表达和反思,是姜文对于新中国前三十年历史的一个总结,与阳灿在某种程度上形成了一个闭环。如果让我来描述,大概是,任何伟大的理想,任何崇高的事业,都不能忽视人性和人欲。究其根本,还是人文主义,官方话语也叫以人为本。
可以说,前三部电影,构成了姜文作品的第一个序列,集中展现出导演对于历史叙事下的小人物的关注,对历尽磨难的普通人民的同情和关怀,同时对于官方叙事的解构展现出导演深刻的人文主义思考。在艺术层面上,此时的姜文,完成了对于人文主义的探索。但可能由于自身成长环境和经历的影响,他在表达人文主义的同时,没有如同时代的其他人一样,着眼于批判过去与现实,他更像是为逝去的旧时代唱挽歌,是更加理想主义的追忆和惋惜。而且在《太阳照常升起》之后,他开始把对大时代变迁的思考以及构建自身三观的那个源头作为关注的重点,于是开启了所谓的『北洋三部曲』。
姜文的前三部电影,收获了各种奖项和评论界的赞誉,但遗憾的是,由于种种原因,始终没有取得过市场的肯定。即使是曲高和寡,艺术价值高于商业追求的评价,在《太阳照常升起》引起的争议下,也很难自圆其说。随着中国电影市场的发展,姜文作为一个导演,也需要商业上的肯定来提高他对于自己作品的掌控力。于是他拍摄了《让子弹飞》,作出了妥协,这部电影是姜文进行商业化转型的尝试,现在看来,毫无疑问是成功的。
如今,可以肯定地说,当下在舆论上对姜文表达爱憎的观众们,其中大部分对于姜文的认知建立,来源于《让子弹飞》的商业成功。《让子弹飞》让导演姜文走进了广大电影观众的视野之内,第一次把他放在如此密集的聚光灯下评判,想必这也是姜文本人在电影拍摄之初所未曾想到的。
《让子弹飞》构建了一个土匪与恶霸双雄斗法的故事框架,又在其中穿插了各种具有政治隐喻的意象和桥段,同时借用投资规模的扩大启用了高口碑的演员和制作团队,使得电影得到了较高关注度和话题性,这些都有助于它商业上的成功。
类型化的叙事框架下,对于近代中国历史的隐喻,高完成度和流畅爽快的观影体验,最终使得《让子弹飞》成为一部雅俗共赏的作品。得益于中国观众特有的对于政治和历史话题的较高敏感性,不同阶层和文化水平的观众都能在这部电影中获得满足感。同时,影评人对于姜文电影的反复解读更是推动了普通观众对于姜文本身的期待,在这一阶段形成了所谓的姜文电影文化。试想,一个娴熟掌控类型电影叙事手法同时兼顾了艺术表达高度的导演,又能够在商业上也无往不利。尤其是后者,在广大观众和影评人心目中,艺术片导演姜文的商业试水成功,在同时代电影人相继式微的大背景下,无疑是一件改朝换代的大事情。在那个中国电影票房即将爆炸的前夜,上至电影局下至普通观众都意识到,需要一个新的本土大师来传承第五代导演以来的辉煌,虽然姜文与第五代导演算是同时代人,但这个舆论上的造神运动,或主动或被动地展开了。不论运动成功与否,姜文获得了海量的关注度,也让他能够更加从容地掌控自己的电影,于是一场姜文和观众的较劲也开始了。
抛开电影外的因素,具体到作品本身,《让子弹飞》在双雄斗法的框架下,隐喻了辛亥之后的民国历史脉络。姜文自己在电影中塑造了一个本土革命者的形象,在革命之后的彷徨中探索着前进的道路,暗示了在旧中国那场不彻底的革命的悲剧性。影片中不止一次地对国人的愚昧、懦弱、从众心理进行表现,与《鬼子来了》不同的是,导演不再抱有对底层民众的无意义的关怀和同情,没有『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地愤慨,而是更加理性和客观地在具体的斗争中去认识群众,了解群众,以至于利用群众,让他们的力量为自己所用。从这个角度上看,在逻辑上,导演完成了从棋子到执子者的转变,影片中主人公从劫财到复仇的过程,最终虽然胜利,但伤亡惨重。仔细思考,这一过程实际是以群众革命的形式完成了主人公自己的复仇行动,而非借复仇完成革命,主次不能倒置,这一点很重要。《让子弹飞》中并没有什么革命,只是演绎成运动形式的复仇,最后,姜文借张麻子的口说出的,某种意义上也只是期许和空话,感动了自己和观众,但是看看那些跟着他分大户财产的群众,一样的愚昧和从众;看看身边『不自在和不轻松』的同伴,不在愿意『回山里』。只能说,一切看似改变了,又仿佛什么都没改变,实际上从主人公最后形单影只,骑着白马追逐火车来看,不由想起中山先生的遗言。
电影隐喻了中国近代史上,辛亥革命之后的社会状态,同是革命者,有人堕落为地主恶霸,有人上山落草为寇,有人沉迷于灯红酒绿,有人腐化成为买办阶级。姜文在电影中用近乎直白的口吻表达出了对不彻底的革命下,腐化的现状的不满,革命者尚且堕落不堪,那么普通大众只能卑微求存,继续麻木,愚昧,无知,从众,没有理想,自私自利,同时只能被剥削和压迫。
姜文扮演的张麻子,带有希腊神话中英雄史诗的色彩,他有拯救万民于水火的救世主理想,并且不惧牺牲,在斗争中成长,最终用卓绝的智慧和经验战胜了敌人,但迎接的不是胜利,而是彷徨,是拔剑四顾的茫然无措,是同行者的远离和背叛,是形单影只的悲凉。这种悲剧色彩贯穿始终,即使影片本身的节奏堪称畅快淋漓,但是这种英雄史诗般的悲剧色彩才是本片得以获得更高评价的缘故。
姜文放弃对于底层平民的无意义同情和关注,转而去探索近代以来拯救民众的努力频繁失败的根源。这与他的价值观的那个深层次来源,那个如摩西一般的救世主的思想是一脉相承的。这也导致他放弃了平民视角,也就放弃了他早期的人文主义关怀,选择去寻找那些伟大事业为何成功又为何没落的缘由。这一转变,配合着他在商业上的成功,使他在个人表达上更能肆意和大胆,这些具体地展现在他接下来的两部电影里。
从口碑上来讲,《一步之遥》显然是失败的,但这个失败需要从不同的角度上来看。绝大多数的观众对于姜文的认知来源于《让子弹飞》,影评人的解读,媒体和舆论的推崇,姜文的话题性和关注度在之后都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观众想看到一部能够如《让子弹飞》一般,叙事上酣畅淋漓,艺术上雅俗共赏,能够最大限度满足观众口味的作品,无限拔高的期待下,姜文这部梦呓一般的新作,显然让观众无比失望。影片剧情拖沓,无意义的桥段充斥,故事也让人丝毫没有代入感,表演浮夸,思想表达上也莫名其妙。即使有传统戏剧理论的支撑,这种巨大的反差也使得姜文再度站在风口浪尖,潮水一般的恶评腰斩了舆论的造神运动,也腰斩了观众心目中的英雄形象。
但是呢,抛开这些电影之外的因素,具体到《一步之遥》的分析之中,可以很明显的发现,姜文用梦呓的口吻,去诉说一个发生在物欲横流的腐化社会里的悲剧故事。在这个故事里,浮华世界是由是愚昧无知的下层百姓,追逐奇情逸事的麻木看客,衣着光鲜的洋场舞女,油头粉面的皇族遗老,打扮讲究的洋人买办和利欲熏心的割据军阀共同构成。外表光鲜亮丽,内在却腐化不堪,这正是姜文对《让子弹飞》里的革命失败后的世界的延伸,从某种角度看,这应该是『北洋』宇宙的一部分。姜文扮演的马走日,是遗老,是买办,是军阀的走狗,妓女的情人,本来在这个世界里如鱼得水地游走,但却由于一场意外,导致他成为各个阶层喊打的对象,没有人重视真相,没有人探讨良知,只有无尽的娱乐和消费,最后直至死亡。通过对马走日的境遇,以及片中直白的价值观表达,展现出了一幅堕落上海的浮世绘一般的画卷。
《一步之遥》于『北洋三部曲』来说,是对于旧时代的风貌展现,与《让子弹飞》里展现的愚昧山城所相对应的城市画卷,它与前者共同构成了一个互为表里的民国世界,同时由于中国历史的相似性,很难说电影中没有对当下娱乐至死的市场环境的嘲讽,但是嘲讽,不是姜文的主要兴趣。如前文所述,革命者茫然无措,借群众运动完成了复仇,却更加迷茫,带着观众追随旧友的脚步进入了浦东的花花世界,但满眼望去,尽是腐朽不堪。正义被压制,道德被嘲弄,对理想的追求成为不择手段成功后的点缀。革命化为虚伪的言辞,过去的理想信念在利益面前完全崩塌,再在这里大谈救赎,只能是哗众取宠。
从具体的影片呈现上看,《一步之遥》显得浮夸和不切实际,反套路和反传统的展现手法,挑战了观众传统的观影习惯,影响了对于本片的理解和认知。固然是和《让子弹飞》一脉相承的世界观展现,但是,本片的的确确不论是商业成绩,艺术表达,难免都陷入了一个自说自话的地步。而作为观众,有评价的自由,有不喜欢的自由,也有给不喜欢的电影打差评自由,这是对创作者执拗的回应,也是电影娱乐大众化的一个基本属性。这种自由的评判,是任何试图去证实电影优劣的解读所没有办法去逆转的。但也要清楚,这个自由,与本文对姜文电影的解读和分析,并不是密切相关的。
回到分析之上,可以大胆地说,《一步之遥》是姜文作品序列里,内核最为阴郁的一部。正如马走日说,『to be or not to be』,是生还是死,在没有希望的年代,如何践行理想,如何寻找出路,这些疑问,最终会在《邪不压正》里得到解答。
《邪不压正》改编自旅美作家张北海的小说《侠隐》,英文片名也叫做『hidden man』,讲述了上世纪三十年代,抗战爆发前夜,一个身负血仇的青年从美国回到北平复仇的故事。不论是小说还是电影,都着重刻画了七七事变前的北平风貌,也是时间序列里所谓『北洋』的最后影像,当然,随着战争爆发,一切都不可避免的消失无踪。从这个角度看,《侠影》的小说文本和《邪不压正》的电影画面,都是在追忆逝去的旧时代,仍是一曲挽歌。
从电影的叙事上看,《邪不压正》在前三分之一的篇幅里表现优秀,展现出了一个十足的商业类型片水准。但从主人公被打针开始,故事再度进入了莫名其妙的剪切之中。关巧红的出现前无铺垫,缺乏逻辑支撑;蓝青峰的角色始终故作高深,唐凤仪的性欲符号太过夸张,朱潜龙和根本一郎则变成了喜剧角色,加上影评人潘公公,说北京腔的亨大夫以及各种民国桥段穿插,让电影再度变成一锅乱炖的大杂烩。具体分析的话,从打针开始,影片分成两条线,一条是李天然和关巧红的『感情』线,一条是蓝青峰,朱潜龙和根本一郎的『智斗』线。随着『七七事变』的字幕,电影进入末尾的高潮,两条线交汇,蓝青峰失败被囚,李天然开始复仇,快速的剪辑切换,凌厉的打斗场景与冷酷直接的死亡画面,配合着黑色幽默,好像又衔接上了前三分之一的类型叙事,最后在关巧红和李天然的对话中,结束了本片。总的来看,本片更像是三分之一的《一步之遥》加上三分之二的《让子弹飞》。仍旧是不好好讲故事的执拗态度下,隐喻和讽刺齐飞,再度打击了观众的期待值。
尽管故事讲述得一团糟,但影片的观影体验,在技术环节的表现,是合格的,甚至某些程度上是优秀的,对,我指的是配乐。如果说要用一个词来描述这部电影的话,应该是浪漫。当然,不可避免的会有很多批评,但李天然赤身裸体地披着纱巾在北平屋顶上狂奔的场景,配合着《una furtiva lagrima》,是本片最让人身心愉悦的一段。还有《索尔维格之歌》的气氛塑造上的反复使用,肖二在开场的那段节奏感十足的渲染,可以说,本片的配乐绝对是一大亮点。当然,夸赞它的配乐优秀,并无意改变观众对于本片优劣的看法,而是想说明,电影的视听语言,并不仅仅是故事文本。
抛开电影表面的故事情节,把它纳入姜文导演的『北洋三部曲』的序列之中,从深层次去讨论导演想表达的主题,如果之前有所期待的话,那么一切都直白而且明了起来。具体到一句话,那就是,中国的未来在青年人身上,尤其是在那些选择投身于伟大事业的一代代新青年身上。
对《邪不压正》的政治隐喻的具体解读上,有众多珠玉在前,这里只谈几点。
第一点,不论是张麻子还是蓝青峰,都与我党无关。或许他们都体现出了与革命家们相似的气质,但他们本质上,还是起源于辛亥革命,是对民国不满的社会中间力量代表,也是近代以来探索中国救亡复兴道路上的先行者的代表。
第二点,蓝青峰的布局,是争取朱潜龙(高人指点,阎锡山,小诸葛语)来对抗日本人,本钱就是牺牲李天然。即使是抗日事业,他也放弃了当年发动群众的慷慨激昂,转而通过阴谋和利益交换来处理问题,从亨大夫的死,仆人从屋里找出的子弹,以及最后穷途末路的结果,都暗示了过去的十五年里,他默默丢失的革命性甚至是人性。最后躺在担架上,像是一只被拔牙的老虎一般,喘气,唏嘘。当姜文电影里的主角对人民群众不再抱有幻想,而期求通过上层路线来解决问题,与南方的蒋某人又有何区别呢?
第三点,李天然与蓝青峰的关系,可能有些类似《哈利波特》中哈利与邓布利多的关系。斯内普曾愤怒地指责邓培养哈利是为了让他去死。本片中蓝青峰培养李天然,也是为了让李天然去牺牲——以争取朱潜龙。并且,在亨大夫当面点明了这一点之后,杀死了他。从某种角度上看,可以说,本片里,不论是亨大夫还是蓝青峰,自始至终都不相信李天然的能力。直到开车赴死之际,蓝仍旧在不断担心后者的信念坚定与否。蓝青峰更像是有心栽花(朱潜龙)和无心插柳(李天然),后者的成长和能力是蓝所未曾预料到的。所以才有,最后李天然在协和医院时的那个态度转变,『我救了你一命,你也救了我一命,我再不是你的父亲,你应该寻找自己的儿子』。这是蓝青峰的告别之语,也是最后对他自己一生悲剧的结语。这种传承,撕破了温情,直接点明了一个历史使命的延续,结合前两部,用一句话概括,应该是,我所有的努力已经失败,这个旧时代会随我的死亡而去。未来是你们的,我没有什么可以交给你的,需要你们自己去探索了。
第四点,李天然的成长。剧本结构上,蓝青峰主要与朱潜龙和日本人虚与委蛇,李天然的成长需要另一个外在的动力——关巧红。片中关巧红的角色原型来源于施剑翘,她的出现突兀,结尾也仓促,但与李天然的角色成长却互为表里。李天然作为一个接受了西方教育影响的归国青年,有一身卓绝的本领,但始终缺乏行动的自信。是关巧红明里暗里的支持和鼓励,才使他获得刺激和成长,是一个男孩成长为男人的故事。隐喻上来看,西方国家的先进技术(本领),仍需要与本土的进步力量相结合,才能发挥作用(找回自我)。最后,李天然成功复仇,关巧红拒绝了他的示爱,也去寻找自己的仇人。这一刻,中西文化熏陶下的不同青年人互相影响,获得了共同成长。在经历了『父亲』的死亡(蓝青峰),『爱人』的离去(关巧红)之后,李天然脱掉了西装,褪下了日服,换上了中国传统的大褂,投身到那场塑造了中华民族的战争之中。姜文导演说电影是拍给自己的孩子看的,从这个角度上,名副其实吧。
电影看似混乱的叙事下,埋藏了两条暗线。一条是,辛亥遗老蓝青峰的命运抗争;另一条是,归国青年李天然的长大成人。这两条线,最终汇集到塑造了中华民族的那场战争之中。这是导演姜文用了三部电影对于近代历史探讨的一个最终总结,也是他的主题从解构宏大叙事开始的人文探索,到如今放弃了微观视角,选择重新建构宏大叙事的心路历程,在整个探索上,完成了一个大的回环,最后与当今的主流价值观殊途同归。
通过『北洋三部曲』,姜文把未来和期许投向了青年人,青年才是国家的未来。这种略带讨巧的答案,显然是不够回答三部曲开篇之际的那个宏大命题的。于是导演在《让子弹飞》里照猫画虎一般,塑造了一个草莽英雄,然后在《邪不压正》里,暗示了他的努力,他的不甘,展现了他的失败,以及那朵在他的残骸里,生长出的希望之花。总结一下,伟大的事业为何无法成功,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是,究其本源,任何伟大的事业,都要归结到参与其中的人身上。《走向共和》里袁世凯有句台词,『人民?我从来没有见过什么人民。我只见过人,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把笼统意义上的人民给具象化之后,任何人都会恐惧和失望,姜文也不例外,但他给了一种答案,并且是经历了一个独立思考的过程后,给出的答案,即使这个答案无比的官方和讨巧。
具体来说,作为青年人,不论是接受了西方教育还是传统教育,只要能够在身处的时代,愿意为了伟大的事业和理想去做出贡献,发挥自己的价值,那这个国家,这个民族就永远有希望。
最后谈一下电影评价,姜文曾把影评人评电影比作太监讨论做爱。但是,作为电影艺术的重要构成,影评终究是不可或缺的,高水准的影评也是电影艺术和电影产业良性发展的需要。当然,还是那句话,任何观看电影的人,都有发表自己言论的自由,有表达好恶的自由,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言之成理即可。但作为观众,对于姜文这种从影三十多年,对于自身电影掌控力度如此之强的导演来说,质疑他的态度远比质疑他的能力更具有说服力。就如美食,老餮的角度和普通食客的观点必然有高低之分,既不需要自满也不需要自卑,电影终究是面向大众的艺术,如果一部作品能够让观众有所思考,善莫大焉。正如本文所言,导演最终把未来寄托于青年人,是一个独立思考之后的结果,评论电影也是如此,独立思考的过程远比从众的表达好恶,更为可贵。
总结一下,『北洋三部曲』和前三部电影在立意上有一个明显传承和发展。伴随着姜文本人对于主题表达态度上的转变,从着眼于微观的人文情怀,到对过去历史的宏观思考,从对宏大叙事的解构到与官方语境殊途同归,完成了一个完整的姜文电影的思想脉络构建。结合着当下市场环境和舆论的纷扰,这种内在的坚持和执拗可谓是弥足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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