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和女工之间的冲突

老板和女工之间的冲突

两年多来，季老板经营的服装厂声威大震，连着击败周围十多家同行业，一跃成为本市屈指可数的名星厂家。

季老板治厂的规章制度极其严格，执行起来也是一丝不苟，铁面无私的，不管是谁，哪怕是自己的七大姑八大姨，只要是胆敢违纪，他都不讲一点人情面子，不是训斥、记过，就是扣除奖金或勒令下岗。真可以说是执纪如山啊。去年年初，一名女工迟到两分钟，他便声色俱厉地训斥了一顿，并振臂一挥说，扣除本月全部奖金；还有一次，一名女工领着四、五岁的女孩来上班，领班来请示他如何处理，他立即暴跳如雷地说，这还用问？执行纪律，通知她结账，回家抱孩子去。最近，一名孕妇在工作时呕吐起来，闹得整个车间乱糟糟的，到处狼藉不堪，季老板正好来到这里巡查，他来到孕妇面前，铁青着脸，呼哧呼哧地在喘着粗气，眼睛瞪得大大的发起愣来。整个车间静悄悄的，谁也不敢说话，连大气也不敢出，这真有点像暴风雨来临之前，天空出现沉闷、宁静时刻。突然，季老板大发雷霆，当场决定辞退那位女工，并宣布撤换领班。当然，有关部门曾批评过他这种简单粗暴的工作作风，他也不断地改正着，有些处分过重的员工也纠正过来了。不过，平心而论，季老板也有自己的苦衷，他认为这个厂子是家族集团组成的，人和人之间几乎都是裙带关系，不这么严格管理，早就破产垮台了。

一天上午，春天柔和的阳光，在窗户上影影绰绰闪烁着，盛开的桃花散发出醉人的清香，无数有名的，无名的小草，把院内外涂抹的绿莹莹的。这是个万象回春，欣欣向荣的季节啊!

不知遇到什么烦心事，季老板这一天心情特别糟糕，动辄大发脾气，人人都敬而远之。上班一个小时，季老板照例要到各车间巡视一番，检查出勤率、进度和质量。他匆匆忙忙地从楼上下来，又仓仓促促地登上去。路过第一缝制车间时，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和小狗的狂叫声，把他吸引住了。他顺着声音寻去，发现裁剪车间门口过道里，有个破旧的箩筐里放着一个男婴，是这个小子踢蹬着胳膊腿，张大嘴巴在嚎哭着，旁边一只小白狗急得团团转，时时发出一阵狂叫声，大概在呼唤着主人。

“这是谁的孩子？”季老板怒火中烧，大声吼叫起来。“难道你们就不知道，上班是不允许带孩子吗？真是无法无天了。谁的？快出来！”

没有一个人敢吭声，没有人敢来认领这个婴儿。

季老板又连吼几声，这才从裁剪车间战战兢兢地走出一个少妇，她叫周夙，胆怯地说：

“季老板，这是我的孩子。”

“为什么不放在家里？”

“他，他爸出差，一、二个月才能回来……，家，家里只有一个老人，就，就是他奶奶，最近病重住院……家里实在没、没有人照顾……”

“真是这样吗？”

“是、是真的……”

“那好，把孩子抱上，到会计室结账，回家去吧。”

“不，不，不，季老板，我求求你了，留下我吧……我把孩子抱到楼下去，放到那棵大槐树下，这，这样不会影响工作的……，季老板，你就答应了吧，我求求你了……”

“这些都没有用的，你知道我这人的脾气，从来是说一不二的。”

“我求求你了，季老板……把孩子放到院子里的槐树下，那里离这里远些，哭声传不到车间的……你就答应了吧，季老板……”

“不行，只有两条路，要么把孩子送回家，要么到会计室结帐去。”

“我家没有人照顾孩子呀。”

“那就下岗。”

“季老板，你这么好的一个人，就是缺一条。”

“缺什么？”

“人情味。”

“别来这一套，要讲人情味，我这厂子早垮了。”

“不见得，你要有点人情味，你这厂子更兴旺，更发达。”

季老板紧皱眉头沉思了一会儿，又沉下脸厉声说：“现在不要争论这些毫无意义的问题，而是要你选择去还是留。”

周夙抱着孩子犹豫着。小白狗好像也通人性似的，在季老板周围转来转去，时而呲着牙齿，时而发出阵阵呜呜声，它也在示威，在抗议。

“喂，想好了没有？”季老板不耐烦地嚷嚷着，“你还是离职吧，回家专门抱孩子去。”

“你知道不知道，季老板，我是你姨表妹的妹妹，看在这情份上请季老板手下留情。”

“那更不行，走，去到会计室结帐去。”

周夙一手抱着孩子喂奶，一手揉着泪汪汪的眼睛，仍苦苦哀求着：

“季老板，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明天我再也不敢带孩子上班了……，我夫妻都快四十岁了……孩子是我们的宝贝心肝，要是出个差错，我们还能活下去吗……季老板，你就高抬贵手，放过我这一次，让我把孩子放在大槐树下在上班吧…… 我求求你了，季老板……你要再不答应，我就给你下跪了……”

  “别别别，别这样……”季老板慌忙阻拦。“我也是无奈呀，纪律是要执行的……孩子也是需要照顾的……”

  听说周夙要给季老板下跪，车间里大多数女工都跑出来嚷嚷着，说绝不能给季老板下跪，说那太丢人了，那是有损尊严的。女工们都为此事鸣不平，有说理的，有央求的，有调解的，还有说季老板不是的。

人心都是肉长的，还有鲜血在里面流淌着。这时的季老板，心里也很不平静，脑海里也在激烈地翻腾着，平心而论，季老板的本性也是有感情的，是善良的，是通人性的，他何尝不想放过这名女工，让她带着婴儿上班，可这规章制度，这铁的纪律，工厂的前途，个人的事业，这么多工人的出路，这些更重要啊……，这真让他进退两难。

季老板思来想去拿不定主意。就这么沉默了一会儿，猛地，季老板清醒过来，觉得在工作期间没有必要这么婆婆妈妈的，时间就是金钱，这么白白浪费大把大把的钞票，是一种犯罪行为，现在需要的是快刀斩乱麻，于是，他振臂一挥，大声吼道：

“都给我回车间工作去！这孩子交给我来处理吧。”等女工都走完，他从周夙手里夺过孩子说：“我这次原谅你，你也干活去吧。”

季老板抱着孩子走了。小白狗也从一个角落里跑出来，抬头疑惑地蹬着季老板，随后情绪极其消沉地耷拉着小脑袋跟去。

周夙倒抽了一口冷气，瞧着季老板的背影，突然凄惨的哭喊道：

“你要把我的孩子送到哪儿去？”

“按你说的办。”季老板头也不回地说。

周夙心头笼罩着一层疑云，迟迟不决地，一步一回头地走进车间。

周夙边裁剪着布匹，边担心着儿子的去向。她工作的车间是大楼第五层，只要转身把头伸向窗外，就可以看到那棵大槐树。她干了一会活，就不自觉地看看大槐树下的动静，可她连着看了七、八次，仍没有自己可爱的儿子和忠诚的小白狗。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大槐树下仍是一片空白。这时，她心里开始发毛了，不觉恐慌起来。她想，按季老板的作风，他会不会把孩子送人？或者卖掉？或者随便放在什么地方让太阳晒着？不知什么原因，她尽向坏处想，什么可能性都想了，她越想越害怕，越想神色越失常，越想越觉得好像已经失去儿子了，越想越觉得天就要塌了，地就要崩了，她就要因失去儿子悲伤过度而气绝身亡。她神色仓皇地连着看过无数次，大槐树下就是没有儿子和小白狗的踪影。周夙终于沉不住气了，她一切都不顾了，发疯般地冲出去，满院子跑着，找着，喊叫着。

“栓拴！栓拴！”这是她儿子的乳名。

“娜娜！娜娜！”这是小白狗的名字，周夙从前院跑到后院，逢人便问，见门就敲，遇到抱小孩的都要上前仔细查看。她已失去理智了，几乎达到癫狂程度了。她来到最后一排平房前，声嘶力竭地呼喊着。这时小白狗突然从一家独门独院窜出来，在她身旁欢蹦跳跃了一会儿，然后把她引进院内，来到一个豪华的客厅。她定睛一看，她的儿子正躺在一个产妇的怀里吃奶，小家伙一会儿贪婪地吮吸着产妇的乳汁，一会儿用小手抓起自己的小脚丫玩弄着，一会儿又朝她甜甜地笑着。旁边一个老奶奶用奶瓶在喂着另一个婴儿。

这是怎么回事？她愣住了。

“你来啦。”季老板从外边走进来，手里提着许多婴儿蛋糕、奶粉，指着那位产妇介绍着说：“这是我的妻子，刚满月。”接着他又说：“你这小家伙还挺娇气的，怎么也不吃牛奶，看到奶瓶子就哭闹，没办法就……我女儿风格也高，把她妈妈的奶就让给他了。”

一切都清楚了，周夙全身涌动着一股暖流，眼泪夺眶而出，嘴唇哆哆嗦嗦地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小白狗也在一旁哼哼唧唧地，仿佛有许多话要说，可一时又找不出合适的词汇。

就在这时，季老板又原形毕露了，他看看手表，猛地清醒过来，又是振臂一挥吼道：

“还有半个小时才下班，还不快回车间工作去！”

周夙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哇地大声哭着扭头跑出去了。她冲出大门十多米，季老板的大嗓门又从身后飘过来，追上她嘱咐着：

“记住，周夙…....我这里就是你的哺乳室……免费的，一分钱不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