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蝶飞

楔子、  

佛曰：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换得今生的擦身而过。我不知道，在前世的多少次回眸才换得与你的不凡缘分，但那定是一笔数不清的账吧，仿佛墨黑天空中的万点星辰。星辰之上，烟雾缭绕，白气蒸腾，仙意拳拳。

化蝶飞

壹、千万年的前世  

彼时，你是玉帝身前的金童，剑眉星目，衣袂飘飘，飞扬的长发缠绕了我一世的眷恋。

你欠身，对玉帝说，久闻玉女舞姿举世无双，今王母蟠桃盛会，就让小仙与玉女来个笛舞合奏吧。  

玉帝欣然应允，众仙家亦拍掌叫好。我和你，玉女和金童，以各自的绝艺，在蟠桃会上空前成功，羡煞了众仙姝。

你的远笛，是江南忧伤的婉墨，一笔一笔，刻在我热血喷薄的心头。  

空中万点流萤飞舞，仿若虚无的梦幻，我听不见玉帝的封赏声，只是在你清澈如水的眼眸里，见到了江南的烟波桨声，天水犹寒。

你拒绝了清冷宛似霜月的九天玄女的求爱，携着百花仙赠的玉蜜偷来瑶池找我。

三生石畔，洁白的青莲大朵大朵怒放。你亲吻我的额头，对天发誓：愿永生永世都与玉女在一起！  

那日，我在你的怀里化为一汪温婉的清泉，轻轻洗涤着你我的身心。蜜意浓情，谁都没有发现，那双藏在田田荷叶之后的愤怒的眼。

满怀嫉妒的九天玄女向王母告了状，王母大发雷霆，遣来十万天兵天将。我与你并肩跪在凌霄殿上，心惴惴不已。

默然想起关在天牢的七公主与银河畔居的织女，她们违背了天规天条，与凡人相恋，现吃得苦楚，抑郁终生。多年前我曾就这如水月色问她们是否后悔，她们都坚决地告诉我说不。

她们说，玉女，人与仙没有两样。不识情滋味，枉为人，枉为仙！  

王母天威凛然，问你是否知错了。  

我回首，身边的你挺直了背脊，不卑不亢。

金童能与玉女相爱，永不后悔！  

这是你的回答，震彻整个天庭。我紧握着你的手，想我终于明白七公主与织女的话了。

能与金童相爱，不枉为仙！  

我话出口，在你似轻烟的眸里见到了霏霏缭绕的江南烟雨，朦胧的烟雾飞散成妖娆的花。  

见我们如此，薄面的王母大怒。她将我们双双贬下凡尘，并言七生七世都成不了夫妻。她以为这样就可以拆散我们，岂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慈眉善目的月老含泪剪断他百年前缠绕上的我和你小指上的红线，语重心长。金童，玉女，守得云开，届时，我再为你们重新系上。  

我重重点头，以为我和你的缘分就如斩不断的流水，在七世之后可以重续，却未想到刻薄的王母早就为我们设好了一个陷阱。九天玄女，在你下凡后拾起我们剪断的红线线尾，缠上她的纤纤小指，先我一步跃下这三十三层的离恨宫。  

白雾浅浅，将她回眸的绝美摇曳成凌乱的霞云。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沉重的叹息，悲天悯人，悠远深长。

我转身，是佛。

佛说，玉女相逢是个错。世人皆苦，尤其是在凡尘，你和金童的冤孽早该了断，还是随我去佛山修行吧。  

我摇头，毅然决然地跳下了南天门。

佛，非是我痴，乃是割舍不断啊！如果哪天，有人将那日夜东流的水斩断，那么我承认，我与你无缘！

化蝶飞

贰、一世  

我从未想到早尘世的你，于第一世就将我忘记。奈何桥上，孟婆汤苦涩了你心中残存的甜蜜，在你遗忘的转身时，一个倔强的女子因不喝孟婆汤而被鬼差划伤了脸。  

丑陋的伤疤，成了我在凡尘里的万劫不复。三生石畔的海誓山盟都化作虚无。  

我是官宦家的二小姐，身份荣耀，可你重复了董永的道路，长丁终年，卑微至极。富宦家众星拱月的大小姐是你的梦中情人，花柳姿容俱烙进你的沸腾热血。你像一只蝴蝶，深刻眷恋的是闺中该贵美丽的牡丹，未曾发现，一只蜜蜂久久在你背后长久伫立凝望。

你无数次地向我叙述，你说你的玄儿有多么地美丽；你说，玉儿，你的姐姐玄儿是我此生追逐的梦想。你在醉酒的深夜拉着我的手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未见到我的泪流满面，未见到我的淋漓鲜血，未见到我的自伤自怜。  

我从未认为你是肤浅的人，可有一次，当你轻抚着我脸上的胎记低低说了一句，玉儿，若你脸无丑陋伤疤，你定是个绝世美女。这句话，扼杀了我的痴心梦想，让我醒悟，我的那个他，早在轮回道里被扼杀了。面前风流倜傥的你，并非三生石畔我的他啊！

可是，你们之间深如苍梧之渊的感情，也比不上世俗里的门当户对。姐姐远嫁，古道边西风瘦马，大红的新娘喜服灼伤了你的眼眸。我回首，日薄西山，半空云霞一如既往地妖冶灿烂。  

我以为我有了希望，然而，你的一句弱水三千只取一勺饮将我生生打回了原型。

我该如何告诉你，我和你才合该是一对恋人啊。前世，玄女一状告到了王母那；今生，玄女生生插在我们之间。  

你的梦想幻灭了，你开始不吃不喝，终日坐在青石上久久凝望遥远的北方。你注视着翩跹而舞的蝶，叹息“如果我是蝴蝶就好了，可以飞去见她一面。在你迷蒙的眼里，我仿佛又见到了当初的烟雨江南，水声寒，窗影残。  

于是，我对你说，就让我化身为蝶，将你思念带给她。  我焚香，诚心祷告，历经千辛万苦，终化身为蝶。如春芽破土般，有了重生。我衔着你已愁白的华发，努力煽动着薄翼，千山万水俱在我身下缓缓飞逝，直到我见到了早已形容枯槁的姐姐。相思磨人，它与你，在这一世，已成了灵魂上的伴侣。万里的相思，全付诸于一条红豆串成的手链，一根白发，一只蝴蝶。  

许是认出了我，玄儿枕着白如霜雪的发含笑而眠，在梦中与你相会。我突然觉得，在这一刻，我并不是痴痴相思的玉女，而是一只旁观情爱的蝴蝶，在凤凰树下涅槃重生。

她们说，蝴蝶只有三个月的生命，于妖艳的花心烟消云散。为了再见你一面，我倾尽全力南翔，哪想到，等着我的，则是已成化石的你。  都是痴人，寂寞当年，你若不是清浅弄笛的金童，又何来今生孤独的我？  我憩在你冰冷僵硬的肩头，闻着你熟悉的气味，眼里幻化的，是瑶池里我与你的一曲凤求凰。

这个世上没有了你，我活着早没了意义！

化蝶飞

叁、二世与三世

情深缘浅，第二世，在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世俗，让我无法背负乱伦的罪名。

是的，在这一世，你是我的亲哥哥。你温文尔雅，风度翩翩，文才三甲，春风得意。你尽心尽力呵护我这个受尽世人嘲弄的小妹，你的温柔似春风醇醉，但是，那一切并非我期待了永久的爱情，并非一场花雨邂逅，江南初逢。  前世的前世，于你如冰雪融化，无任何痕迹。

你未来的娇妻，是倾城天下的美人，是一位全身散发着百花香味的谪仙人。我真的没有想到，当年我与你的一场爱恋，苦与果，百花仙子亦参与其中。你的翩翩倜傥，原来是众仙姝的粉红陷阱。沦陷的，又何止我与玄女两个！  

只是，依旧是世俗，你的少年得意被九五之尊生生破坏。喜日成悲剧，嫂子已被皇上封为贵妃。你这个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状元郎唯有默默忍耐，黯然失意。如前生般，我看出了你的期盼，再一次化身为蝶。

我想这个世上唯有我才看不开，就如同佛说的，相逢本是个错，本是个悲剧。倾城的嫂子，奇迹似的，早被无数只蝴蝶抬着于一个深夜出了皇宫。她与你，再一次相逢，却没有本该有的激动欢畅，而是御林军的万支羽箭。

生不同衾，死亦同穴。你与她，同生共死。我为你北飞南翔，注定得到的，依旧是一个逃不开的悲剧。你与她，相互依偎着共赴黄泉，寂寞的我又情何以堪！  

我的苦，我的泪，我的血，我的一切，为了你，我都献出了。

上帝垂怜，第三世，我以为我可以和你在一起，因为我们已经在一起了。

你侧躺在我的身边，呼吸清浅，笑容单纯。我梦了几百年的场景，终于破梦成为现实。你头枕着我的腿，对着无边星空，在夜幕低垂时向我们诉说你的梦中的她。你的她，笑容绝美，舞姿无双。  

你在诉说时，浅浅的忧伤将你笼罩，烟胧寒水月胧沙。在你的梦中，丝竹悠扬，人却没有归来。

我开始明白，命运轮回，流逝的水带走的是结局早定。直到你再一次告诉我说，你的她在沧海的那一边，你要去找她。  

我眼中的你从来不是一个执着的人啊，若你执着了，我和你的三世亦不会相忘于江湖。

你可曾知道，沧海无边，而沧海的那一边，就是姑射，就是瑶池！你可曾想到，你苦苦追寻的梦中人，就是三世前的玉女，就是此刻你身边的我！  

孤舟一叶，浪涛汹涌，我觉得你执着地可笑，宁愿追寻虚无的梦，却认不出咫尺身边曾经的容颜。可是，这样痴傻的你，依旧让我放不开。我没有错出命运的轨道，注定为你再一次化身为蝶，去追寻那早注定好的未知。  

都说蝴蝶飞不过沧海，在我被海水灌顶时，你终于有一次为我而忧了。你的粉身，于我抵不上一句你已记得我的言语，抵不上三生石畔的一次微笑。

善良的鱼儿问我要不要跃海而去，去大千世界尽情舞蹈。她说，蝴蝶是属于花的。但是，蝴蝶的花萎败后，我早没有了归属，何不让永久的黑暗让我沉沦呢？

化蝶飞

肆、求佛  

我开始相信佛说的话，他说，玉女，你与金童在万千年前的两千次回眸后，才有了纠结的缘分。但是，瑶池里的那一场沉沦，玄女与百花都深陷罪孽。因此，你们下凡后，如果有缘，也就三生。  

三生，这是不是宿命呢？如果早知是这样的薄浅，那么我宁愿要一世的刻骨铭心。如果，当初我和你彼此坚定地没有剪断我们之间的红线，我们现在是不是就不会咫尺天涯了？  

我知道我是有遗憾的，但为了你三次化蝶，我永不后悔！只是，我执着地认为，三生石上的誓言，是不该就此了结的。我不要与你，在以后的岁月里都成为陌路人。

佛指着前面的一座大山对我说，你真认为水是斩不断的吗？其实，斩不断，却可以以此山填平啊！

我固执地求佛五百年，要求他再给我一次与你的缘分。佛无奈，答应了我。他问我对下一世有什么要求，我只说了两句话，八个字。

门当户对。  才貌相当。

化蝶飞

伍、梁祝  

佛曰：世间无男女，众生平等。所以，这一世，你是才色双绝的祝家九妹，女扮男装，对外求学，胸怀凌云志。而我，是马家少子，踌躇满志。我们两个，终于相逢于空山新雨的朗朗书声里。  

衣袂飘飘，仙乐隐隐，你的回眸，绽放了三生石畔的泪莲。我欣喜若狂，在那一片缤纷桃花中见到了千年的曙光。我奢望夜半无人时的私语，我期盼江南断桥的携手，我愿你为我绽放独一无二的嫣然风姿。  

你不负所望，笑得清浅璀璨。只是，似水流年，你终究忘却了我忘却了所有。你与梁山伯相亲相爱，双宿双飞，不曾回头，看一看痴痴等待的我；不曾回头，抚去我眉心间的忧愁；不曾回头，说，玉女，我已想起你来了。  

我不要你对我彬彬有礼，我不要你对我的陌生客气，我更不要你与他的言笑晏晏。我想起三世为你化蝶，想起你三世的不得善终，我想，这一世，唯有我能给你幸福！

惨淡经营，逼婚嫁娶，你的忧伤，仿若江南山水缠绵的无奈，冲散了我的雀跃。我做的如此之多，最后的最后，依旧是为他人做嫁衣。你痴缠的眼光，自始至终都没有从梁山伯身上离开，无论生死。你的哀怨，仿若秋清之气，不但砭人肌骨，还直冲云霄，天地变色，劈下天雷。坟墓半开，你在我的面前，跳入那冰冷的坟墓里，不留任何眷念。

我回头，云雾里，王母的脸上俱是讥诮。我想，我痴心百年，终究还是妄想。一次的错过，早将宿命都注定了。才貌相当又如何？门当户对又如何？在爱情的领域里，这些都是空虚的，都是假的，包括千年前那场誓言与承诺。我的他，早在月老剪断红线时就消失了，现在的你，已与他人化为蛱蝶，双飞人间。  

一世拥有，并非世世都能拥有。爱情原该是这样永无定所，就如同蒲公英，四处漂泊。

化蝶飞

尾声、化蝶  

佛问我，玉女，你后悔吗？我微笑着摇头，不，我不后悔。  

佛又问我以后有什么打算，我望着着明媚的世界，花红柳绿，蜂喧蝶闹，说，就让我永远成为一只蝴蝶吧。平凡的一生，不关风月，不关情愁，只是单纯地嬉闹花间。或许，在闲时去听佛语，闻袅袅的佛香，在烟雨霏霏的江南，在那永远缠缠绵绵的山水里，留下我翩然的舞姿。  

——让我化身为蝶！

——我把酒奉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