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一
午后的阳光照在郊外一处院落的草垛上,草垛一片金黄,一只细小的黄蜂在太阳下振动翅膀,嗡嗡着,自草垛飞向屋前的一片向日葵地。向日葵开得正艳,一朵朵孩童般张着明媚的笑脸。
在院里收衣服的施文抬起头,望了一眼澄净深邃的天空,不远处,四君山笼罩着一层朦胧的白色,如飞雪化烟。
施文约好今天要去悦然家取衣服。她收拾好晾晒的几件衣服,发动旧车市场淘来的一辆二手面包车,驶向市区。半个多钟头后,施文将车停放在一栋豪华别墅前,按了门铃进去。
客厅无人。施文正欲张口叫人,一声“姐,你来了!”从楼上传来,澄澈的声音,空灵得似乎可以听见回声。随着这声音,悦然一袭白裙从楼梯飘转而下,她上前牵起施文手,“姐,你先在客厅坐坐。今天张妈不在,我不知道她将脏衣服放哪了,我得去找找看。”说着,将施文按进沙发里,拿起茶几上的一瓶鲜榨果汁塞到施文手里,对施文道:“你稍等一下,我就过来。”说完,嫣然一笑离去。
施文拧开果汁喝了一口环顾客厅。挑高的门厅和圆形的拱窗凸显了屋子的高大,白色大理石铺成的地板明亮如镜,华丽的水晶垂钻吊灯,琉璃的纯色香木桌,精美的细雕橱柜,进口的名牌桌椅,整个房间尽显雍容华贵。
施文不是第一次来悦然家了。前几次都是保姆张妈将待洗的衣服拿给她,施文取了衣服就走,她来送还洗净的衣服也是交给张妈就离开了。虽然也有几次,悦然想留她坐下来聊天,施文也只是跟她简单聊几句就走了。悦然是她的大客户,她不想因为走得太近而节外生枝。
今天张妈不在,施文这才得以有空仔细打量这栋别墅。她环顾一圈后,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客厅一角摆放的一架钢琴上。这是一款顶级的诗帝堡钢琴,三角的外观典雅高贵,如同一位充满文艺气息的绅士,乌黑如夜的琴身映衬着光洁如玉的白键,给人一种深深的沉静感,琴盖上的金色装饰如同一幅流动的音符,诗意而庄重。
施文突有所触,她想起以前,父母也曾送她学过钢琴,不过她没有天赋,学了五年就放弃了。再次见到如此昂贵的一架钢琴,而且是在如此似曾相识的环境里,施文仿佛看到了曾经那个坐在钢琴前弹奏的她,也曾有着一张纯净单纯、年少青春的面庞,一如现在的悦然。
施文情不自禁走到钢琴旁,她轻抚琴键,在钢琴上按下了几个黑白键,琴声自她指尖流出,如珠落玉盘,回荡在客厅中。
“你也会弹钢琴?”悦然清亮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施文身体略顿了一下,局促地收回手。
“……很抱歉,我不该这样的。”施文拘谨地垂下视线,像做了错事的小孩涨红了脸。
“没关系的,我觉得你弹得不错,”悦然笑着,指了下琴凳说道,“来,坐下来,让我听你好好弹一曲。”
施文一开始推辞着,但见悦然的目光里尽显鼓励,便轻轻坐下来,将双手搭到了钢琴上,她小心抚摸着琴键,却没有勇气再按下去。倏地,她的手僵在了那儿,她瞪大眼睛,一双手却又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她迅速将双手从琴键上拿下,像要藏起一个秘密似的,将双手紧攥着夹在了两腿之间。她的双手依然在抖动,连带着胳膊和肩膀也在颤抖,她窘得面红耳赤,惶恐地突从琴凳上跃起,头也不抬地低声跟悦然说了句“我要走了”,即匆忙逃离。
施文手扶方向盘开着车,眼泪大颗大颗砸在方向盘上。她想起了曾经那个衣食无忧的自己,优渥的生活环境,爱她的父母……而今,那些美好的日子却恍如隔世。以前那一双会弹钢琴的修长柔嫩的手,现已变得红肿粗糙,布满了褶皱、裂口和血痂,就像一位饱经沧桑的老妇。这双手,冬天泡在冰冷的水里,生疮化脓,由于长年受洗衣液和消毒液刺激,逢到天气暖和,又过敏脱皮,像个癞头的秃子……
这样的一双手,怎么配弹那么名贵的钢琴?怎么配……
她跟父母断了联系已经有八年了!八年来,父母从没主动联系过她,她也没有脸去见父母。眼泪流进了她嘴里,苦涩咸腥,她品尝到了自己酿的苦酒自己喝的滋味。
施文一路开得飞快,像逃跑一样,逃进了自己在郊外租住的小院。她把从悦然家取来的脏衣服投进洗衣机,忘了放洗衣液就启动了按钮。洗衣机滚筒刷啦刷啦转着,她站在洗衣机前呆望着转动的滚筒,大脑也如滚筒一样旋转起来,刷啦……刷啦……
二
八年前,施文还是名大二学生,孤单,白净,寡淡的脸上透着不谙世事的单纯。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周末,施文百无聊赖地在街上走着,无意间走进了一家图书馆,那里正在举办一场读书会。会场的坐席是圆形的,施文随意拣了一把椅子坐下来后,飞快地扫了一眼。
参加读书会的人统共不到二十人,与施文正对坐的是位年轻男士。在她看到他的时候,他刚巧也在看她,四目交汇中,他害羞地低下了头,然后把目光移到了台上的讲师身上。
借着这个机会,施文仔细观察起了他的脸——他的神情专注而认真,浓眉微蹙,鼻梁高挺,下颌线异常清晰完美。他似乎在思考着讲师说的话,那认真学习的样子,散发着别样的魅力。在施文看来,他简直太帅了,尤其那一低头的含羞,有别于她惯常见到的那些男孩的凌厉张扬,她不由心有所动,内心的小鹿乱撞起来。
自打那天之后,本来对文学没什么兴趣的施文,开始每天光顾起图书馆了,只因那家图书馆,是举办读书会的地方。施文想要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再次遇到他。
大约一星期后,施文终于和他打了个照面,万幸的是,对方还记得她。两人互通了姓名,他叫王成。施文看他身上穿着图书馆的工作服,问他:“是在这儿勤工俭学吗?”他叹了口气,摇摇头,跟施文讲起自己的身世。他说,他是一个孤儿,从小在孤儿院长大,从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可是他很喜欢读书,很渴望读大学,所以就来到了这座北方城市。这座城市是他梦想的地方,平时他会去旁边的京华大学的公共课堂上旁听,剩下的时间就在图书馆里打工。这样,他就可以有更多的机会看书,还能参加读书会,对此他已经很满足了。
从小就家境优渥、没吃过苦的施文,立刻对这位帅小伙产生了同情。她想让自己的父亲资助他读书,当她把这个想法告诉他后,他竟激动地生气了,“我不想依靠别人生活,更不想欠你这么大一个人情。”王成的断然拒绝,让施文对他的好感又增加了几分。
自那天之后,施文便把自己上课用的教材和笔记都拿给王成看,一来二去中,施文爱上了这个男人。令她没想到的是,她越是想对他好,他反而越是拒绝,这样的一个男人深深吸引了她,她偷偷在借给王成的书的背面写下一句话:“被困在了一座城中,名字叫王成。”不久后,施文看见了这行字下面的留言:“这座城的城门,只对你一个人打开。”是王成写的,他的字笔锋尖锐但不失秀丽,她是认得的。
自此后,施文连做梦都是嘴角带着笑。
两人在一起半年后,施文决定带王成回家。她以为自己的父母也会和她一样,喜欢上这个身世可怜、又积极生活的人。却不承想,自己的父母压根儿就没打算接受王成。
那天在家里,施文把王成介绍给了父母。父亲在看见王成的瞬间,一张阅人无数的脸立时笼上了一层寒气,他沉着脸把施文叫到楼上,用冰冷的语气说:“王成和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和你在一起也不是谈恋爱那么单纯,你们还是早点断了吧。”一向宠溺她的母亲也对她说:“那穷小子配不上你,你还是早断早好!”
施文跟父母急了,“你们凭什么这么说他?你们根本不了解他!就因为他穷,你们就看不起他,是不是你们的眼里只有钱?你们瞧不上他,分明就是势利!”
突然,“啪——”的一声脆响,父亲竟将他手中的烟斗摔在地上,随着这声脆响,施文惊恐地下意识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时,父亲背转过身气得发抖,母亲则泪流满面地蹲在地上,在她不远处,是断成两截的烟斗。那可是父亲最珍爱的烟斗,黄花梨的材质,斗柄细长,十分像一个长长的厨师帽,那是母亲在他们结婚二十周年时送给父亲的礼物,父亲一直在用。但此刻,烟斗从它细长的脖颈处断裂,露出了黄褐色的断茬。
那刺眼的断茬,深深刺伤了施文:父亲这是要干什么?有火就冲我来,为什么要摔东西?此刻在施文眼中,自己的父亲就是一个蛮不讲理的暴君,浑身充满了铜臭味!由于长年生活在名利场中,他和母亲都已变得市侩之极,庸俗不堪。他们除了给她钱花,从小到大很少陪她,现在却为了王成要来阻拦她。他们根本无法理解生活在困苦中的王成,他们的确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施文跟自己父母大吵一架后,负气地搬起行李箱要离开家。父母见她如此执迷,放下狠话,“要是你非要和他在一起,我们就没有你这个女儿!”父母的决绝并没有唤回施文。她提起行李箱,头也没回地走出家门。
王成就站在门外,她一头扑进王成怀里嘤嘤哭泣起来。王成轻抚她的背,“对不起,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他温柔地替施文拭去脸上的泪,说道:“宝贝,不哭了,再哭眼睛就肿了。你放心,有我在,我一定不会让你受一点点委屈,我要好好照顾你。只要你愿意,我想照顾你一辈子,你能答应我吗?”
“什么?”施文止住哭泣问道。
“傻瓜,让我照顾你一辈子呀!”
施文噗嗤一下笑了。她满心满眼都是王成,除了王成,她觉得没有谁能懂她爱她,她决意背离父母跟王成生活在一起。而王成也告诉她,要把她娶回家。这让施文十分感动。
施文向学校递交了退学申请,然后给自己父母留下一封断绝亲情的信,就和王成私奔了。
施文跟随王成搭乘火车,一路满怀对新生活的渴望,来到王成长大的地方——一个南方小镇——这里距离施文远在北方的家有一千多公里。
小镇古朴典雅,诗意幽静。蜿蜒的小河,低矮的房屋,镂刻的石桥,逼仄的小巷,在初来乍到的施文眼里,这里的一切,无不散发着独特韵味。施文依偎在王成怀里,想象着他俩一起牵手踏在青石板路上,嗅着清晨的朦朦雾气,看小桥流水,沐杏花春雨……施文像第一眼看到王成时那样,一下子就被这个小镇吸引了。她情意绵绵地望着王成,“你这是带我闯进了仙境呀!从今天起,你生活的地方,就是我梦想的地方。在这里,我要和你每天漫游在石板小路上,每时都沐浴在甜美清新的空气里……”
“可是……可是我们还没有落脚的地方。”拖着行李箱的王成打断了施文的憧憬。
三
施文用自己身上为数不多的钱租了间小房子。王成向她承诺,一定会努力打工,让她过上和在家里一样的生活。施文信了。
王成出去工作的时候,施文就在家里尽力去当好一个贤妻良母。从没做过家务的她,开始学着做饭和打扫房间。她到菜市场买菜,还向当地人讨教,学着做出符合南方人口味的饭菜。她极尽所能地想博得王成的欢心,可无论怎么做,王成好像都不满意。他总是皱着眉,沉着脸,不是嫌她做的饭菜难以下咽,就是说她跟个废物一样,什么都不会做。施文想给他改善伙食,只是割了几斤肉买了几条鱼回来,他就说施文乱花钱,不知道他赚钱的辛苦。
王成全然没有了恋爱时对施文的柔情似水。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终有一天,王成借着施文不小心烧焦了一锅菜,对施文大发雷霆,他将锅打翻在地,指着施文吼道:“你能干什么?让我成天养着一个大小姐,真是受够了!我对你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
施文惊恐地无所适从,她从没经历这种情况,看到王成瞪大双眼、暴跳如雷的样,吓得浑身发抖,她一边哭一边收拾满地的狼藉。王成一通发泄后,撂下一句话:“你,还是回去当你的大小姐去吧,我养不起你!”说罢,摔门出去。施文急忙追出去,抓住王成袖子想拉他回家,王成却厌恶地甩开她,扬长而去。
王成一夜未归,施文坐在门口想了一夜,如果她当初不跟王成私奔,也就没有现在的事了。可她爱王成,她觉得王成之所以脾气变得这么坏,是因为他一个人的收入要养活两个人,只有她出去工作,才能减轻王成的压力。
第二天一早,施文便出门找工作了。没有读完大学的她,只能和王成一样,找一份体力活。她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快餐店当前台。有了收入后,王成的脸色好看了些,只不过对她依旧冷漠。
经历了打工的艰辛后,施文才知道原来生活这么不容易。她一个月的工资,去掉房租、水电、吃饭和交通,折腾一圈下来,手里剩下的钱,还不够以前的她吃一顿西餐。面对生活的压力,施文不再是当初那个打扮精致的小公主了。她身上穿着地摊上淘来的廉价衣服,头发也不再做造型了,为了干活方便,她用一个塑料夹子随意将头发夹起来,脚上穿的鞋还是离家时的那双,从来到小镇后就再没有换过。为了生活得更好一些,施文不得不多打几份工,她端盘子、洗碗、打扫卫生。可这些远远不能打动王成,他想要的不是这种生活。
施文本来并不算漂亮,小的时候长得胖,还被同学嘲笑是暴发户。她的父母给她取名施文,还花很多钱给她报兴趣班,让她学习钢琴、芭蕾等高雅艺术,就是想把她培养成一个书香门第的千金。多年的熏染,使施文自带了一分高雅的贵气,这也是王成第一次见到施文,就被她吸引的原因。可现在,施文被生活压弯了腰,变成了最平凡的普通人,身上的贵气已然消失不见。
在他们一起生活约半年后,施文怀孕了。王成的第一反应是和施文一样高兴,他让施文打电话告诉她的父母,他们有外孙了。施文却犹豫着一直没打。王成问她,为什么不告知父母自己怀孕的消息?施文反问:为什么要告诉他们?自己既然已经和父母决裂了,就没想过再和他们联系。
施文的决绝,让王成彻底死了心,他冷淡地对施文说:“去把孩子打掉吧。”
“这可是我们的孩子!”施文不理解地望着他。
王成很不耐烦地提高了嗓门,“我们已经生活得够艰难了,再有个孩子怎么养?谁来养?再说,我们没有结婚,非婚生子会面临着一堆问题,你有没有脑子,难道就想不到吗?”
王成不接受这个孩子,施文尽管舍不得,也不得不忍痛去把孩子拿掉了。痛失孩子的施文伤心欲绝,但她的眼泪王成视而不见。
王成原来是说好要娶施文的,却一直没有兑现。一方面是因为施文当初从家里跑出来时没带户口本,他俩领不了证,就只能算同居关系。另一方面,以施文现在的样子,王成对她的的心思越来越冷淡了。他几次三番以生活压力大为由,暗示施文向她父母求援,但她说,她是一个说得出做得到的人,既然已经和父母断绝了关系,就没想过回头。
王成是从底层摸爬滚打长大的。他自小就看到小镇上有不少年轻貌美的女人,傍大款,嫁富豪,一夜之间实现了阶层跨越,这使他潜意识中认为,靠苦力挣钱,远不及靠脸蛋来钱快。他遗憾自己没有生成女儿身,直到有一次被人点醒。
她是小镇上的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是一个大款养在镇上的外室。那天,王成从小桥上经过,头上突被一个蝴蝶花样的香包砸中。王成抬头看时,楼上的一扇窗户敞开着,窗前站着一个风姿绰约的少妇,她粉面桃花,眉眼带笑,娇滴滴地冲他招呼道:“小帅哥,都怪我不小心失了手,快上来让我看看,砸伤你了没有?”“没……”王成支吾着,少妇娇喘的声音让他全身发麻,连骨头缝都酥了,心想一个香包怎能砸伤人,她该不会是故意的?他不由多看了少妇几眼,心猿意马间,那少妇已下楼将他拽上了楼……
王成品尝到了靠自己脸蛋也可以换钱的滋味。自此后,他混迹于有钱人中,试图为自己谋取一条出路。他用骗施文的招数,哄骗无知的富家少女,让她们心甘情愿地为他花钱。
认识施文后,他知道施文是家里的独生女,和她结婚的话,他就会成为招赘女婿,等到她父母老了,她家的公司和产业,也就归他管了。可他没想到,她的父母能那样绝情。他原以为,她爸妈会为了他们唯一的女儿妥协,最后同意他们俩的事,他一直在等施文的父母找他们,他也一直在暗示施文主动向她的父母示好,但一直没有等来他想要的,他的耐心也终于到了极限。
四
施文每天打工到半夜才回来,可狭小的出租屋里,等待她的只有出门应酬喝得烂醉如泥的王成,以及被他弄得一团糟的屋子。
王成的行为伤透了施文的心。原本她以为,她不惜一切代价为爱跟他私奔,也不在乎他穷得一无所有,是笃定他会好好待她的。但她慢慢发现,王成是一个骗子,正如她父亲所言,他当初跟她在一起根本不是谈恋爱那么单纯。可她实在不想轻易就这么认输,因为她真的很爱他,她要等,等王成回心转意。而且以她的年轻气盛,她觉得应该赌一把才对。
施文私下攒了一点钱,她不想再给人打工了,想自己做点小生意。但那些钱远远不够。她想起以前在家住的时候,衣服都要保姆拿到洗衣店里去洗,还要记得取回来,挺麻烦的。她就想着,要是能开一家送货上门的洗衣店,生意一定会不错。她对这些东西本来就有点了解,后来又去学了一些技术,买了两台设备,就在家里开起了洗衣店。
施文选择了悦然家附近的那些高端小区,为了节省租店面的费用,她在远郊租了一间平房,那里的院子大,能放得下洗衣设备,还有足够的空间晾衣服。平时,她就开着一辆二手面包车送货。这是来到这个南方小镇以来,施文第一次感到生活有了一点希望。
王成对施文的生意漠不关心,反正都是施文赚钱养他,怎么折腾都随她的便。不过,王成对搬到远郊这事很不满意,他抱怨施文让他失去了常在一起玩的朋友。
施文在悦然家所在的小区打开销路后,悦然顺理成章地成了施文的大客户。施文只比悦然大五岁,施文身上不同于普通洗衣工的气质吸引了悦然,随着接触次数增多,悦然对施文产生了好感。
自从上次,施文从悦然家的钢琴前窘迫地逃离后,她再去悦然家送、取衣服,悦然都会有意无意拉起她的手聊上几句:
“姐,你能帮我个忙吗?我有一件真丝衣服不小心勾丝了,你能帮我看看怎么收拾一下?”
“姐,我新学了一首曲子,你能坐下来让我弹给你听吗?”
“姐,我在这儿没有朋友,我觉得跟你很投缘,我能和你成为朋友吗?”
…… ……
悦然的热情和坦诚感染了施文,施文在这儿也没有朋友,两颗相近的心渐渐碰撞在了一起。悦然告诉施文,她独自生活在这里,她的父母常年在国外做生意,一年也回不来几次。平时,只有保姆和她作伴。她有严重的哮喘,学习和工作都力不从心,只能在家静养。悦然视施文为知己,心里有什么话都想跟施文说,在悦然身上,施文也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单纯,善良,感性。施文也跟悦然讲了自己的一些事,但她没有跟悦然坦诚自己不堪的遭遇,她希望自己能在这个美好的女孩面前,留有一丝体面。
一天,施文去给悦然送洗干净的衣服,悦然拿出一条很名贵的手链要送给施文,她对施文说道:“我俩相识这么久了还一直没送过你礼物,这是我配戴过的,你不嫌弃的话,就作为礼物送给你,也算是我给你的信物。”施文认得,那是一个国外的大牌子,价格不菲,她坚辞不受。
悦然恼了,“咱俩是姐妹不?”
施文点头。悦然笑了,“是,就收了。”她为施文将手链系在手腕上,左右端详着道,“看,多漂亮。”
施文戴着那条名贵的手链回到家,被心机深沉的王成发现了一些不寻常。他猜到,施文一定是结交了有钱的朋友,看那条手链的款式,这个有钱的朋友年龄也不大。这让王成动了歪心思。
等施文再去送货的时候,王成竟然提出了要帮她的忙,但他没有表现得很明显,只是说自己也要出门,顺路帮施文把衣服送过去。施文也没多想就答应了。
到了悦然家的小区之后,王成没有下车,他看着施文敲开了悦然家的门,然后一个穿着华丽又奢侈的小姑娘热情地出来迎接施文。王成知道,自己的下一个目标出现了。
五
几天之后,王成一身正装打扮伪装成一名公司小职员,敲开了悦然家的门。他编造谎言,说自己的业绩不达标,就快要被公司辞退了,所以只能一家一家地上门推销产品。同样悲惨的身世,同样艰难的遭遇,王成再次博得了悦然——这个单纯的富家千金的同情心。
和当初的施文一样,悦然不可自拔地陷入了王成的陷阱。直到悦然给施文看了他们二人的合影,施文才知道,王成对悦然下手了。
施文第一反应是劝悦然放弃,就像当年她的父母劝她一样。可悦然不听,她说,施文和她的父母一样,都是老顽固。那段时间,她俩的关系一度处于崩溃的边缘。
施文不想让悦然成为第二个自己,可她对悦然又有所保留,她没有告诉悦然自己和王成的关系,她担心,一旦让悦然知道了她们俩的男朋友是同一个人,那么她俩的关系将不会再像以前那么亲密了,她也将从此失去这个唯一的朋友。
劝不了悦然,施文只得从王成这儿入手,她警告了王成,让他离悦然远一点。没料到,王成却厚颜无耻地对她说:“你别忘了,我们俩根本没有结婚。你凭什么拦着我找别的女人?你觉得我现在还爱你吗?”
王成的寡廉鲜耻令施文爆发出从没有过的愤怒,她脸色憋得青紫,一股无形的怒火燃烧在瞳孔中,这灼热的愤怒,仿佛随时都会燃成大火,烧毁一切,而内心却冷寂彻骨,她双手紧攥起拳头,恨不得立即扑上去撕毁那张丑恶的嘴脸。但施文转而恐慌起来,她强压怒火,大口喘着气,让她恐慌的,不是王成早已对她消失的爱,而是悦然的病。她想,若王成得到悦然之后,有一天悦然也会成了他的阻碍,施文怕到那个时候,王成会利用悦然的病伤害她。施文深知这个男人的手段,他的心里从来就没有过真情,悦然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一个可以一步登天的工具罢了。
施文想,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杜绝王成接近悦然。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施文一边提防着王成,一边劝解着悦然,就在她想要向悦然说明真相的时候,王成跟她摊牌了。
他得意洋洋地把双脚翘到茶几上,说:“今天我和你就做个正式分手,因为我就要和悦然结婚了。怎么样,祝福我吧!”
施文在鼻子里冷哼了一声,说道:“有我在,她不会嫁给你的,明天我就去告诉她真相。”
王成收了茶几上的双脚站起来,慢条斯理地走到施文面前,朝她肩膀轻拍了一下,一字一顿地说道:“已经晚了,悦然已经怀了孩子——我的孩子。”
施文倏地犹如五雷轰顶,气血井喷一样上涌,她的目光似乎在燃烧,却又像远处的灯火一样冰冷,她咬紧牙关双手揪着自己的头发——她痛恨自己的犹豫,如果她早一点跟悦然说出真相,可能就不会发生这一切了。一时间,她跟王成在一起的这八年来的所有怨恨和不甘都涌了上来。她恨的不只是王成对自己和悦然的欺骗,更是他对自己的辜负。
南方的冬天潮湿又阴冷,作为北方人的施文难以适应这里的气候。可为了生活,她长年泡在冷水里洗衣做饭,手上的关节炎一年重似一年,一疼起来连指头都伸不展。看看这一双满是褶皱苍老的手,这是八年来的印证!她施文从来都不是王成的宝贝,而王成却是施文用青春换来的累赘。她二十八岁的青春就这样流走了,可她为此耗费了宝贵的八年时光,到头来却一无所获,还伤害了自己的家人和朋友。
现在这个耗费了她八年时光的混蛋,就要跟悦然去结婚了。看到王成在收拾行李,施文怒不可遏,她想要给这一切做个了解,以结束这个讲了八年的笑话。
施文连滚带爬奔到王成跟前想拽住他,但他一把将她推倒在地,她的头嗑在了突出来的一处桌角上。
在王成推她的那一刻,施文从王成眼中看到了一丝寒光——他没有说一句话,可是那一刹那的眼神,已经表达了他内心的一切——闪烁在他眼中的,既不是愤怒,也不是悲伤,而是蔑视的、冰冷的光。施文叫喊了一声,便昏了过去。
等她苏醒过来,她艰难地坐起,盯着王成的脸。可是,王成的目光与方才没有丝毫变化,除了冰冷的轻蔑,还现出了憎恶之色。羞耻、悲哀、愤怒……施文内心翻动着各种情绪,只觉得头晕目沉,她摇摇晃晃站起来,从桌上抽出一把水果刀走到王成身边。
“事已至此,你我不可能在一起了……”她艰难地说出了这句话。
听了这句话,王成发疯一般,连喊了好几遍“滚开!”——这句话如风暴一般吹着施文,让她一头栽进杳渺的黑暗最深处,几乎在半梦半醒间,施文将水果刀刺进了王成的胸口,他动了动嘴唇,却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一缕斜阳透过窗户,落在王成苍白的脸上,阳光掠过他的脸,与她的瞳孔重叠,施文拿着带血的水果刀,发出一声凄凉的微笑。
但很快,施文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她颤抖着扔掉手中的水果刀,冲到水龙头下一遍遍清洗自己的手……
哗哗的水声让她冷静了下来,她决定自首,在她拿起手机准备报警时,她的手指却又不听使唤地颤抖起来,以致于她按不下一个键。“叮——”她的手机突然响了,是悦然打来的,悦然怎么了?她着急地按响接听键,“姐,我肚子疼,我流血了……”悦然的声音急切而又悲伤。
施文放心不下悦然,她急匆匆要出门,偏偏她的钥匙找不到了,只好拿来王成的钥匙用。
六
一进悦然家,施文看到悦然脸色苍白地躺在地上,白色的连衣裙上晕染了一块血渍……
“我是不是……”见到施文,悦然一句话没说完,放声哭了起来。
“我送你去医院。”施文开车将悦然立即送往医院,在去医院的路上,悦然抽抽噎噎、断断续续地讲述了经过:她一脚踩空,从楼梯上摔了下来……可巧,张妈出去买菜未归,她给王成打电话没人接,这才又将电话打给了施文。
悦然的孩子终究没有保住,她躺在病床上捂着被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施文见此情景,想起了自己独自一人去私人小诊所流掉孩子的那天,她也是一样的悲伤。而这悲伤,却是同一个人加到她们身上的。一想到王成,施文骤然神色大变,她惊慌失措地兀自出了病房,她想起来了,她要去自首……
施文走了一会儿后,悦然才发现施文随身带的挎包落在了病房,她让保姆张妈赶紧出门去追施文。但施文包上的吊坠,吸引了悦然的注意。吊坠的另一头拴着一把钥匙,或许是施文出门时比较着急,匆忙把钥匙装进包里,才让吊坠挂在了挎包的外面。可这个吊坠却是悦然再熟悉不过的了,因为之前它挂在王成的钥匙上。要说吊坠的款式,本身算不上特别,很多超市和杂货店里都有卖,它是用一条两指宽的棕皮绳卷成的一个圈,另一头挂着金属扣用来固定钥匙。
悦然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王成的钥匙,因为那个吊坠上,有一块污渍。悦然清楚地记得,之前有一次和王成约会,自己把手伸到了王成的外套口袋里和他十指交扣。二人甜蜜地牵着手,可是口袋里的钥匙太过碍事,悦然便顺手把王成的钥匙放在了自己包里。好巧不巧,悦然包里的钢笔盖子松了,笔尖蹭在了王成的钥匙坠上。悦然拿着湿巾擦了很久,也擦不掉那个只有米粒大小的墨水渍。
当时王成一直在安慰她,说是吊坠也不值钱,脏了就脏了,就当是悦然在上面留下的专属印记。所以,吊坠上的墨渍一直都在,虽然淡了很多,但悦然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为什么王成的钥匙会在施文的包里,悦然脑海中的第一个想法就是——王成出轨了。女人的直觉,让她此刻在施文的包上嗅到了情敌的味道。难怪王成不接电话,难怪施文会突然离开医院,是不是他俩正在一起谈笑风生?……她该如何承受这爱的背叛?……如果王成此刻不和施文在一起,那他又在哪里?……
悦然陷入了极度悲痛。
七
施文向警方供述了自己杀害王成的经过,警方在施文家里找到了案发现场,以及那把带血的水果刀。她投案后没有要求警方带她见一见自己的家人,相反,她叮嘱警方,希望这件事永远对她的父母保密。
像施文这样的嫌犯引起了记者的好奇,在审判结果出来之后,法制报记者对她进行了采访。
记者问:“为什么不想再见你的亲人?”
施文轻笑了一声:“没脸见他们,事情走到今天,都是我自己做的孽。如果当初我听他们的话,或许现在也不会这么后悔。我已经八年没有见过他们了,或许在他们心里,我已经死了吧。其实有的时候,我也会想,我如今这副模样,就算是站在他们面前,也认不出来了。”
“后来你的父母有找过你吗?”
“没有,我给他们留的那封信里,说的话很绝。我想他们应该已经和我断绝关系了吧。”
“是什么样的感情,让你坚持了八年?”
“我也说不清楚,最开始是爱,后来是赌气和不甘心。我不想承认我输了,可这场赌上了我未来人生的赌局,我输得彻彻底底。”
“王成做的哪件事情让你彻底绝望?是他跟悦然的恋情吗?”
施文点点头,“是,悦然和别的女孩不一样,我不想让她重蹈我的覆辙。”
“如果时光倒流,你会选择哪个时间重新开始?”
“我想回到小时候,和爸爸妈妈在一起,那个时候他们工作不忙,经常在家陪着我,我再也不想离开他们了。”
“如果再见到悦然,你想跟她说什么?”
“我想跟她说,我们两个人都是娇生惯养长大的,由于缺乏父母的陪伴,让我们缺少关爱,渴望被爱,从而让王成这样的人,有了可乘之机。人们总是说,女儿要富养,可我们需要的不仅仅是金钱上的富裕,更是感情上的充实。”
“你还有什么愿望吗?”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弹一次钢琴……”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