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索尔城的北边,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密林。
秋天即将结束,树梢的黄叶都飘然落下,好像在森林中铺下了一层毛毯。
诺伊尔一行人五人就走在这密林中,他们是索尔城中的士兵,负责今明两天森林的巡逻。一到秋后,索尔城就会频繁派出小队,在林中巡视,因为在森林另一头,有居住着未开化的野蛮人。
现在是万物沉寂的季节,如果蛮子——这是自诩文明族群对他们的蔑称——没有足够的存粮过冬,就会冒险穿过森林,来索尔城掠夺,为了生存,他们什么都干得出来。
“这该死的鬼天气,真是越来越冷了。”诺伊尔走在最后面,抱着胳膊埋怨着。
“这就叫冷了吗?”领头的杰诺夫队长哈哈一笑,“果然是刚来的新兵,还没有见识过传说中‘索尔城的寒冬’吧?”
诺伊尔身前的一个人伸出左手来,“你瞅瞅,你以为我这两根手指头是打仗掉的吗?告诉你吧,只是因为冬天睡觉的时候没有盖住,醒来时已经冻得结结实实了。”
他问:“为什么不做一副貂皮手套呢?林子里不是有很多吗?”
诺伊尔的问题引得小队其他人哈哈大笑,紧跟着杰诺夫的洛里解释道:“就算打死了貂子,那么贵重的东西也不是我们配得上的,反而会招来麻烦。”
左手冻掉两根手指的是波尔,他接过话头,“如果真的打到貂子,偷偷卖掉是最好的选择,还能弄点钱。”
最中间的伊斯坦撇了撇嘴,“皮毛贩子精的很,知道你不敢张扬,往往把价格压的很低,你连正常价格的四分之一都赚不到。”
“那也总比没有强。”波尔反驳道。
杰诺夫将腰间的酒袋子丢给诺伊尔,说道:“喝点吧,虽然不是什么好酒,不过对于我们这些最底层的人来说,这就是帮你熬过冬天最好的办法,暖身子必备。”
波尔眨了眨眼睛,“除非你有媳妇儿。”
洛里否认道:“媳妇儿只能在晚上暖,酒就不一样了,任何时候都可以。”
“你这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波尔啐了一声。
诺伊尔听举起酒袋子,喝了一口。粗劣的酒精好像一到喉咙就不走了,不断刺激着他脖子里的器官,灼烧感让他忍不住地咳嗽。这也配叫酒吗?他不禁想问,和他从前喝过的甘甜醇厚的液体完全不同。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两种差别如此大的液体竟然用同一个词来称呼。
他喝了一口,把酒还给了队长,他并没有觉得身体暖和很多,反倒是喉咙疼得厉害,好像是发炎了。
到了傍晚,最后一点阳光也离开了森林,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风也在此时刮了起来。诺伊尔缩着脖子,发现右手边有一个很大的树洞,然后他便倒在了地上。
“哎呦!”他惊叫一声。
其他人停下,杰诺夫问道:“怎么了?诺伊尔。”
诺伊尔捂着脚腕,面容扭曲,“队长,我刚刚好像踩着什么东西,崴脚了。”
杰诺夫看了他一眼,“严重吗?还能不能走了?”
“感觉不是很严重,不过走起来可能有些吃力。”他尝试动了动脚腕,疼得直皱眉头。
杰诺夫看看四周,“那里有个树洞,要不你先去那里歇着,等我们回来再接你。”
“好吧,队长。”
波尔和伊斯坦一言不发,把他架到了树洞里。然后,剩下的四人继续出发了。
风是朝这边吹的,借着风声,诺伊尔隐约能听见他们说话。
“他把我们当傻子哄。”好像是伊斯坦的声音。
“算了,由他去吧,新人,带着也只是个累赘。”这句话他听不出是杰诺夫还是洛里,他俩声音很像。
“是啊,都注意着点,森林中不止一次有小队失踪,那该死的蛮子!”
诺伊尔觉得有些脸红,因为惭愧也因为羞恼,不过事已至此,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所以他也安下心来,躲在树洞里珍惜寒冷中难得的休息。
他收集干树枝,这在这个时节很容易很容易找到。点起了火之后,将随身携带的干面包和肉干烤热。
很快,天就完全黑了下来。冷风吹动了原本寂静的树枝,它们晃动起来,好像在夜晚全都活了一样,蠕动着寻觅猎物。
诺伊尔不自觉地将身子往火堆旁边靠了靠,好像更冷了。
一声虎啸不知从何处传来,惊醒了困倦中的他。不过对于野兽,他并不担心,因为这里有火。
他正要添柴,眼睛余光看见有远处好像有几团淡蓝色的光点,定睛望去,好像一团火焰一样幽幽地跳动着。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来了小时候奶妈讲过的故事。
在接近地狱入口的地方,时常会有来自地狱的火焰,顺着呼吸吞噬闯入者的罪恶,将其变成忠实的奴仆。
他再次探出头去,那奇怪的东西还在那里漂浮着。突然,它们好像动了,向四处散开,诺伊尔看得清楚了些,那的确是火焰一样的东西。
他缩回树洞,躲在一个角落,身体蜷成一团。柴火烧没了,他也不敢再添,失去了火光,一切都暗了下来。在不知名的恐惧和阴冷的寒风中,诺伊尔似睡非睡地熬到了清晨。
他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活动冻得僵硬的四肢,那奇怪的光点已经消失不见。阳光总能给人莫大的勇气,他收拾好东西,决定去找其他人。
一切如常,森林还是森林,寒冷依旧寒冷,不过此时的他似乎已经不是昨天那个他了。在树洞的那一晚,诺伊尔感觉自己好像蜕变了。
地上依稀可以分辨得出昨天的痕迹,在走了两个小时之后,诺伊尔看见了一处坑地和两个帐篷。帐篷就搭在坑地内避风的地方,围着一个已经熄灭的火堆,四处还散落着一些食物残渣。
帐篷还没有拆掉,说明人还在里面。诺伊尔心想,原来老兵也就那样,都这个时候了还在睡觉,不知昨夜都干什么了……
或许他们会因为看见自己而吓一跳呢,他走进了其中一个,里面睡着的是洛里和波尔。洛里趴在地上,波尔腿脚缩在一起,好像一个刺猬。两人一动不动,好像睡的正香。
诺伊尔走到洛里身边,推了他一把,“嘿,该起床了,老兵!”
诺伊尔感觉到洛里的身体很僵硬,感到不妙,将他翻了过来。
“啊!”诺伊尔吓得一下跌倒在地上,惊恐地看着眼前的尸体。
洛里面色惨白,嘴唇干紫,一双眼珠几乎完全凸了起来,上面还沾着泥土,好像随时都可能爆出来。他大张着口,里面焦黑一片,脸色狰狞,像是经历了难以忍受的痛苦。
诺伊尔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突然,洛里的两颗眼球好像玻璃珠一样掉了出来,咕噜噜滚到了地面。
他还没来得及惊恐,接下来的一幕吓得他差点昏了过去。
洛里两个空洞的眼眶,噗地一声着起了两团淡蓝色的火,紧接着,他缓缓转过头,朝向诺伊尔。他的胳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一点点抬了起来,一把抓住了诺伊尔的裤脚。
“波尔,波尔,救命啊!”诺伊尔连忙惊叫道,他看过去时,波尔已经站了起来。
波尔的模样和洛里并没有太大差别,蓝色的火光占据着他的瞳孔。他拖着脚步,向诺伊尔蹭了过来。
诺伊尔一脚蹬开洛里的手,连滚带爬地向帐篷外面跑去。洛里四肢并用,像年迈的猴子一样慢慢地和波尔一道跟了出去。
诺伊尔跑到帐篷外面,裤子已经湿透了,现在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所有的行动都在靠本能指挥。
他看着另外两人,杰诺夫和伊斯坦的眼睛,就知道他们也一样。伊斯坦和波尔差不多,杰诺夫手上握着一把铁剑,而铁剑已经砍到了他自己脖子四分之三的位置,头上衣服上都是满满的血,已经干在了上面。他把剑从脖子里拔了出来,断掉一大半的脖子支撑不住头颅,倒在一边的肩膀上。在脖子的断面处,脊椎、气管、食管齐齐断开,在食管里好像还有未咽下的食物。
杰诺夫双手握剑,一步一步走了过来。头颅在肩膀上一摆一摆,好像随时都会掉下来。
诺伊尔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跑。伊斯坦离他最近,手已经探了过来。他下意识地抽出佩剑,将伊斯坦的胳膊一刀两断,然后拔腿就跑。
刚跑出一步,他就摔在了地上,双腿好像不听使唤似的,不住地发抖。伊斯坦被砍断手臂,好像毫无感觉,用另一只手将断肢捡起来,继续向诺伊尔走过来,断肢在手中挥舞,就像是一把兵器。
诺伊尔顾不得多想,挣扎着站了起来,手脚并用朝着坑地外跑。
杰诺夫他们不紧不慢地跟着,逐渐被拉开距离,好像他们并不能跑得很快。
诺伊尔朝后看了一眼,微微松了口气,这样的话好像可以逃脱。可是就在他放松一点的时候,后面的追兵速度变快了,尤其是波尔,步子迈地很大,摇摇晃晃但是没有摔倒。
诺伊尔突然想起来,波尔好像是探子出身,生前就跑得很快。他不知道生前这个词合不合适,因为他不知道他们现在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
前面是一个陡坡,他猜想只要爬上去就能脱险了,经过观察,他们的动作非常僵硬。他一咬牙,突然转过身,挥剑将波尔拦腰斩开,如果不摆脱波尔,爬坡时一定会被抓住。值得庆幸的是,他们死亡时都在休息,脱下了盔甲,不然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波尔倒在地上,断成两截,下身还在保持着奔跑时的动作,在地上原地转圈。上身还在朝着诺伊尔爬,不过速度已经很慢了。
诺伊尔急忙爬上坡,一屁股坐在地上,涕泪横流。正如他所想,他们不适合爬坡。
休息不足一分钟,诺伊尔站了起来,向索尔城跑去……
一路上,他什么都不想,只有一个念头,跑,跑,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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