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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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柴门内外

梅是我的大学舍友，圆脸，大眼睛，皮肤白晳。

那时女孩子大多心思纯净、善良温厚，舍友们彼此关照，几年下来相处得象好姐妹。

毕业后，我留在西安，在一家合资公司做报关员。阿梅去了东莞，在一家台资企业做总经理助理。许是从那时起，她取了英文名，唤作Mary。

毕业两年后的那年夏天，梅回到了西安，和我说不想再去了，因为南方城市夏天常有台风，刮起来非常可怕，拔树摧屋不说，甚至会从窗户进到屋里，把她衣柜里的衣服撕扯成条絮状。听她这样描述，我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头恐怖的伸着巨爪的飓风怪兽，这真是太可怕了。

但当时在西安没有找到什么好的工作机会，于是她还是决定回南方，临行时因为我正好也从之前的公司辞了职，她劝说我和她一起去东莞或深圳，说那边机会多，工资高，有发展前途。

我被她说动了心，几乎要收拾行李，与家人告别了。恰在那时，有一个进事业单位的好机会，父母不放心我去外地，于是我听从母命，留在了西安。梅独自一人又去了南方。

此后几年，我们在不同的地方忙碌起来，基本上没有书信和电话的往来，但是同学情谊在不同的时空一直保持着，偶尔她回到西安我们也会有聚会。终于有一天她厌倦了东莞的台风回到了西安，凭借着很好的外语能力，在五星级酒店谋了职位安顿下来。

宿舍里有几个老大难剩女，她是其中一个。我曾经介绍给她一个朋友，他们见过一面，彼此没什么兴趣，也就算了。

有一天突然接到了她的结婚请柬，准新郎是位生物学博士。这真是最好的结局了，做学问的都是潜力股，我笑说是“锅底有肉”被她捞到了。几个舍友都去了她的婚礼，新郎个头不高，端厚儒雅，还记得她的父亲在婚礼上致词：“梅是我的小女儿，是我的掌上明珠，今天要出嫁了，我非常舍不得。只希望她能够在未来的日子里获得幸福。”婚礼上的梅，巧笑嫣然，顾盼生姿，那果真是女人一生最美的时刻。

不知不觉七年过去了，我厌倦了事业单位的庸碌无为和一成不变，辞了职去了一家民企。梅也正好在这家民企旗下的五星酒店预订部工作，我们同属一个集团，相距不过一站路，却很少有机会碰面。只有几次我去集团总部开会，会址设在酒店会议厅，提前打电话和她约好，才能匆匆在大堂见面聊上几句。

那个时候，大家都在为事业打拼，一副风风火火奔前程的架势，即使几面，也都是工作状态。她穿着酒店浅灰色套装工服戴着标有Mary字样的工牌，我穿着工装拿着开会用的笔记本工牌揣在口袋里。话题间也都是工作事业、职业规划、发展前景什么的，很少提及家庭孩子。

有一天，有舍友发起聚会，说是给梅送行。细问之下才知道，梅的博士老公去了美国留学进修，她辞了职准备去美国陪读。几个舍友在一家茶餐厅欢送了她，席间大家都说她是第一个出去看世界的，如果外面世界很精彩，就留在那里别回来了，这样我们大家出去旅个游或者未来孩子去上个学什么的，也有个中转接应。

作为A型血双子座，我虽外表木讷寡言，内心却时常蒸腾着周游列国的热望。无奈总被圈囿在小小空间里，整日为生活三餐衣食住行奔波，所以那时真是羡慕她有这样的云游机会。

一晃两三年过去了，有一天听说梅回来了，我约她在我公司楼下的牛排馆吃饭。席间细细碎碎的边吃边聊，七分熟的牛排仔仔细细地切了块放入嘴里，玉米浓汤散发着香甜的气味，和着蒜蓉面包的香气，显得那个下午颇有些慢下来的调调。

梅给我讲了她在美国几年的见闻，她是如何被高度发达的文明世界所冲击，又是如何被极度丰富的物质文明所刺激。我了解到她从学语言、租房、打工开始，一步步逐渐融入到异国他乡的生活中去，印象最深的是她讲到美国的校车在马路上具有无上权威，所有的车都要无条件礼让，还有就是日用生活品多么价廉质优，比如大米、鸡蛋和奶制品等等，物价并不比这边贵多少。我说，那么好，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呢？她说，老公是公派留学，不能不回来，再加上孩子在这边，老人在这边，不回来也是不可能的。

之后没多久，英语八级的梅，很快找到很好的工作，就职于北郊一家五星级酒店。有一次我去北郊办事，正好约到她一起吃饭，她提到酒店人际关系不好处理，她看不惯一些不公平的事情，与上司也有诸多摩擦，也许是在美国呆了一段时间，她的思维方式和与人沟通的方式变得直接而简单，对于国内的种种套路已不能完全适应。那之后她辗转了好几个酒店，都是同样的职位，但时间都不算长，说起原因也都与人际关系有关。

大概一两年前，我从供职十年之久的企业辞职，不久得到她的消息，她也辞职了，裸辞。

那段时间我迷上了烘焙，有次打电话互致问候，她说她也在家做过蛋糕，但总是不太成功。我说我的设备全，不如你过来，咱们一起做个最简单的戚风蛋糕，切磋一下烘焙技艺。

还记得那个夏天下午，我们在厨房里，称量面粉、搅打蛋液、预热烤箱、烘烤蛋糕坯、打发奶油、抹面裱花……空气里飘浮着香草露和柠檬汁混合在一起的气息，最终我们成功做成了一只八寸蛋糕。只可惜天气太热，奶油凝固不住，有点稀塌塌的。她说这下知道做法了，回去抽空给孩子做。

就这样，两个曾经倾尽全力在职场打拼的女人，洗净双手静下心来，只为孩子能吃一口零添加剂的美味蛋糕。

她先后也有几个工作机会，总是擦肩而过，唏嘘着说到了这个年龄，青春不再，颜值下跌，空有一身经验，怎奈何两鬓染霜、腰腿松懈，敌不过茁壮成长的八零九零。我说你情况不错了，孩子在全市最好的学校上学，老公那一支潜力股现在已经开始放光芒了，好好在家相夫教子也是好的呀。她说不行，在家呆着闲得慌，难受。

最后一次打电话是在大约一个月前，说有一个机会，薪资不高，还在犹豫。我说别犹豫了，先重返职场再说。

现在的梅，已经重新披挂上了职业套装，开始了新一轮职场打拼，在她的胸前，也一定又挂上了标着Mary字样的工牌。她说：这次就好好的踏踏实实干到退休吧，至于人情冷暖那些，已经都想开了，无所谓公平不公平，先生存下去再说。

回想刚毕业时的意气风发，好象还在眼前，一转眼已人到中年。我们都是普通人家的闺女，既非富二代也非官二代，更没有好姿色可以嫁入豪门坐享其成。时光荏苒，我们总在努力寻觅更好的生活，然而岁月回馈给我们的，不外乎起起落落的人生。

记得在上高二的时候读《简爱》，男主人公罗彻斯特先生说“人活着就得含辛茹苦”，当时我郑重地把这句话抄在纸上贴在文具盒里，少年的心里若有所思，觉得只有不顺遂的人生才真正富有诗意。命运给予的种种，都须得掬起双手承受，因为生活于我们必是含辛茹苦的。

无论何时，生存下去，都是人生第一大要务。不贪心的话，拥有快乐平静的生活，也就接近完美了。也许最后真正让你感觉到幸福和满足的，不过是孩子吃了一口美味蛋糕，露出由衷微笑而已。

不知后来她有没有给孩子做那款戚风蛋糕。

愿我们都能快乐平静的生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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