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鞋

一

“十点二十八分”，绫子第三十次看时间，她已经在百货大楼的门厅里走了三百个来回，还不见小芬的身影。绫子脚下不动声色地开始第三百零一个来回，心里却起了些烦躁。

这个小芬，每次约会都迟到！

昨天晚上绫子贴睡前面膜的时候，小芬约她今天逛街。电话里，小芬咋咋呼呼，“绫子，绫子，亲爱的，明天上午有空啵？我们去逛街呀，我给你买鞋。”

“给我买鞋？你真发财了？”绫子脸上贴着面膜说话不太利索。

“我真发财了！你猜，我这个月挣了多少钱？说出来吓死你！”小芬的声音一跳一跳的，听上去有点像钢镚掉在地上不停打着转的节奏。

“那你还是不要说了，我怕死。我得留着命好穿你买的鞋呀。”绫子也受到了感染，开着玩笑。

“我就要说，就要说，吓死你，哈哈哈哈哈。”小芬高分贝的笑声越过电话线，直达绫子的耳膜，没遮没拦，震得绫子有点懵。绫子有点后悔没将电话调成免提。

小芬就是这样，笑起来气壮山河，独具特色。

“那你赶紧说吧，赏我个全尸，我要去睡觉了。”绫子伸了伸懒腰，撕掉贴在脸上快要干掉的面膜，努努嘴，皱皱眉，瞪瞪眼，给五官来了个伸展运动。

“这么早就睡，那我还是不说了，要不然你做梦来抢我的钱，哈哈。明天10点老地方，不见不散！我们慢慢逛，王磊出差要到晚上才回来。”

小芬欢快地挂了电话，绫子躺下来，一时却难以入睡。

二

绫子和小芬是老乡，单位几百号人里只有她俩是来自北方某个在地图上找不到名的小城市。两人又是同一年入职，自然很快就熟悉并亲密了起来。单位工作清闲，收入一般。绫子生性散淡，谈恋爱结婚，不紧不慢地过日子。小芬则爱折腾，她常常给绫子灌输各种鸡汤，什么富贵险中求啦，什么你不理财，财不理你啦，什么女人的底气来自于财气啦。往往是小芬说得慷慨激昂，绫子听得云里雾里。

爱折腾的小芬运气好，找的丈夫在国有大银行的人事处工作。虽说王磊比小芬大十几岁，但是年龄大一点的好处就是事业发展快，成功的果实眼看收获在望。

绫子见过王磊，次数不多。第一次是两人刚谈恋爱的时候，小芬请绫子两口子喝茶聊天，说是请绫子夫妇替她把把关。约在一个茶社，三个人都到了，还不见王磊。过了好一会，王磊拎着两大瓶橙汁和一个塑料袋，一路小跑赶来了。

“我买点了饮料零食，来晚了，抱歉抱歉。”王磊一边打招呼，一边从塑料袋里掏出一大把零食小包装，还有一把香蕉，六七个桔子。

倒是有点象每年春节前单位给离退休人员召开的团拜会，绫子想。团拜会上大家都是一团和气，互相唱赞歌送祝福，你好我好大家好。

那这个关还要不要把呢？绫子有点犹豫。说实话，绫子觉得王磊有点抠门，怎么说第一次见面，不至于这么节省吧？但是看到小芬已然坠入爱河，一副恋爱中小女人的娇俏模样，绫子还是忍住了，什么也没说。

鞋子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

和小芬一样，王磊也心思活络，虽说银行收入不低，但他俩总想搞点项目，赚外快。这不，机会说来就来了。半年前，王磊被提拔为他们银行的人事处处长，这可是个肥缺，一等一的重要岗位，手握大把看得见看不见的资源。

资源是有了，如何利用呢？

小芬很快想到了办法，她要开一家培训机构，专门针对报考银行入行考试的应届大学毕业生。

应届大学生要进入金融机构工作，都得经过考试选拔。王磊告诉她试卷都出自他母校老师之手，他的母校是省内顶尖的财经高校，老师是学术权威，校友遍布省内各大金融机构。

很快，小芬风风火火地租了场地，买了课桌，添置了简单的办公用品，“金XX"培训机构的牌子就挂了起来。绫子去帮过几次忙，打扫打扫教室，整理整理桌椅。有时小芬实在忙不过来时，也让绫子帮忙处理推广信件。信件都是打印好的，只要签上小芬的名字，再按照地址薄上的信息写好信封，装上信就可以了。

绫子觉得这个方法太老土了，现在谁还用纸媒做推广呢？她把这个疑问说给小芬，没想到小芬告诉她这些地址都是王磊圈定的，只要照着寄出必定会有回报。其中奥妙小芬没说，绫子也不好问。

不过培训机构的业务好绫子看出来了，每次去帮忙，来报名的学生一个接一个，有时学生们会组团十几个人一起来。小芬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培训班开张一个月来，她俩一次都没逛过街。

三

绫子走第三百三十次来回的时候，时间是上午十点三十六分，小芬还是没消息。要不要去个电话问问？还是算了吧，这个家伙每次都迟到，哪次要是不用等她反倒不太正常。再说今天是小芬要给自己买鞋子，打电话有催她来为自己买单的嫌疑。要不发个信息？绫子掏出手机，刚摁下一个键，又删了。算了，小芬可能在骑车，不一定看得到。

那就再等等吧。

“一百，一百零一，一百零二......”数到两百时，就是一个完整的来回，绫子觉得百货大楼的门厅实在不够气派，要是有足球场，不，哪怕有篮球场那么大，那等待中慢慢升起的烦躁就有更大的空间来分散，这样的话，绫子的烦闷会不会稀薄一点？

“老婆，你在干什么？我提前回来了，不，没有。是司机送我的......” 

身后飘来的声音把绫子拉回了现实，绫子四处寻找声音的主人，终于在商场一楼和门厅的连接处发现一个拖着行李箱的男人，正背对着她打电话，看起来有点像王磊。

绫子正犹豫要不要过去打招呼，又担心万一认错了人，那尴尬就大了。要不等他电话讲完，再绕过去瞄一眼，如果是王磊就打个招呼，不是的话，也不尴尬。再说人家现在背对着自己，贸然走过去没准会吓人一跳。小芬不是说王磊要到晚上才回嘛。

主意打定，绫子继续丈量门厅。听到身后的声音分贝有点提高，“什么？你和绫子约好逛街？你给她买鞋......”

绫子听到自己的名字，还有买鞋，那基本可以确定身后的男人就是小芬出差提前回家的丈夫王磊了。

听小芬说这次王磊出差一个星期，是去下面的支行考核人事。绫子想要不给小芬打个电话，她们改天再约好了，毕竟小别胜新婚嘛，这个觉悟绫子还是有的。

绫子拿起手机准备拨号，一想，小芬的电话肯定占线，也好，等王磊讲完再打吧。

“哎呀，老婆，你真是个傻子，她又没帮什么大忙，这一双鞋多贵啦，要不你请她吃顿麻辣烫好了。怎么和绫子说？这还用我教你？你就说你出门扭了脚，走不了路，这么简单的事。好了好了，我已经到金鹰了，你上次不是看中了一双鞋，我给你买回去，你要白色的还是黑色的......＂

冬天，百货大楼在门厅里挂上了厚厚的帘子，外面的寒气钻不进来。绫子在这方寸之间呆得久了，感觉有点沉闷，她掀开帘子，走到清透的寒冷里，霎时觉得清爽了许多。

滴......的一声，手机提示有新信息，绫子打开一看，是小芬，“亲爱的，真是太悲惨了，我下楼扭伤了脚，走不了路了。鞋子你自己选，回头找我报销。爱你哟！”末了还有三朵红花，红艳艳的，一闪一闪，象是三盏红灯，提醒绫子赶紧刹车。

绫子迎着冷风往回走，路边有一个挑担子的卖花大姐，篮子里的花看起来鲜艳欲滴，绫子以为是真花，走近一看，才发现是塑料的。

做得真是逼真啊，绫子感叹。

她把手机放进背包，两手揣进羽绒服的兜里，暖和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