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去世一周后,母亲也走了,她躺在阳台的摇椅上,晒着午后两三点的太阳。摇椅是父亲在扬州二手家具市场上淘来的,两个人开着车跑了好几个市场才买到的,母亲经常埋怨父亲抠门,凡是二手可以用的,就不买新的,不过她自己不是也有这种习惯吗。母亲从上大学那会就痴迷于在大学所在城市寻觅各种二手书店,不管店藏的多隐蔽,都能被她发现,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她去世前。
母亲躺在摇椅上,腿上搭着一条墨绿色的绒毯,手里拿着一部小说《终于等到你》,那是她一生写的唯一一部爱情小说,不知道父亲去世后的一周里她又看了多少遍,父亲去世的那天是2091年5月2月,母亲去世的那天是5月8日。
母亲在50岁左右用积攒了近20年的积蓄买下了她和父亲“认识”第一天的那个住处,那一年是2021年5月2日。我这里说的“认识”并非初次见面,而是两人从那一天真正进入彼此生命的意义层面。若说他们第一次见面,要倒回74年前。那天,父亲从一家公司离开入职到新公司,而母亲就在这家公司。
父亲第一天入职座位就安排在了母亲座位后面,那天母亲刚刚从北京出差回来,她身着一袭海蓝色的纱绉长裙,裙摆及脚踝,腰系同材质同色系腰带,头戴蕾丝镂空发箍,额头仅毛茸茸碎发,如胎发般。头发全部高高束起成高马尾,随着夏天的风摇曳。
她拖着行李箱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完全没有注意到她座位后方已来新人,这新人已被她所吸引,偷偷的快速看了她一眼,然后假装自然的扭回头去,就这样两人背对背坐着办公近两年。母亲几乎对父亲一无所知,而父亲眼里已装满了她,在他的灵魂中微弱的闪烁着一种模糊的光亮,父亲不敢表露半分,甚至未主动说上过几句话。因为父亲对于再次遇到爱的人的这种幸运已不再报任何期冀。
他的第一次婚姻因女方的不忠在持续了5年后结束。他是一个老实本分、乐于满足现状的男人,女方的背叛就像突然而来的地震灾难,摧毁了当时的整个家庭。父亲最终决定离婚,他这个决定就像一个男人劈开石头,带着绝望。而父亲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奶奶是一个要强的女人,因为这件事导致突发性阿尔兹海默症,自那以后奶奶就陷入了遗忘的世界。父亲成为了奶奶的精神支柱,也不敢再轻易相信真爱的存在。
直到母亲被调入他们北京分公司工作后,父亲才突然意识到这将可能成为离别。在母亲离开扬州到北京的那天晚上,父亲才下定决心要问问母亲的爱情情况。他当时自始自终没有敢直接要母亲的联系方式,而是笨拙的从其他同事那里寻得。
他那天晚上躺在床上,电视机播放着每天看的体育频道,他无心看足球了。几个数字的联系方式,他输了删删了输,来来回回好几遍才最终发送出去。
“李佳,你好,我是许辰。”
发送出去后,他坐立不安,从床上爬起来在卧室走来走去,很快语音提示好友申请已通过。
“许辰?不认识。”
这个回复让父亲忍不住一笑,因为这符合母亲的性格,两个人背对背坐了两年,她真的是有可能不认识对方。大多数情况下,是别人认得她,她对对方的存在甚至都一无所知。
“在扬州工作期间,我就坐在你背后。”
“哦哦,我好像有点印象,你是不是那个手绘师?”
其实,母亲记成了另一个名字与父亲相近又有点面熟的同事。
“不是不是,你可能忘记了。你夏天买了西瓜还分给我了一块,我们几乎没说过话,我就在你背后坐着。”
母亲隐隐约约才记起来,父亲当时好像喜欢穿紧身牛仔裤,母亲看到过几次,对男性穿紧身裤抱着偏见。她认为这是不男人的表现。
“我想问下你,你有男朋友吗?”
“我现在没有这个计划”
其实,当时母亲正陷在一场狂热的单恋中。收到这条答复后,父亲的心好像缺了一小块。当然,他没有追问原因,两人最终以礼貌性交流结束了话题。
在这次短暂的试探后没多久,母亲的单恋彻底变成了失恋,对方的流浪本性与她的平淡生活的个性完全不契合,对方只是把她当成了短暂的填补空虚的过渡。她以为掉到北京分公司上班,能与对方有一个结果。其实,对方在她到后的一周就与她“摊牌”,母亲从狂热的“单恋”瞬间跌落到“失恋”的深渊。
第二天,她就毅然决然的向公司提出了辞职,决定离开北京返回扬州,她发在社交平台上返回扬州的信息被父亲看到了。
是的,父亲时刻关注她的每一条动态。
“你要回扬州了?我去给你帮忙搬行李吧。”
母亲看到消息后回复不用,父亲再三说没事。母亲未再推辞,多一个人帮忙,自己那么一墙的书才能一本不落的运回扬州。而且,万一能成就一段恋情呢,就算不能,万一对方确实不错,她想要把自己献出去,这一步她一直做不到,因为她所喜欢的人未曾给过她机会,她的心思很直白、简单。因为人生的常态是空虚的,如果你不用某种危险而又刺激的行为或决定来将其填满的话,你将一生处于孤独中。
父亲当天提前到了高铁站,接到了母亲。对眼下这个男人,母亲方才仔细审看了一遍,小眼睛、塌鼻梁,依然穿着他的紧身牛仔裤。这真的不是母亲设想中的男友标准,她是妥妥的颜值派。
两人一路没聊上几句,母亲并非善谈之人,父亲知道母亲无意闲聊,就乖乖的站在她旁边,这对他已足够。
装了十几箱的书的包裹已提前堆放在楼下,那是一栋六层无电梯的老房子,父亲二话不说就开始搬起了行李,母亲是与人合租。
两人上楼下楼搬了近2个小时,父亲都快累趴下了,母亲到房间后先打开音箱播放平日所收藏的音乐,然后开始打扫卫生,她当然是先擦书柜,父亲看到母亲无法够到高处格子走过来替她。
“太高了,你够不到,你坐下歇会,我来。”
母亲就听话的坐在床边,把行李拆箱,衣服一一叠好,该挂起的挂起,该放到置物箱的放在置物箱。
父亲擦好了书柜,看到电视柜上放着几幅油画习作,他轻轻地把它们挂在了电视上方的墙上。他知道这是母亲画的,因为她在社交平台分享过。这是一间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卧室,面积大概15平左右。衣柜窄到衣服放进去门后就关不上了,电视柜的角翘起了皮,卧室门也是临时安装的推拉门,门的顶部与天花板还有一段空隙。
不过,这有什么影响呢。在母亲看来能遮风挡雨的住处已是很好,简陋而整洁是母亲从小到大对所居之所的理解,一间房子不必讲究装修多么“豪华”,有书柜、有书桌,其它必需家具有即可。
父亲享受着这布置“家”的氛围,在父亲的心里,母亲此刻带给他的是家的感觉。他们两个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一两句,慢慢悠悠的收拾了一下午,母亲请父亲吃了晚饭,这天是2021年5月2日。
“我下周六一早回扬州,帮你把门修一下,我带着工具来。”
“好啊”
母亲答应的如此利索、不加犹豫。父亲当时出差在外,在当时过去两年出差的时间里,他很少回扬州,那几年扬州就像一把刀子时刻刺痛着他。自从为母亲搬家以后,他急切着盼着周六周日的到来,可以赶回来第一时间来到母亲的身边。
据母亲小说里所写,那段日子是她生命中一段宁静而令人满足的时光,该发生的总会有时机出现并推动着故事发生。
2021年5月8日,父亲凌晨四点多就起床了,坐了苏州到扬州的最早一班高铁。到达母亲住处时,整个人气喘吁吁。
“早饭好了,洗把脸先吃饭。”
母亲把父亲背了好多年的背包放到卧室,餐桌上放着两个盘子,一个盛着一只包子、一颗鸡蛋,另一个盛着切好的水果,还有一小碗稀饭,一杯水。
母亲总说,父亲吃饭的节奏如同看电影时我们设置的加速播放,和母亲的第一顿早餐他五分钟就一扫而光,然后径直到卧室打开背包拿出工具修门框。不到10分钟,整个人又热得满头大汗。
“好像今天修不好了,我带的工具不够。”
父亲有点失落,第一次出手就失败了。
“没事,歇歇吧,这门框不加高也无所谓。”
母亲顺势走到卧室窗帘处,把窗帘拉上了一半。
“你一大早就起来了,折腾了一路。你躺那边休息一下。”
父亲听话的合衣而躺,母亲在厨房把餐盘收拾好,又开始洗衣服、整理书柜。直到把自己也弄得疲惫到有点昏昏欲睡。
“我躺这边休息一下,你不要动,要老实。”
母亲躺在了床的右边,父亲躺在了床的左边,中间隔着被子,母亲闭上双眼,她似乎睡的有点僵硬,不知如何安排双手双脚,不过她假装自然入睡的状态。
在时间里,一切都有可能发生。在事情之后,你会突然意识到,原来所有的一切其实都是按着一种命运的安排发生着。
“我可以吻你的额头吗。”
父亲问母亲。
“为什么?你老实点。我只是觉得你一大早从苏州跑过来,怕你太累,才让你躺在这里的。你如果胡思乱想,你就不要躺在这里了。”
母亲闭着眼睛说。
母亲其实在潜意识里是把选择权交付到父亲的手中,让她做出所有的决定。她表现得毫不在乎又有所准备、期待着。
突然,她感觉眼前一片黑,一双嘴唇贴在了她的额头,慢慢又移动到她嘴唇上,轻轻地吻了她。
她身体瞬间如水结成冰,无法动弹。她不知道如何反应,这是她人生中的第一个吻,她不懂,僵僵的躺在那里。
“张开嘴”
她听话的张开了嘴,他的舌头充满了她的口腔,她觉得无法呼吸了。
“吸我的舌头,慢慢的,深深的。”
她像一张白纸,被书写着、描绘着。她在脑海里想象如何用自己的舌头去吸另一只舌头。
她探索着、感受着、尝试着,她想到了吃果冻的经验,用整个口腔包裹着那一只舌头,笨拙的吮吸着,软软的,有点弹。
她不敢睁眼睛,或者说她忘记了,笨拙的享受着软软的吻,还有深深得嗅着他独有的气息。
是的,她一直没有睁眼睛,直到他终于按捺不住灵与肉的颤抖,猛得压在了她的身上,慌乱、急迫的脱掉裤子,她的裙子被脱掉,只剩下内衣。
他温柔又急迫的进入,这确实是一对矛盾的用词。她迎接他的到来,那是人生灵魂深处的颤搐。她紧紧的抱住他,似乎吞下去他整个人。她迎合着、他前进着,两人探索无尽的深度,再近都不够近,再深都不够深。
他们忘记了自我,专注于当下。那是她的第一次,那是他五年来的第一次。那一次灵与肉的结合,让他们彻底属于了对方。
在那个五月,他们终于等到彼此。
70年后,
在这个五月,他们仍将魂归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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