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公外婆

作者: 八i月 | 来源:发表于2017-06-25 03:49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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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公娶外婆那会,赶着一头牛,扛着半袋粮食,把我外婆带回了家。

    外曾祖母去世得早,临去前还一直盼着外公能讨个媳妇。而当外公把外婆带回家里时,外曾祖父气的暴跳如雷,因为外婆小时候放牛时,脚踝被牛踩过,走路一瘸一拐的,尽管如此,后来外曾祖父到底是妥协了,接受了这个儿媳妇,没办法的事,当时外公已经20多岁的人了,同村一样大的人早就领着自己的娃到生产队劳动去了。

    日子过下去后,生了一男一女,也就是舅舅和我妈。当我妈和舅舅也能蹦蹦跳跳的去生产队劳动时,外公以为终于能过上好日子了,因为当时家里能劳动的人数越多,意味着分的口粮也就越多,至少能吃得饱。好景不长,一天夜里,外曾祖父在给生产队挑水时,脚底打滑栽进了井里,再也没有爬出来。外公觉得当时真的天塌了,恐慌、悲伤、迷茫,把他包围的严严实实。外曾祖父下葬的那天,他一度失控,嚎啕大哭,硬是把下地的棺材,又给扒了出来,几个壮实的邻居到最后把他抬回家,锁进屋里,让我外婆看着他。

    很长一段时间,外公都没能走出来,他脾气变得暴躁,易怒。舅舅和我妈他是舍不得打的,而外婆却吃尽了苦头。娘家人知道后,就来闹,要把外婆带回去,而外婆却哭着抱着两个孩子,就是不愿撒手,外公靠着门槛一个劲的抽旱烟,任凭娘家人怎么骂,都没吱声。这事过去之后,外婆也没走,外公的脾气也变了。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打过外婆一次。

    而生活还要继续,日子还得接着过。后来集体制取消,外公分到了几分地,自己又偷偷的开垦一块,日子过得不再向以前那么埋汰了,还把舅舅和我妈送进了学校。外婆虽然腿脚不方便,但是农忙的时候,就意味着全家人必须全部动起来。天不亮,我舅舅和我妈被外公从床上拽起来,拉到田里割麦子。外婆也起来生火做饭,其实也就是熬一锅稀粥,因为它既解渴又顶饿。等天灰蒙蒙亮的时候,外婆便一瘸一拐的把熬好的稀粥带到田里,趁他们喝粥的空,外婆就坐在地里,把割好的麦子一捆一捆的捆起来,虽然腿脚不方便,但是外婆干起活来很麻利。等到八九点钟太阳开始赤烤着大地的时候,外公便把割完的麦子肩扛牛拉的运回家,虽然不到一亩地的麦子,足够忙活一上午了。接下来就是小麦的脱皮褪谷,又是一阵忙活。就是这样的生活节奏,外公他们从年头忙到年尾,日子过得不温不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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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上天再次给我外公开了个玩笑。那年冬天,一天傍晚,凌冽的寒风裹挟着大雪降了下来,外公把牛从牛棚里牵到柴房,外婆在后面把一麻袋草料也想抱进去,防止被大雪打湿,谁料地上的积雪结成冰,外婆结结实实地被摔坐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只是疼的叫了起来。外公赶紧架好牛车要送卫生所,外婆不愿意去,她知道,去了卫生所意味着要花很大一笔钱,而这一笔钱对这个本来就捉襟见肘的家庭是个巨大的冲击。后来外公找来个郎中,郎中说摔到尾椎骨了,留下几贴膏药,拿着钱就走了。外婆躺在床上,两条腿像没知觉一样钉在床上。外公把膏药拿到灶台,用火烤化后,贴在外婆的腰上。就这样,外婆躺在床上贴了半个月的膏药。当时唯一算上营养品的东西就是鸡蛋了,外公把几只草鸡下的蛋全拿了出来,天天煮鸡蛋喂外婆吃下去。然而到了半个月后,外婆的伤并没有好转的迹象,反而腰部开始发肿,疼的整宿不能入睡。实在撑不下去了,还是拉到了卫生所。医生说尾椎骨摔断了,而且耽搁了半个月,可能再也走不了路。那天医生从外婆后背抽出来三针管淤血,随后在腰部固定了几块木夹板,用纱布缠住,开了药,让外公把人拉回去。那年整个冬天,外婆都在床上躺着,谁能料到,从那以后,外婆再也没能下得了床。

    本来就已经困难的生活,现在无疑是雪上加霜。外婆天天在床上以泪洗面,恨自己没用,但是她只在自己两个孩子面前,或者没人的时候哭,她不想再给外公添堵。甚至好几次,让我妈把家里剩下的农药拿给她,我妈就吓得搂着外婆哭。外公知道后,便把农药藏了起来,谁也不知道他把农药藏在什么地方,反正只有田里的庄稼要用药的时候,才能在家里看到。日子一天天的过着,外婆也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从那以后,每到农忙时候,她再也不能下地干活,她也不想成为家里的累赘。于是自己一人在床上把我妈割来的茅草搓成草绳,用来捆庄稼,扎麻袋。等到收庄稼的时候,月亮还亮腾腾的挂在夜空上,外公已经到田里了,等到太阳升起又落下,月亮再次挂上来的时候才回来。回到家,镰刀往屋墙上一挂,倒在床上呼声就响起来了。我妈也开始在外婆的指导下开始学着煮粥做饭,舅舅也学着外公的样子把田里的庄稼往家里背。无论如何,就是这样,熬过了一季又一季的农忙。外公在外婆面前从来不露出自己疲倦的样子,外婆也就躺在床上看着外公忙前忙后。

    有一年夏天,一段时间院子里鸡下的蛋老是丢,我妈和舅舅因为要上学不能老是看着,外婆便让外公把自己抱到鸡架旁看着。所以那段时间,外公出去割牛草前,会把一张绳床搬到鸡架边,再把我外婆抱过去,留下一把雨伞遮阳,还有要缝补的衣服,外婆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一天早上,外公临出门前,照例把外婆安顿好在院子里,雨伞放在她能拿到的地方,便拿着镰刀,牵着牛出去了。到了上午时分,原本晴朗朗的天气,突然阴了起来,大风紧随而至,一场雷暴雨下了起来。外公牵着牛就往家跑,等到家门口的时候,瓢泼大雨已经下了半天了。望着院子里的外婆,早就被淋湿透了,留下的雨伞也被风吹到墙角,缝补的衣服也伴着雨水散在地上。外婆一个人孤零零的望着下雨躲进鸡架里面的鸡,躺在床上,任凭雨水泼在自己身上。她用雨伞遮雨,但雨伞被风吹倒了,她够不到,她又用缝补的衣服遮雨,很快也被淋湿透了,她再也不做反抗了,任凭雨水去淋。等到外公把她抱进屋里后,她第一次在伤病后搂着外公的胳膊哭了起来。谁也不知道当外婆看到下雨后那些鸡轻而易举的躲进鸡架里是什么样的感受,那天外公也背着外婆偷偷的抹眼泪,然而偌大的哭声还在淹没在屋外下的暴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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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舅舅和我妈也各自结了婚,分了家,但是他们两口还是住在原先的几间石屋里,不愿搬走。外公也彻底老了,农活再也干不动了。到了饭点开始做饭,完后喂外婆吃完后,把她抱到院子外面,和街坊邻居说说话,傍晚再抱回来,如此这样,一天重复这一天。直到有几个孩子围着外婆的草床,叫外婆“瘫人”后,外婆再也不愿意出到院子之外。那次,老实巴交,低眉顺眼大半辈子的外公从没发这么大的火,拎着其中一个喊的最欢的孩子,啪的一声给了他个大嘴巴子,把他打的嗷嗷直哭,其他孩子吓得撒腿就跑。这孩子的父母不愿意了,拎着锄头过来找外公理论,外公丝毫没有怕,把外婆抱进屋里,关上门,抡起叉子,站在院子门口大骂:不会教育娃说话,我替你管教管教。围观的街坊越来越多。舅舅住的近,拿着两把镰刀,也赶了过来。最后村长过来调节半天这事才算过去。

    再后来有了我。从我记事起,印象中,外公外婆两个人的话就很少,但丝毫没有影响他们的表达,外公会把缝补好的鞋子,衣服从外婆床边拿走叠好,然后再把那台黑白电视机的遥控放在外婆手里,诸如此类的事情,全程没有任何言语。这可能是两人相处了一辈子才磨合出来的默契吧。

    到我十七岁那年,外婆去世了。去世时候,床边还放着两双给外公纳好的鞋底。出殡那天,外公像当初抱着外曾祖父的棺材一样大哭:没让你过一天好日子呢,是我这辈子欠你啊,你可不能怪我啊……咱两就是……受苦的命,下辈子脱个好人家昂……哭声苍凉凄惨。外公压了大半辈子的苦水、对外婆的愧疚、对苦日子的宣泄,都在那时释放了出来。盖棺材的布,被他的泪水打湿了一片又一片。后来每到给外婆烧纸的时候,外公重病缠身去不了,这时总要嘱咐我妈多烧几双纸鞋,他一直相信外婆到“那边”就可以走路了。

    同年11月份,外公脑血栓病发,也追随外婆去了。我妈在收拾外公东西时候,发现了外婆临走前纳的两双鞋底,被外公用布包好,放在箱子里,还有外婆用的尿盆,外公也刷的干干净净放在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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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从舅舅和我妈那听到上述的一切后,我唏嘘不已。老两口磕磕绊绊走了几十载,多少风风雨雨都扛了过来了。外婆卧床这些年来,外公从未让她生过褥疮,从没让她被尿屎憋着,没有抱怨,从未放弃,这一伺候,就是几十年的时间;外婆也从未让外公感到愧疚,卧床几十年,她能做的活一天没有落下,但有多少孤独、心酸、苦水,她得肚子里咽,从未在外公面前提起半点。从生活最窘迫的光景,他们拉扯着孩子,年复一年的劳作,仍然过得青黄不接,他们在穷苦日子面前,使出浑身的劲去反抗,去坚持,能够坚持他们两口走下来的,除了孩子,我想最大的动力就是他们彼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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