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时继续住着,只尽兄弟之情,值得吗?我觉得没必要。
回家看望父母,放弃些上班挣钱的时间,值得吗?当然。
那给朋友的孩子发点儿压岁钱呢?必须的。
而今天我又要面临一个选择,去不去同学聚会?可这些年都已经没有交集了呀!还去干嘛!我不想去,和往年一样,和许多年前一样,因为,这些年大家已经没有怎么再聚会了!
“喂,超,我不想去了!”我躺在床上,懒懒的,给超发了信息。
“不要说不去啊,今天田静也会去,她还问起你来着!”超回复。
“什么!”我心里一惊。没想到我还会再看到这个名字,这个世界真是极尽荒诞之能。就好像说北京动物园展览了恐龙一样让人觉得不可思议。要不就是发现外星人了,或者我中了大奖,而这些事,我甚至做梦都没有想过。
幸亏是发信息,如果是当面给我讲,那我的表情肯定是一个’谜’字--疑惑,惊讶,咧嘴,翻眼,然后沉思,昏昏欲睡,累,掉入了深谷,周围的世界突然披上了一层绿装,天空中的云温柔了起来,就连寒风中都裹着甜蜜。
“我不去!”我回道。
这只是一个惯性的回答,就像我到了别人家里,
主人问我喝不 喝水,我答不喝那样自然。
我看了看窗外的那半截矮墙,又躺在床上准备睡到九点,因为,我是昨天夜里十一点睡的,早上六点就醒了,可我说好要睡够十个小时的,我觉得这对我来说很重要,而现在还差两小时,我要继续睡。我把窗帘拉严,房子里昏暗了起来。
可其实我很想见她,假如在我的所有同学里排个名,可能我最想见的就是她,连超我也不想见,因为,纵是发小,却也觉得陌生了,还有一点,我觉得无颜去见。可她纵过去了二十年,却依然觉得熟悉,更有一点,在她面前,我不觉得自己会自卑。到什么时候,她也是我的前桌,那个瞪着大眼睛的可爱而美丽的女同学,如果她变得让我不认识了,我会觉得这个地球定会进入一个新的冰川期,没错,就是我见到那个不认识的她的时候。
我躺在床上,闭了眼,想让对方说服我去参加,只要他再给我发一句话,说我一定要去,那我便会像一个飞蛾般扑向哪怕一个火堆。可闭了眼,睁了眼,又闭了眼,再睁开,一连十几分钟,别说睡了,我的大脑里简直沸腾了。
“干嘛不去呢?现在谁还会劝你呢?也就除了超,现在每个人都很忙,你又不是什么核心大佬,人家为什么会缠着你呢?”我心中后悔不迭,可过了会儿便又平静了。
这些年,对于我来说,还有什么是不能失去的吗?我又要昏昏睡着了。
忽然电话铃声响起,我飞快的抓起手机,“我到楼下了,快下来!”
是超,我去,看来是逃不掉了,我还有这么重要吗?我心里有点儿打鼓,可等我穿好衣服走出房门的时候,心里已恢复了平静。
看着超非常精神,又胖了,他的车也很新,跟他四方的脸庞一样帅气。而我却颓唐的很,夹杂的白发让我自己都觉得丧,可坐在后座的我沉默着,像是喝醉酒了的人在跟谁赌着气,其实,我心里也可以完全不把这现实当回事儿,就像以往的岁月里所发生的那些所有的事一样,我对它们没有任何期待,我只像是一条船上的乘客,船漂到哪里,我就看哪里的风景,至于风景如何,我没有期盼,也就无所谓失落。可今天却还是被一件事给抓住了我的内心,那就是田静,不得不说,我对此不由自主的有些期待,哪怕是一个笑话,我也会再次陷落。
车停在了老家县城的一家酒楼门口,我们坐在了二楼一个雅间的时候,已是上午11点了,里面有几个人,据说是我的同学,可我已经不记得他们的名字了,尽管还能根据样子辨识,可却尴尬的很。我们握了手,寒暄的说了几句客气话,便再也不想说了,我感到有些呼吸困难。大家的脸上好像都有些疲惫,或者是被生活蒙上了一层灰。不过有几个保养的很好,可有几个女同学完全沦为了家庭主妇的模样,几个人一波的凑在一起聊着,为了不显得冷落,我也准备加入一个聊天的单元。
“我家孩子已高一了,学习还可以,就是开销大了”蒋丽华说,
“可不吗?现在我家老二一个人在私立,我都感觉压力大,再加上房贷,真的是有点儿吃不消!”李艳说。我看她们可真不客气,一个个的都在说自己的难处,就跟村里的妇女一样。是的,我们这个年纪的女人可不都这样了吗?
我四下看了看,用半睡的眼睛打量了下那些女同学,田静不会已经变得我不认识了吧,那个说话的是她吗?不对,脸庞不对,怎么也不可能是她。要是岁月能把一个人的容颜改变成这个模样,那我就不得不怀疑这地球还是地球吗?这人间上是人间吗?
可她在哪儿呢?怎么还没来,我又不好意思问。
这时候刘杰走了过来,“大家都到的差不多了,一会儿开饭啊,吃完饭去唱歌!”刚才刘杰在忙,看他过来了,我满脸笑容的挥手向他打招呼。
“哎哟,可见到真人了啊,这是多少年都没见了啊!”他调侃道
“可不吗?有二十年了吧!”我想再说点儿什么,却没有说出来,看着他胖大的腰身,我本来想说几句客气话,也觉得不妥,如果要说给陌生人听还行,可这是我的老同学,就像我原来看过他的光屁股,再去夸他身材伟岸,怎么也说不出口。那个只存在我记忆和同学群里的人就这样站在我面前,我一时无法适应。
“你可变了,现在咋样啊?听超说你一直没在老家”刘杰很亲热的跟我聊着
“到外边瞎混”,我有些觉得不舒服,却说的平静。
“都一样,四处瞎跑,哪儿挣钱去哪儿,哈哈!”我感到了他的那一丝爽朗劲儿,就像当年。
二十几个人坐在一个大圆桌旁,叽叽喳喳的聊着,我感到很压抑。心想自已先前那些年一直没有来是对的。而她来吗?我心里有些迫切的想看到她。每次这个房间的门一开,我便急转过眼去看。可一看是别人,就觉得失望极了。
“天,我这是怎么了?”我暗道。如果这些年我有所改变,那也是我的样貌改变了,体重改 变了,可我的心思却没有改变。二十年前在高中校园里的那条中央甬道杨树下,与军训教官分别时梨花带雨般眼泪婆娑的姑娘,依旧在我的心中如此清晰。而对她的期待也是那么的显而易见,时间尽管过去了这么久,她的样貌举止却依然如此生动明了,甚至比她留给我的那张照片更清晰。
11点半的时候,开始上菜了。谁没来的就不等了,等到了后,再接着点菜。大家一看菜来了,个个兴奋异常。“满酒,满酒,今天大家一醉方休啊!”几个做工程的哥们儿坐在一块儿起哄。
“你们喝白的啊,我们几个女的喝红酒,刘杰,对了,这红酒很贵的吧!”张翠萍道,
她可是当年我们班的女汉子,现在真的留了短发,面容却保养的很好。她见我没话儿,刚才也没多跟我说。
超仍在跟另几个货在一块儿聊,这些年他们一直在老家,就没断过联系,可谓关系非常。
我刚才还在想着田静怎么还没到,有些失望。而现在一喝酒,就觉得也没什么了,大家能聚在一起就很好了,管他陌生不陌生,自然不自然,都是干嘛的,是什么眼光,是什么处境。我就只管喝,吃,只管瞎聊着。慢慢的,我觉得这种氛围很好,不像原来网上讲的同学聚会各种势力,各种让人难受。杯杯敬酒有钱人,客气恭维又如何?这些少年记忆里有着彼此的一群人,在二十年后再次相聚,这本身不就是一件很值得的事吗?她变得尖酸了又如何,他势力了又如何?他发达了又如何,他困苦着又如何?
我在这样一个普通的日子,体验了这不普通的情感,让自己的记忆洪流回到二十年前的那些日子,这本身就是一件快乐的事。
张翠萍走过来,端了杯酒。她用胳膊挽住我的脖子,“来,光哥,喝一杯!”
那胳膊有力极了,她的声音比当年更粗。
“哟哟,翠平,你这就喝多了!”我调侃道。
“这才哪到哪儿,你先把这个喝了,然后咱俩对瓶吹敢不敢!”我去,这女汉子的劲儿愈加厉害了。
我喝了她递 给我的那半杯白的,然后苦涩的说,“平,怕了你了,你这海量,我哪儿能比!”
对于这个当年在班里跟男生摔跤的女人,我只得甘拜下风。
“哼,不喝拉倒,我跟刘杰比去!”她发起疯来,又找刘杰去了。
我便放得开了,边吃边和其它同学攀谈了起来。大家聊些家常理短以及这些年的经历,天南海北的一通聊,让人觉得那些曾经远去的人其实就在身边,他们和我身边的那些普通人一样扮演着这个社会的各种角色,只是他们在这个世界的另外一个角落,在过着另一种类似的生活。
可我的心里还是感觉有些失落,我看了眼超,他正与其它几个聊得正欢,像在谈几百万的大单一样,时而点头,时而哈哈大笑,一副成熟男人的样子。
“哎呀,我来晚了!抱歉!抱歉!”随着刘杰走进包间的那个苗条女人一进来,便向众人打招呼。
她上身穿一件白色修身衬衣,下面是淡蓝色牛仔裤,脚上一双白色薄底休闲鞋,像一个女大学生。浑身散发着一种干净沉静的感觉。她的马尾依旧在脑后摆动,随着向大家含笑点头而灵动跳跃,像琴键上跳动的精灵。我一眼便认出了,是她--田静。
她挨着张翠平坐下,两人一见面,万分亲热,激动的抱住了对方。
“快来啊,吃吃,你这来的正好,大家也刚刚开始!”张翠平边给田静倒上酒边说着。
“是吗?那再好不过了!我刚才把儿子送到我妈那儿了,这才赶过来!”她使着筷子边夹菜边说,却也不见得有什么客气,她跟张翠平碰了一个,又跟旁边的几个女同学聊了会儿。
“大美女来了,可真是稀客啊!来,我跟美女喝一个!”留着寸头的张志山笑咪咪的看着田静,
“哟,是张同学,你可是一点都没变啊!”田静笑道,
“你不也一样吗?哎,其实不一样,现在成了孩儿他妈,却更漂亮了!”听了张志山这话,男同学这边也纷纷表示赞同,“班花就是班花,谁敢说不漂亮!”
“谢谢,谢谢啊,来我敬大家一个!”她倒了半杯红酒,向着对面的那些男同学道。
我也倒了些白的,和大家一起举杯喝了。
真有些个能喝的,菜也陆续的上了好一阵子。我吃的已经差不多了,便倒了杯茶,有些醉意的看着这些又吃又聊的人,心里也觉得不虚此行。
我看着田静,觉得又有几分陌生。我想了想,才发觉是因为她没有戴眼镜,我猜有可能是戴的隐形眼镜,因为,当时她的镜片都已经比较厚了,这些年,怎么可能又把眼镜摘了呢?
也可能是我喝了点酒,便愈加觉得眼前的这个场景有些不真实。尤其是我看到了她,有一种沧海桑田的感觉。
这些年我去了不少地方,经历了很多事。我觉得这一路下来,我已经面目全非了,可当我看到她时,我却发现,她竟一点也没变。就像这个世界在她的身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一样。这让我产生一种虚幻的错觉,那就是我和她其实并不在一个时空里。而现在我回到了我们共同存在的一个空间,她留在原地没有丝毫改变,而我已经历经了万世之劫。
是啊, 她依旧是怀里抱着两本书和我一起去学校后边 小杨林散步的那个人,
依旧是和我一起在课间打羽毛球的那个女孩儿,是我的前桌,那个学习起来特别认真的女孩儿,我曾经在她的笔盒里放过纸条。
那临近毕业的时候,我去学校看了她一次,天知道当时我为什么要去,我连老乔都没有告诉,只有我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因为,我怕以后再也看不到她。而她留给了我的那张照片却找不到了。这些年我也渐渐的忘了这件事,可现在我又想起来了。她就像是从当年的那张照片里走出来了一样。哦,这个世界原来一直是这样美好 。
大家一起又去唱了歌,有个女生又点了一首SHE的《波斯猫》,其它人有的唱任贤齐的歌。田静也唱了首《星雨星愿》,我这是第一次听她唱歌。而原来,我只知道她是一个标准 的标本式的中学女生,有着所有的关于中学女生一切的学习热情,专注,青春的活力,青涩,和所有小说与电视剧里的正面女神一样,正义,早熟,对不学习的同学厌恶,对学习成绩好的同学的崇拜,对读书的认真与刻苦。她是我的前桌,一个长发会散在我书本上的女生,一个和我讨论问题时几乎把脸额和我贴在一起的人,那个似乎能看懂我眼神的人,那个看似高远而其实和我心意相近的人。是的,有那么一段时间 ,我们的心确实很近。
晚自习的时候,我从教室外可以看到灯火通明的教室里,她单薄而独立的身影,坐在自己的桌前,认真的翻着书,她是那样的沉静 ,让我的心也跟着变得无比的平静,甚至,我感到周围的时间都停止了流动,我看得痴了。
她唱的深情款款,神情俱佳。唱完的时候,同学们纷纷鼓起掌来,我也使劲的鼓起来,可又有些意犹未尽。尽管有些语调不是很准 ,但她的声线真是好听极了。马上又有其它同学去接麦,我便又开了一瓶啤酒,喝了起来。
我喝的有些晕了,想躺下歇会儿,可又不敢躺下,生怕这一躺,聚会就结束了,而我还没有与她说上一句话。
过了会儿,她离开了房间。我看她出去了,心中一阵狂喜。也便出了门。我去了趟洗手间,然后又赶快出来,便在洗水
手池旁慢慢的洗着手。
终于,她从女洗手间出来了。我一抬头,假装惊奇道:“哎,田静!”
“哟,朝光,你也出来啦!”她看着我笑了笑。
我这时才发现,她的眼角是有些鱼尾纹的,而原先离的远,却没有发觉。
“嗯,今天 挺高兴的,喝的有点儿多,杂事儿也多!”我边笑边说。可我看着她那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却突然有些难过。我想要用手去抚一下她的眼角,却终觉得不合时宜。
“是啊,今天大家都没少喝!”她洗完擦了擦手,看我有些发晃,便过来搀着我的胳膊。
“走,我们去大厅里坐会儿吧,里面太乱了,说话也听不清!”她大方的挽着我的胳膊走向大厅的一个长椅。我觉得心跳加速,整个胳膊有些僵硬。
“这些年你一直在郑州吗?”我只是猜测,这也是我感兴趣的问题。
“是的,我在郑州上的大学,然后就一直在那里了!”然后她问我“这个你知道的对吧?你呢?在北京还好吗?”
“还可以!”我本想跟她说自己过的不怎么好,却又觉得这样没意思,而想说好点,也不想去找些空话。
“当然了,超跟我说过,你在一个出版公司做编辑,你老公是政府科员,对吧!”我说。
“哦,我还是前几年聚会的时候跟超说的,而这几年我也一直在做这个,没改变。”
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今天 来的还算可以,上一次只聚到了十几个同学,大部分都没来!”她开心的说。
“是啊,大家都天南海北的忙着挣钱呢?有的就脱不开身,不过聚聚还是很好的!今天我很开心!”她也似乎也有了些醉意,抬起头时,眼睛微闭着,然后定了定神,才又睁大眼睛。直直的看着我,我也看着她。过了几秒,我们两个都绷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晚上不知几点,是超找人把我送到了家,刚下车就出了酒 。然后,几乎是晕天黑地,我躺在自己的床上感到头像扎进了一个深渊,向下无尽的坠落。猛然间,胸口又是一涌,又出了酒 来。我感到自己要死了,胃里剧烈的翻腾,像痉挛了一般。
直到第二天下午,我才彻底从酒劲中醒来。昨天的事便像梦一样过去了。
突然我的手机响了一声,我打开一看,原来是一个叫“永远有多远”的人发过来的消息:“昨天你不是说有当年写给我的没有发出的信吗?拿来给我看看,我这个做编辑的能不能给你提点儿意见?”
哦,这是谁?我的脑子里一片混 ,哦,是我在喝下不知第几瓶啤酒后给新加的田静的微信上做的备注名。
一缕阳光洒进我的房间,可我觉得这房间熟悉又陌生,就像我对自己感到既熟悉又陌生,我也对手机通讯录里的那个人既熟悉又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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