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史记载,此次的神族镇压妖界之役,以玄武王寒轩领兵破城而入,妖盟溃散为结局,用“昏天黑地,血流成河”来形容眼下的妖界亦不为过。
“禀告玄武王,除了妖帝,九命猫妖一族的将领已全部就地处决,其余族人,可要即刻押入锁妖塔?”
副帅云凡身后的军队拎着三十几只首级,血迹滴了一路,看得人触目惊心。
寒轩侧身望去,数千人被锁妖绳捆着,额上都加了朱雀一族的炎印,封住了他们的摄魂术。
“妖帝已深受重伤,此刻在主殿之中,已是困兽之斗,等本王将他处置了,再一同回去。”
寒轩不疾不徐地说完,云凡听了,领命地退到一旁,“是,玄武王请。”
妖帝苍瑀先被靖谦中伤两命,又被寒轩打得连失六条命,九命只剩一命,早已无力反击。
里头烛光盈亮,寒轩提着剑步入主殿时,他正襟危坐在宝座上,身上披着的锦袍镶嵌着糜奢的珠宝,可即使如此,也掩盖不了他形如枯骨的脸。
抬起皱巴巴的眼皮,璀璨光线下,他慢慢看清了身前之人,未着战衣而袭一身素袍,神情温朗,连手上的剑也未显寒光,滴血未沾,却已夺他六命。
“玄武神王……”
低沉的声音在大殿上回荡,苍瑀笑得愈发无声,重重地喘了一口气,他的目光渐渐暗了下来,“论年岁,你不足我一半,只不过天不随愿,我气数已尽,才会败于你手。”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他依旧是那般平和的姿态,连举剑上前时,都不曾透出杀意,只轻言道,“九命猫妖一族,本已臣服于神族,你咎由自取,与天何干?”
“住手――”
长箭刺下一刻,苍瑀眼前一黑,逆光之下,他隐约看清了那背影是为何人……
“夜儿!”
血染玄衣,少年从密道中突袭而来,方才剑气逼人,抵在他颈前,已斩断几缕散发,此刻他正紧紧握着剑刃,掌心中流出的血染红了双手。
“夜儿,你怎么跑回来了,你母亲呢?”
“母亲为了保护我,已经丧命了。”苍瑀艰难地倾身上前,却遭少年冷言相待,稚嫩的脸上泪流不止,“父亲和叔叔们早就劝你不要造反,现在好了,都死了……”
“你是妖帝的玄孙,苍夜?”
寒轩静静地握着剑柄,面前半跪的少年九命未齐,不足为惧,只要自己一用力,他们就会双双毙命。
“玄武神王,求你,把我们关入锁妖塔吧!他只剩一命,再造不出势了,求求你……”
“此乃陛下口谕,本王只是奉旨办事。”
虽这般说,但到底面对的是个孩子,他可不屑以他为敌,剑未再近前一寸,而是反手一挥,施法让他们昏迷过去,寒轩转身朝外喊道,“传我之令,将九命猫妖一族压回祖洲!”
黑云汹涌之上,阳光普照,腾腾云雾笼罩着青龙王宫。身居内殿之中,靖宇同启蛰听着寒轩未有处死苍瑀的缘故。
寒轩所言,若饶他一命,囚于锁妖塔中,将他的玄孙苍夜扶持为妖帝后,赦免他的其余族人,他定会感激神族,且也不敢再造次。
靖宇安坐思索不定,片刻之后,轻轻拉过身旁之人的手,“阿蛰,你觉得呢?”
“虽苍瑀谋逆之罪无可恕,但已失了八条命,行将就木,玄武王此计比杀了他更能安定妖界,也未尝不可。”
启蛰看向靖宇,他眼帘微落,妥协地点了点头,对寒轩道,“就依你所言,先将苍瑀押入锁妖塔,扶持苍夜之事,等对这次的功臣封赏时,再一并下诏吧。”
“是,臣领命。”
待寒轩退去后,靖宇才深叹着揉揉眉心,语气里含了无奈,“阿蛰,苍瑀重伤了谦儿,朕本不想就这样放过他的。”
“谦儿是我们的孩子,我当然也心疼他,只是世间安定来得不易,当年为了平定四方,已经死了太多人,连我朱雀一族最值得信赖的世离都……”
启蛰闭了闭眼,反握住靖宇的手,被他揽进怀里,“不是说好了吗,你不喜欢我做的,我都不做,刚才我也就是发发牢骚,替谦儿鸣不平而已。”
“如果陛下真觉得委屈谦儿了,不如等信儿历劫回来,就让他们尽快完婚吧,有信儿陪着他,他定会很开心的。”
听着怀里之人的建议,靖宇刮了刮她的鼻子,低低埋怨,“你以为我不想啊,早些年都想叫他们完婚了,你非要让信儿天天上战场,把谦儿晾在一旁。”
“那没办法啊,我这王位迟早要给她的,总得让她多历练一些,你不是也希望我可以天天陪着你?”
启蛰双手捞上他的脸,又亲又啃,好一阵哄,“别郁闷啦,谦儿都没说什么呢!”
葫来带着糕点来找君牧遥,说起神族凯旋而归的事后,她听说书似的啃着瓜子,“所以说,玄武王没受伤?”
“何止是没受伤啊,听说他擒会九命猫妖一族回祖洲复命时,身上的素服都没脏呢!”
“素服?”
“哦,那一日刚巧是玄武王后的祭日,听说他每年的这一天都会早起,沐浴更衣后抄佛经,去祠堂缅怀王后来着。”
葫来摇头惋惜着,吐了瓜子壳,才道,“难得玄武王一片情深,这么多年也未再娶,实在可惜了。”
“你当真以为,他爱靖娴公主?”浅浅哼笑着,君牧遥拍了拍手,抖掉碎屑,随意捏了块点心来吃。
“不是,你好像很爱打听玄武王的事儿啊,怎么,你和他有亲啊?”
遭了她一白眼后,葫来琢磨起她的心思来,“你是野惯了的,问这么多干什么?”
“我不过就是一凡人,从前听师父说神界的事,好奇罢了,你不也经常打听小道消息?”没有再往下问,君牧遥伸了伸懒腰,“我要睡会儿,你这个到处溜达一下吧。”
“忙里偷闲下来坐会儿,差不多要回去照顾皇太子了。”随意捯饬捯饬,葫来也起身舒展一下,“他刚醒来,身边的人都伺候得紧呢!”
葫来化烟而去了,斜倚在榻上的人却未入睡,天色渐晚,镇上的喧闹声逐渐远去,唯有酒楼烟花之地尚且热闹,她就近落于一幽静古树上,倚着树背,缓缓闭眼,仰头饮酒。
她近来因三魂七魄即将归位,思绪纷乱,过活这般久,即使当年师父逝去,她也不曾压抑得如此。她明白,这是她的感情,也是前世靖娴公主的感情。
“花泥无息入千尘,枝头舒朗叶渐丰。曾经无意落此情,而今方知此情空。”
这是当年的靖娴留给玄武王的诗,错许了姻缘,空付了真情,最终从无尽崖处跃下,了结自己的一生。
“靖娴公主。”
摆手拂袖,她微微倾倒葫芦,晶莹佳酿映着远处的歌舞淌落树下,她勾笑眨眼,长眉飞扬,举止间懒倦风情,却又淡漠冷意,让人心惊――
“今生今世,若他无真心,即使我集回三魂七魄,也绝不会再有留恋,重蹈覆辙。”
不过旁观了半曲歌舞,丝丝挣扎声已入耳,君牧遥只能抚额长叹,“这丫头――”
岚儿被捆绑在牙婆的行船上,无力反抗之际,自江面骤起缭绕水雾,聚成长条状猛地勒住船上的几个打手。
挥袖一甩,整条船侧翻往江面倒去,君牧遥掠过甲板,将上面被封了嘴的一人拎上岸。
“师父,你可算来了,我差点就要被他们给卖了!”
岚儿被她解开了绳索后,扯去嘴里的布条,大口地呼着气,好在那船上有人点香,不然她可就玩完了!
朝江里看去,远远地听到他们的呼喊声,略有担忧地问道,“师父,他们会死吗?”
“恶有恶报,能不能活,看天意。”君牧遥轻戳了戳她的脑袋,“你呀,才走了一月不到,就混成了这副模样!”
“我这两天才打听到月青梧立了军功,当上阵前先锋,就在这前头的军营里,本来想渡河的,谁知道碰上了黑心船!”
岚儿整理着自己的衣服,发愁地挠挠头,撇嘴可怜巴巴地看向眼前的人,“这下包裹也沉河里了,我身无分文,师父~”
君牧遥朝她翻了个白眼,从袖里掏出几锭碎银子,“我平日不怎的带钱出门,现在过了河,你快些赶路去找他吧。”
“诶――师父!”
君牧遥走得潇洒,岚儿才接下银子,就见不着人影了,“师父真是的,前线这么复杂,本来还想她直接带我去寻呢!”
揣着碎银子,岚儿在沿江之地就近寻了个客栈入住,托老板找来一身男子布衣,简单换洗干净后,就整个人向后四仰八叉地倒在榻上,长长地松了口气。
距离军营不过隔着两座山头,依她的脚力,明日下午就能翻过去,想到马上就能见到月青梧,岚儿傻呵呵地笑起来,笑着笑着就睡着了……
“轰――”
炮声炸响,江面都被震得水花飞溅,原本寂静的山脚小城顿时陷入火海,焰光仿若烧红了夜空。
“敌军攻城啦,快逃啊!”
店门已经被炸开,岚儿看着外头的窜过街道的火光,吓得胆战心惊,蒙着枕头匆忙和其他住客一齐随店老板往地窖里躲。
“怎么回事?前面两座山头不是有守军吗?”
“守不住啦!我刚才听到人喊要吃败战了!这可要了我的老命哟!”
“苍天保佑我躲过这一劫……”
岚儿觉着头顶的炮火声愈来愈烈,地窖里的老鼠都被吓得要搬家了,她整个人缩在米缸里头不敢出声。
感到欲哭无泪,早知道先买香了,现在喊师父都来不及了!
炮火足足炸了一个时辰才消了动静,岚儿搬开米缸盖,地窖里已落得到处都是灰,硝烟呛人,她捂着鼻子和其他的住客跟着店家爬上梯子往外去。
天大亮了,客栈已被炸成一堆废墟,岚儿跟在人群里,扒在废墟后四下张望着可有军队。
“敌军已经炸光了此处,往下一道关卡去了,我先行一步前去牵制,月先锋,你留在这儿整顿好伤兵和粮草,等候听命!”
“末将听令。”
好一阵马蹄声过,听到“月先锋”时岚儿打了个激灵,猫着身子探出脑袋,隔得不远,她看清了两个骑着高马的将领,果真是月青梧,他身旁的是……
长枪利箭,悬崖末路。
母妃和九哥的死历历在目,正是他拿出的密旨,岚儿哆嗦得咬字不清,“……赵、璟?!”
不待她多想,月青梧就要掉转马头离去,岚儿一紧张,也顾不得时机,立即从废墟堆后爬出来,在他将骑过面前时,慌忙喊了他的名字――
“月青梧!”
前方突如其来的人挡了道,他急急扯住了缰绳。惊马一瞬后仰长鸣,前蹄乱舞,眼看那人被撂倒在地,他下意识地翻身而下,从背后抱过地上的人滚了一边去,免遭乱蹄踩踏。
“你没事吧?有没有受……”
身下之人穿着一身男子布衣,他起先以为是个男子,结果经过这下折腾,看到他的头发像女子一样长长散开,霎时结舌,赶忙利落地爬了起来。
“是我,月青梧!”
略微熟悉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便看那假小子翻身坐起,虽是灰头土脸的,但他也认得出,她是何人。
“……岚儿?”
“我找了一路,差点被牙婆拐卖,今日还险些被炸死,可算找到你了!”
月青梧拉着她起了身,听她叙来,不解地皱起眉,“找我?你找我做甚?”
被他一问,岚儿先是一愣,看他盯着自己的目光,顿时语塞结舌,脸被憋得发红,“我、我……我是来……”
“月先锋,发生了何事?”
马蹄声传来,赵璟已骑马而来,岚儿一见,赶忙躲了月青梧身后,闷不做声。
“她是谁啊?”
赵璟问了句,月青梧拍了拍搭在他肩上的手,安抚着,答道,“这姑娘是末将的一位旧识,叫岚儿,经了昨夜战火,受了些惊吓。”
岚儿未露脸,赵璟也无心仔细瞧,提刀就往前去,“你好生处理这个地方。”
“是。”
目送赵璟离开后,猫在他身后的岚儿才松了口气,月青梧回头看向她,“你方才说,你是为何而来的?”
“我……我是为你来的……你说你不一定会回来,那我只好来找你咯!”
她不自觉地低下头去,嘟起嘴,这个大木头,她都追到这儿来了,还要怎么说嘛!
双手搅了好一会儿衣角,却没听到半点回应,岚儿不耐心地抬起头来,却撞上了他凝着自己的目光,复杂难言。
“岚儿姑娘,你知道的,前线打仗随时会丧命,你才经历过一次,不怕吗?”
“不怕!”
岚儿摇头摇得飞快,却又想起在地窖时的情形,重新垂下头去,“我、我还是很怕,但我更怕找不到你……”
眼中淡淡柔意流光,他看着她,一个会些小法术的姑娘只身一人来战场上寻他,若说半点心动都无,也是假的。
“先离开这儿吧,岚儿姑娘,跟着我,这儿不太安全,我还要安置伤兵难民。”
说话时,他已上马,环顾四周后朝她伸了手,“你也快上来!”
一路而过,岚儿坐在他身后,陆陆续续见到了收编而回的士兵,还有些尚存的百姓。庆幸的是,粮草被救下了大半,不幸的是,这座边城已彻底成了废墟。
“这城里的人,多是经营了五六十年的生意,可惜,全毁于一旦了。”
月青梧说着,眼见路边有个三四岁大的孩子在哭,随即停了马问去,“你爹娘呢?”
那孩子怯生生地看着他,没有答话,前边领路的一老兵叹了口气,“他们家的铺子被炸毁了,大人都压在房梁下,没气了。”
“月青梧,他身上好像有伤。”
岚儿仔细瞧着小孩身上沾着血污的破口,“得尽快找个地方包扎一下。”
月青梧顺着她所指之处望去,小孩的胳膊处确实有很大的血口,刺眼得很。
岚儿见他慢慢蹲下,伸出的手小心翼翼地停在那瘦弱的肩上,连目光都变得凝重起来,“小弟弟,男子汉不轻易落泪,先上哥哥的马,我们带你去治伤。”
话一说完,他便抱了那孩子坐到马上,对岚儿道,“你们先跟着这些老兵回兵营里去,我还要带人运回粮草。”
“我不要,我和你一起!”
一瞬拉住了他的手,她用力地摇头,“我大老远来找你,要是再出意外怎么……”
“听话!这是前线,我在执行军令,不能胡闹。”
月青梧利落地抽了手来,看到她紧张的神情后,竟鬼使神差地轻握住她的手,缓下语气来,“我天黑就会回去,你先帮忙把他的伤口处理好,在我的军帐里等我。”
岚儿看出了他强硬的态度,抿了抿唇,低头犹豫间,他已转身而去。
她跟随老兵,一路骑着马行向军营,入了月青梧的军帐后,老兵便随口问起她,“小姑娘,你可就是月先锋的心上人?”
正给小孩清理着伤口,岚儿手猛地一抖,“我……为、为什么这样问?”
那老兵见岚儿结舌,恍然到自己唐突,“小姑娘莫怕,我正是在月先锋底下当差的,只是偶尔见他拿着一条女儿家的帕子在篝火下久望,今日见他待你如此亲密,好奇罢了。”
岚儿听他提起帕子,心里顿时雀跃不已,“真的?他真的会一直盯着帕子看?”
“这还有假?难不成是哄你开心的?”那老兵过来人似的笑了笑,收拾好药物,“小姑娘,你们在这儿休息,月先锋派人运回的粮草还要卸下清点,缺人手呢!”
岚儿心里乐开了花,但想到身处何处,立即跟了出去,“我和你一起去吧,我也能干活!”
军营里陆续堆上了许多粮草,一麻袋一麻袋搬得可沉了,岚儿同大伙儿跑了几十个来回,累得跌坐在木桩上,擦了擦身上的汗,才想去打点水来喝,就听到堆放粮草之处有人突然喊了起来。
岚儿跑上前去时,正有一群士兵围在那儿大惊失色,她往前一探,有一麻袋不知怎的破了,里头撒出来的竟是堆沙子,接着试开了其他几袋,亦是如此……
怎么会是沙子呢?!
前思后想,在她脑海中最快的反应,莫不过是何人在使计,但这人绝不可能是月青梧。
“老伯,几位官兵大哥,你们听我说,现在天就要黑了,这时候,只怕有敌兵会夜袭军营,火烧粮草……”
月青梧接到赵璟密令的时候,军营里已经起了大火,潜伏在山里的一支敌兵正杀过来。
赵璟早料到敌兵设了埋伏,所以根本没有前去下一道关口,从西边反杀而来,给他的密令就是要在东边截杀敌军,形成前后夹击之势。那些麻袋里的也不是粮草,而是迷惑敌军用的沙子。
此计高是高,可不妙的是,岚儿和伤兵他们都还在军营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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