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百只麋鹿的尸体被发现在山的顶峰，它们就好像睡着了一样，浑身上下并无任何伤痕。
此刻夜幕降临，天空中闪烁着无数星星。
侦探沈墨驾驶着汽车沿着蜿蜒崎岖的山路前行，他转头看一眼窗外的灯火，那山脚下的村庄正逐渐消失，几百台推土机正如蝗虫般啃食这片土地。
车内后视镜上悬挂着一条金色的项链，链子上系着一个鹅蛋形的吊坠，一张彩色照片镶嵌在亚克力的宝石中，相片中是沈墨六岁的女儿。
不知不觉间汽车来到了山顶。
沈墨走下车，冬夜凛冽的风正搜刮过此地高壮的大树，鸣奏四季无常的岁月曲。他将卡其色的风衣裹得更紧了些，来到案发现场。
迎面而来的是沈墨的青年助理，他快步跑来，说话间吐出白色的热气。
“一百只鹿全都死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
“昨天凌晨一点钟左右。”
“昨日？”沈墨想起昨天夜里有一场狮子座的流星雨。
“太奇怪了，这些尸体就像是睡着了一样。睡着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青年助理看着沈墨。
“你的意思是它们是在梦中死去？”
“对对对。”青年助理就像是在说一件奇事，“兽医是这么说的，他说是正常死亡，不是老死也不是病死，很正常的，就像是在睡梦中魂魄被抽去。”
“兽医是想快点完事下班吧。”沈墨噗呲笑了声，大晚上的跑这里来处理一百来具尸体，谁都不太乐意。
可能是动物贩子下了毒药什么的也说不定。
沈墨心里想着，点燃一支香烟，看着前方那一堆麋鹿的尸群。
此时寂寥的夜空中飞过一架波音客机，那一闪一闪的亮光像是摩斯密码般传递着某些讯息。
陆续有穿着制服的清洁工将麋鹿的尸体一具具抬起，丢上了不远处的卡车内。
那些麋鹿的尸体就横七竖八的成堆垒上，偶尔传来尸体与尸体间碰撞的闷闷声响。
“有发现。”远处一个人突然大叫着。
顺着声音传来处，见一堆人正围着指指点点。
沈墨走近一看，地上有一只年幼的麋鹿正屈坐着，它还活着，迷茫地抬起头看着那表情各异的人类，而后舔舐起它的前肢。
“它好像活不长了。”兽医检查完毕后，做出了肯定的回答。
沈墨看着这一只麋鹿，就好像是孤独与孤独间相隔万水千山，无法交流，没有答案。
“有一个办法或许可以。”青年助理想起了什么，“我知道在山脚下，住着一个鹿语者。”
“鹿语者？”
“对，我从一本杂志上看到过这人，据说她能听得懂鹿的声音。”
“你不会也想快点回家吧？”沈墨看看手表，“一会儿约了女友？”
“不不不。”青年助理摇摇头，“我说的是真的，我知道她家在哪，我可以带你去。”
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啊。大晚上的发生群鹿被杀案要我处理，又听了一大堆奇奇怪怪的事。沈墨绕绕头，觉得实在荒唐，不过眼下案件毫无头绪，也没有更好的方法了。
“那就去看看吧。”
沈墨说完，指挥几人用一块长布小心托起那只奄奄一息的麋鹿，放在车的后座上。而后他上了车，转动钥匙。第一次车的引擎没有发动，又试了第二次，第三次，引擎吱吱呀呀仍旧提不起劲。
“这辆老爷车快十年了吧？该换一辆了。”青年助理不知什么时候已坐在了副驾驶座上。
“轰”一声引擎突然发动，而后汽车开始前行。
“可以放点音乐吗？”青年助理问。
沈墨按动PLAY键，车内环绕喇叭传来《音乐之声》。这是他女儿最喜欢的一首歌曲。
他看了一眼后视镜，那只年幼的麋鹿忽然伸长脖子，他们四目交接，沈墨好像读懂了鹿此时的心声。
车开了一个小时，来到山脚下的一间小木屋。暖黄色的灯光从窗中溢出，在这黑夜里，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咚咚咚。”青年助理扣响了木屋那扇红色的旧门。
门开了，是一位女士，约三十岁，面相中带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她穿着印有圣诞花纹的粗线条毛衣，沈墨这才想起，今天居然是圣诞节。
“泠湄女士，我们有事想要拜托你...”
“把它带进来吧。”
青年助理的话还没说完，泠湄就像已获知了整件事情一样。
沈墨和青年助理小心地将麋鹿抬进屋内，放在地毯上。
泠湄俯身坐下，一手将鹿头托起，缠绕在她的怀中，轻轻地抚摸着，时不时凑到鹿的耳畔低语。
那鹿似乎舒服了许多，她们就像在一个不被打扰的世界中交流谈心。
过了半小时，泠湄亲吻着鹿的面庞，流下眼泪。年幼的麋鹿死在泠湄的怀中，就好像睡着了一样。
世界有一刻很安静，只能听见时钟哀悼的滴答声。
2
“我们开始吧。”沈墨说。
泠湄叹了口气，她缓缓托下了鹿的尸体，起身到厨房煮了一杯咖啡，放在沈墨手中。
“这只鹿都和你说了什么？”沈墨问。
泠湄在沙发上找了个舒服的角度坐下，随手抓了一只抱枕。
“它说，它是观望星空的常客。”
“唔…”沈墨低头拿笔记录。
“它说，它能读懂所有的愿望。”
“不好意思。”沈墨停下笔，打断了泠湄的对话，他觉得这个女子就像是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语，说着不着边际的话，这样说下去没有一个尽头，他再次加强了语气，“请问，这只鹿说…”沈墨觉得很好笑，他居然相信了鹿会说话，但又接着说，“这只鹿说它的同伴是怎么死的？”
“它们并没有死，只是变成了星星。”
“啊？”沈墨讶异地抬起头。
“变成了星星。”泠湄轻声重复。
“这也太扯了吧。”
“我说的这些都是事实，你不相信吗？”泠湄看着沈墨的眼睛。
“这一百多只鹿是怎么变成了星星？会飞吗？”他抿嘴轻蔑一笑。
“你有对着星空许过愿吗？”
“没有。我不相信这个。”
“那你会看星星吗？”
“星星有什么好看的，这些都是小女孩才爱做的事吧。”沈墨有些不耐烦了，“你能不能告诉我，那鹿到底对你说了什么？”
“鹿是观望星空的常客。”
泠湄开始解释道：“通常我们许愿的时候，愿望会传递到每一颗星星中，所以我们每个人的愿望都会藏在一颗星星里，而这一切是会被鹿所看见的，每一只鹿都是一颗星星的化身。”
“不好意思…”
“你听我说完！”
在沈墨想要打断泠湄话的时候，泠湄的语调强硬而且不能拒绝，她双眸真诚地看着沈墨，继续说，“一百只鹿站在山顶，灵魂脱离肉体升入天际，冥冥中像是某种助力，鹿的魂魄借力一百颗星星成为流星，从天空落下，形成壮阔的流星雨，而这一刻，世人曾许下的愿望就会成真。”
“你是个神棍吧！”沈墨叫道。
“我是你的鹿语者。”
“鹿语者！”沈墨又好气又好笑，“那请问那只鹿说什么？”
“它说，它们都到了另一个世界里，都没有死，只是睡得很安静。”
“太荒唐了！”
沈墨显得很激动，“你说的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没有空和你浪费时间。”
“你的时间不是很多吗？”
“我还有很多案件要处理，我只想知道这鬼扯的一百只鹿是怎么死的，是瘟疫还是吃了什么有毒的食物的。”
“有时候真相是很残忍的，你为什么要一直追查呢？”
“你根本就听不懂什么鹿语吧！”沈墨重重地敲击桌面。
“我已经告诉你了，鹿没有死，只是变成了星星。”
“够了！我自己去找真相！”
沈墨愤怒地起身，准备推门离去。可他发现那扇红色的门怎么也打不开。
“你的女儿已经死了十年了，你该放下了。”
沈墨握住门把的手抖了一下，那莫名的不安也悬置半空。他颤声问，“你…你怎么知道？”
“我能读懂鹿语，也能够读懂你。”
泠湄看着沈墨，“你追查凶手十年了，你去了那个山顶（案发现场）无数次，可是，你还是什么都没找到，不是吗？”
“够了！你别说了！”
可泠湄的声音依然在屋内传递不停，“你还是什么都没有找到，对吗？”
“我不要你说下去！”沈墨像发疯似得扑向泠湄，死死捂住她的嘴巴。
可泠湄的声音依然在屋内传递不停，“你为什么不肯相信你的女儿此刻正在另一个世界里，也许她就是天上的一颗星星？”
沈墨用头撞击着泠湄的头部，非常的用力，此刻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鲜血顺着沈墨的额头流下，忽然间，他的眼前浑浊不清。
可泠湄的声音依然在屋内传递不停…
“你的助理哪去了？”
“那只麋鹿哪去了？”
这一刻沈墨才发现，青年助理和那只麋鹿的尸体都不见了，整个屋内只剩下了他和泠湄二人。
他慌张地松开了手，没站稳跌在了地上，他哆嗦地问：“你，你究竟是谁？”
“我们都是你的影子。”泠湄浑身发出有如萤火虫般的光芒。
此刻沈墨好像明白了什么，又不想要明白…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沈墨很害怕过圣诞节。因为在十年前的那个圣诞节，他女儿的尸体被发现在一个山顶，凶手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他不知道凶手是谁，作案的动机是什么。他反反复复的走过那座山，站在山顶，在星光下寻找答案，但所有的证据就像是在和他捉迷藏，他在明，真相在暗。
他怀疑身边的每个人，于是让所有人都离开他。渐渐的他开始独处，每个凌晨在山上，在家里走来走去，他会和他的影子说着悄悄话，一个人完成所有的事情。
沈墨绝望地躺在地上，额头的血开始干枯，他看着墙上挂满了他女儿的照片。电视录影带内一遍遍播放着《音乐之声》。
“这个世界只有你。”
泠湄说完这句，消失在这间孤独的山中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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