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众镖师买了烧饼,席地而食,戚玉娘问道:“姚郎,你也想烧饼吃么?”姚柏笑道:“新出炉的已给镖师们包了圆儿,哪里还有咱们的份儿?”戚玉娘道:“我打量着,镖师们买过之后,似乎还剩得三张两张,我且问问去。”姚柏夸赞道:“你好眼力!我竟不曾注意。”戚玉娘笑道:“这不值什么,我去买来。”说完正欲下车,却又笑道:“买不得了,这回可是真正给他们包圆儿啦!”
顾月君自打进了襄阳城,两眼便只盯着道旁摊贩瞧,只盼有甜瓜可卖,反正身上带得有银两,便买他十个八个也不在话下,至于烧饼却全不在意。这会儿只听得戚玉娘本说还剩几张烧饼,却又顷刻改口,方抬眼向那烧饼铺子看去,只见一个镖师正一手将几文钱递与那小伙计,另一手用油纸包了剩余几张烧饼,拿起便走,那伙计面前的笸箩登时空空如也,姚柏笑道:“咱们走吧。”
姚柏说话间,那买去最后几张烧饼的镖师已走到他们押送的那辆马车前,抬手将那车帷掀开,却似乎看到了什么可怖之物,啊的一声大叫,手中烧饼全抛在地上,骨碌碌的滚出老远。姚柏原已动手赶车,听得那镖师大叫,当即手上一紧,勒住马儿,三人同向烧饼铺看去,却见那马车中猛然伸出一条胳膊,一把扯住那镖师胸前,将他揪入车中,那镖师闷哼一声,身子便扑倒在车里,两条腿耷拉着,一动不动了。
这一下变生不测,众人均未料及,众镖师中有反应快的,已丢了茶碗,拔刀赶来。顾月君听得有人惨叫,只当又遭了恶贼,忙不迭地抄起龙泉剑,只等姚柏一起身,自己便也随之冲出抗敌。谁料一眼看去,不见有敌来犯,却见两个动作最快的镖师已抢到那马车前,双双挥刀向车里砍去,又见一条红影自车中一跃而出,双手猛扣住那两个镖师手腕,只听镖师“啊、啊”两声痛呼,两把单刀登时脱手而飞。那红影一击得手,身形立变,双脚又狠狠踢向两个镖师胸口,二镖师齐齐倒地,红影高高跃起,从半空中将一把震飞的单刀劈手接住。
这一跃的工夫,顾月君已然看清那红影原是个一身大红衣裙、满头珠翠的女子,看模样倒像个新娘子,只是见她制敌、脱身、夺刀一气呵成,动作迅疾如风,出手更是毫不留情,哪里却有半分新娘子的腼腆娇羞之态?这当儿众镖师已是杀将过来,在那红衣女子下方摆开刀阵,那女子一声娇叱,身子微晃,避开刀锋,一脚踏在一个趟子手头顶,借力跳起,发足便踢。那些镖师围拢过来,本意原在合力制敌,却不想那女子身法精妙如斯,竟于半空中变换方位,镖师们单刀合拢围在一处,反倒闪避不及,个个头上都挨了几脚,身强力壮的还能勉强撑住,身板儿弱些的早已捂着脑袋倒在地上,“哎哟、哎哟”地叫个不住。
顾月君看得是暗暗心惊,而姚柏、戚玉娘也早将这一切统统看在眼中。按说姚柏与昌顺镖局关系匪浅,那女子既出手袭击镖师,他断无袖手旁观之理,只是见了那女子一身新娘装扮,委实难解,他心知镖局除货镖、银镖之外,原不乏客镖生意,但却从未听说谁家的姑娘嫁人也需镖队护送,如此一来,二人竟一时不知该去助谁,面面相觑下,只得原地不动。
趁着一众镖师倒地,姚、戚二人观望之际,那红衣女子已是纵身抢回马车旁,一手伸向车中,竟又拉出一个身穿鹅黄衫子的少女来,那少女手足被缚,口中塞了布条,只能哼哼唔唔,说不出话。红衣女子双手发力,将她拖下车来,少女双脚被绑在一起,迈步不得,一跤跪倒在地,红衣女子去揪她背心,吼道:“起来!快随我走!”
姚柏、戚玉娘、顾月君三人俱又怔住,谁也没料到那马车中竟然还有一人,且被绑了手脚、堵住嘴巴,又见那红衣女子满脸怒容,单手将那黄衫少女提起,活脱脱一副强抢民女的架势,姚柏唰的一声抽出长剑,指着那红衣女子便喝道:“住手!”
那红衣女子正将黄衫少女一提而起,一旁几个镖师已从头晕中复苏过来,拔刀冲向她二人,而红衣女子听见姚柏这一声怒喝,转头一看,眼前竟是一亮,笑道:“老天助我!”一面抓住那少女背心,双足在地上发力一蹬,直向姚柏这边冲将过来。
顾月君见状大惊,她见那红衣女子一手提着黄衫少女,一手挥着单刀,迎面扑向姚柏,只道她是遭姚柏喝止,心怀怨恨,要对姚柏不利,登时大叫一声,伸手便要拔剑。谁知两辆马车本就相隔不远,加之那红衣女子轻功不弱,须臾便至,顾月君右手刚摸到剑柄,那女子一只脚便已踏上车辕,跟着胳膊一扬,竟将那黄衫少女丢进车中,偏生顾月君一心只想着救姚柏,哪里料到红衣女子会出这一手,连一声惊叫也来不及发出,便被那黄衫少女迎面撞倒,双双滚落进车中。而那红衣女子一将黄衫少女丢开,身子即便向后一晃,整个人竟跌坐在姚柏怀中,姚柏一声惊呼,那女子却满不在乎,倒转刀尖向马臀上一刺,高叫:“跑!”那马吃痛,一声长嘶,撒蹄狂奔。
这一下又是变生不测,姚柏惊叫道:“你,你干什么?”忙欲勒紧缰绳,红衣女子双手一伸,按在他手上,兀自扯住那缰绳,又去夺他马鞭,戚玉娘出手去阻,却被红衣女子毫不客气锁住手腕,反手一推,险些坠下车去。姚柏见戚玉娘遇险,正欲助之,苦于膝上坐了一人,伸臂不得,有心将她推开,奈何车子颠簸不止,那红衣女子借着颠簸之力,反向他身上靠得更紧了些。姚柏自来深知男女有别,面对女子每每多有容让,此时一给那红衣女子缠住,竟不敢伸手碰触她身子,手中马鞭也教那红衣女子趁机夺去,一顿猛抽,三匹马跑得更快,直将那些镖师们远远甩在身后。
车外正是乱成一团,却说顾月君倒在车中,给那黄衫少女撞得是眼前金星狂舞,五脏六腑好似移位一般。而那黄衫少女显然也并不好过,二人哼了半晌,顾月君终于醒转,忙将那少女推开,自向身上痛处揉了一揉,正欲爬出车去探看姚柏情形,却看到那黄衫少女倒在一边,动弹不得,口中只是闷哼,满眼尽是求恳之色,顾月君心下一软,伸手将她口中布条抽出,那少女干噎两声,断断续续叫道:“求求你……我们小姐……快……”
顾月君一听她说到“小姐”二字,登时想起自己的贴身丫鬟小翠,又见那少女不过十四五岁年纪,头挽双髻,宛然便如小翠一般,不由心头微颤,当即拔出龙泉剑来,那少女只觉眼前寒光一现,吓得尖叫一声,闭上双眼,顾月君道:“你别怕,我把绳子割断,伤你不到,快伸手脚过来!”
少女听了顾月君之言,方睁开双眼,战战兢兢,递上双手。好在那龙泉宝剑名不虚传,只将剑刃轻轻一挑,绳子立断,二女相互搀扶着,连滚带爬,掀开车帷,一见了车外这般光景,登时呆了。
顾月君见那红衣女子整个身子坐在姚柏怀中,再看姚柏两手半举着伸向两旁,对那女子是推也推不得、碰也碰不得,满脸尽是无奈,戚玉娘伏在一旁,双手颤抖,使不上力,唯有那红衣女子连连抽打马儿,口中哼着小曲,一只穿了红色绣鞋的脚蹬着车辕,似是心情大好。顾月君看得心头火起,一手指向那女子,喝道:“你,你好没羞!还不快放开姚大哥!”
顾月君这一声喊用上了十成气力,饶是马车横冲直撞,街上行人尖叫避走,那红衣女子倒也听得清楚,回头一望,笑道:“哟,怎么车里还藏着一位小妹妹?模样倒是很俏,瞧这一双招子,真是又大又亮!只是这眼神却不大好。”顾月君又急又气,叫道:“你说哪个眼神不好?”红衣女子笑道:“自然是说你!你明明看到了,是这位大侠不肯放开我,你反教我放开他?我如何放?”说完又问姚柏道:“这位大侠,你说是也不是?”姚柏早已面红耳赤,那女子一张粉脸近在眼前,说这两句话时,丝丝粉香气息吹打在他脸上,姚柏忙侧过头去,不敢看她,那女子嫣然一笑,道声:“都坐稳了!”又是一鞭打去,戚玉娘叫道:“快住手!这马儿连日奔波,不能再跑了!”红衣女子瞥了她一眼,嘴角一扬,道:“这位大姐原是重马不重人!马跑坏了算得什么?若给那些人追上,咱们几个可都得死!”戚玉娘面色一沉,道:“他们只是些镖师罢了,怎会胡乱杀人?何况你于光天化日便敢劫镖抢人,这会儿又是这般,莫非要连我们马车也一并劫了不成?不要说我二人与那昌顺镖局渊源匪浅,就是不相干的路人,也决容不得你这般任意妄为!你再不住手,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顾月君正给那红衣女子噎得又羞又气,此时见戚玉娘面如冰霜,大有凛然不可欺之色,一番话说得又是掷地有声,心中不由暗暗叫好,谁料那红衣女子只是轻蔑一笑,回眸转向姚柏,娇声道:“大侠,这位姐姐要对我不客气呢,你管是不管呀?”姚柏面上更红,讷讷道:“我……”红衣女子转向戚玉娘,得意笑道:“你都瞧见了罢?连这位大侠都没说什么,你倒是着的哪门子急咧?”
顾月君见那女子丝毫不怕戚玉娘,且还反唇相讥,登时也急了,正要说话,却见戚玉娘眼神一凛,手腕一翻,竟将腰间那柄短剑拔出鞘来,指向红衣女子,冷声道:“你是女子,他自然不好对你出手,我却不然。你再不识相,我决饶你不得!”
顾月君见戚玉娘竟连那从不离身的短剑也出鞘在手,自是大为惊奇,待要细看那短剑几眼,却发现戚玉娘持剑的手颤抖不住,连带着那短剑也跟着打晃,不由心中叫苦。那红衣女子格格的笑个不停,说道:“大姐当真好功夫!您要与我出手,我倒乐意奉陪,只不知您手腕子抖成这般,出的却是哪一门哪一派的招式?哦,我倒忘了,原来是先前与我抢夺马鞭之时,给我点了腕上穴道,这会儿怕是还未好转罢?”戚玉娘道:“我自知武功不及你,却也要拼死领教,你无需啰嗦,要打便打来!”红衣女子嘴角一撇,笑道:“算了罢!和你过招也忒没劲,赢得太容易,还有什么意思?再说我还要借你这马车一用,且饶了你罢!”戚玉娘一剑逼近她脸颊,冷冷说道:“这马车岂是你说借便借得的?”红衣女子笑道:“你急什么?我又不会白借。”一面说,一面腾出一只手去,将那满头珠翠一把扯下,尽掷于戚玉娘面前,笑道:“我身上不曾带银钱,且用这个充数啦!”
戚玉娘手掌一挥,将那珠钗等物尽皆格开,几样宝钿珠花当啷一声,掉落在顾月君面前,顾月君低头一看,心中便大起鄙夷之意,暗道:“这一头花花绿绿的,看着华丽,却不过是些不值钱的货色,没的给人笑掉大牙!”正想着,便抬起头来,却见那红衣女子因满头首饰尽去之故,一头黑发便如水般倾泻而下,迎风飞散开来,姚柏整个头脸顷刻被她长发裹住,登时气急,伸手便抓起面前珠钿,狠狠掷向那红衣女子,叫道:“这些冒牌货,你自己留着罢!想用这个就换我们的马车,你别做梦啦!”红衣女子头一歪,将珠钿悉数躲过,笑道:“你嫌我这些首饰不值钱么?那也没法子,要怪只怪我爹抠门,你找他说去!要么你看看我这身嫁衣还值几个钱?我脱了给你便是!”
顾月君一听这话,愈发恼火,正待回击,却听得身后一个怯怯的声音叫道:“两位……两位姑娘,我这里倒还有些钱在,全都给你们,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别赶我们下车……”
顾月君回头一看,说话的正是那位黄衫少女,她跪坐在自己身后,双手掌心里托着一吊钱,抖抖地捧将过来。顾月君见她脸色苍白,眼中半是畏惧,半是哀求,心下登时不忍,正欲出言安慰她几句,却见眼前寒光一闪,那少女“啊”的一声惊叫,身子便倒了下去,顾月君大惊失色,再看戚玉娘正一手按住那少女肩膀,一手将那短剑横在她颈项之上,少女脸色已转为惨白,周身发抖,连话也说不出了。
这一下却是大大出乎那红衣女子意料,忙叫道:“喂,你这是干么?”戚玉娘冷冷说道:“我数到三,你马上松了缰绳马鞭,勒马停车,我便不为难这姑娘,你若不从,那便赌一赌好了,看看是你的手快,还是我的剑快!”
顾月君见此情景,心下大为惊慌,她见那红衣女子身怀绝技,口齿又极伶俐,即使姚柏、戚玉娘这样的高手,面对她竟也无计可施,然而此刻戚玉娘既擒了那黄衫少女在手,又是一副说一不二的神情,她只道那红衣女子断不肯为了黄衫少女让步,想来那少女必是血溅当场,顿觉心头一阵恐惧,几欲捂眼,却不想那红衣女子竟立时叫道:“别,别!马鞭还你,还不成吗?”说着更是勒紧缰绳,将马车拐到一条小路上,停了下来,又将马鞭丢向戚玉娘,随即纵身一跃,倒骑在马背上,面对车上众人嘻嘻一笑,道:“你们说什么便是什么,我都依了,这会儿可以放人了罢?”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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