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出生那年,日本取代德国,控制了山东。
娘说,她疼了一晚,凌晨时候,从天边的微光里传来隐隐的一声炮响,我便呱呱坠地。
她本来会死在那个冬天,但是我的到来,让她原本坚定的死志轰然瓦解。她抖抖索索地抱着刚出生的我,拿了剪刀去找我的生父——那个强奸了她的纺织厂大老板。他给了她一笔钱,她便抱着襁褓中的我,离开青岛,来到聊城,开了这家“曼莎珠华”旗袍店。
娘从不瞒我这些往事,但她也从不说更多细节。我每每开口想问什么,都会被她眼里那似乎在燃烧的泪水吓退。
然后,她会用力握着我的手:
“嫚啊,如果有男人夸你美,你一定要小心了,一定要远离他,离得越远越好!”
我被她攥的痛极,通常会胡乱地点着头:“娘,我长得丑,你放心吧。”
我长得确实不美,蒜头鼻,兔子牙,长下巴。我觉得娘真是担心的太多。即便我长成这样,她也不允许我做发型,穿色彩鲜艳的衣服,戴任何首饰。
尽管她做出的旗袍让聊城的女人几乎人手一件,我们俩却一年四季都穿着黑色或灰色的马褂,头发要像道姑一样整整齐齐地盘起来,插一根木簪。
那样的我,怎么可能会有人夸我美呢?
娘曾经无数次告诫我,如果有男人夸我美,我一定要离他远一点。但那时我根本想不起她的话。
我缓慢地摇摇头:“我不美。”
他从后面抱了上来:“不,你很美。”
我没有拒绝。我忘记了所有拒绝的理由。
我在他眼里看到了一个绽放的自己。我无法决绝那样的美丽。
他的手终于攀爬到我的胸口那里,一种愉快而又恐慌的奇异感觉在我的身体里蔓延。
他贴在我耳边,喃喃说道:
“与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
我终于沦陷在那种危险的快乐里,勇往无前。
从那以后,我们便经常的私下来往。我偶尔也会迷惘地想起他第一次喃喃的那三个字:“有情人”
——我对他算是有情吗?
可是当身体上的高潮席卷而来,我便无暇顾及那个“情”字真正的答案。
在娘面前,我依然竭力维持自己好姑娘的形象,梳道姑头,穿灰不溜秋的马褂。但那些旗袍再送给颂芝和翠澜之前,我都会在井田面前先穿上它们,看他的眼睛亮起,听他从无重复的赞美之词,然后诱惑着他一点点把旗袍慢慢脱掉,露出比旗袍更美的身体。
三、
毕业之后,娘开始为我张罗嫁人的事,她请店里的老主顾帮忙,物色了一些据说是年轻有为,踏实肯干的好青年。可惜这些好青年们,通常都不会约我见第二次。
我能清楚地从他们眼里看到那些掩藏地很好的失望和嫌弃。
我和娘说了这些以后,娘骂我:“娶妻娶贤,他们都是好人家出来的孩子,哪里像你说的那样轻浮。一定是你有什么不合适的举动,看你这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样子……”
我被她念叨的不甚其烦,索性再也不提这事。
倒是娘,骂归骂,给我做的衣服花样倒渐渐多了起来,虽然仍然只准我穿马褂,颜色却鲜艳了不少。
几个月后,终于有个憨厚的小伙子相中了我。
他家里有亲戚在国民政府教育部当官,做教科书出版的生意,为人厚道。和我见面的时候,甚至不敢抬头看我的眼睛。
看惯了男人们或明或暗审视的目光,我对他倒是并没有什么排斥。
井田很早便知道我在相亲,但他什么也没说。我也默契地从不在他面前提这事。
民国二十一年,我订婚了。
订婚的第二天,我的未婚夫便离家参了军。促成这桩婚事的长辈们都对我怀有歉意,话里话外都透着同情,我却只觉得无比释然。
我更加频繁和小心地与井田厮混,在沙发上,在画室里,在钢琴上——我爱极了他压着我躺上去时,那多个音符混合发出的闷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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