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添一抹岚
那年,我与先生已有谈婚论嫁的念头。那时候每每我休息归家,妈妈总会旁敲侧击地说,听说你男朋友的妈早逝,我很是忧心你坐月子谁伺候你啊……
母亲早逝、兄弟多、没盖房子……诸如此类的话题,我实在已听得耳朵起茧。这些话的背后,无非是嫌弃先生家里经济条件不好。那会在我的眼里,就容不得一星点膈痛爱情的沙子。所以每至此,我总不等妈妈把话说完便及时打住:以后的事情谁说得了算,又谁预计得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这也是您老常教导我们的。
妈妈那副劝导架势被我压下去了,脸上怏怏,欲言又止。瞄一眼妈妈,知道她心中的小算盘仍打得啪啪响,若我仍站在她跟前,接下来她要“谆谆告诫”的,该是要赤裸裸地与金钱挂钩了。
我果断从钱包里抽出几张红太阳递给妈妈手里。妈妈推托着,我一下把钱塞到她裤兜里。接着,妈妈略低着头,一手揣进裤兜,把钱拿出来。就趁着这空档,我赶紧溜之大吉,心头嗤笑:我的这个妈妈啊,定是杵在我身后数钱呢。但我一个穷打工的,能有多少给她数啊。还是幺妹总结得麻辣,妈妈见钱眼开,用两张人民币吧,贴上了,便各自相安。
大妹,我还没跟你说完呢……身后,妈妈的大嗓门响起,我头也不回,三步作两地窜出了门。
后来,妈妈渐渐不说那些话题,许是我与先生生活的踏实与努力,她也看在眼里吧。
我与先生登记了,也择好了吉日摆酒席。但不曾想,那时我怀上了,还是双胞胎。算算时间,摆酒席那会是我怀胎八个月,正是身心疲惫的时候,还哪有心力准备这个。况且,双胎多是剖腹产不说,胎儿还容易早产,各种情况之下,我生产的费用肯定不少。作为工薪阶层的两人,面对这些花费,就是负担得起,也很吃力。
我俩商量,要不酒席不办了。先生家里的意思是办,借钱也把酒席办了,我不吱声。
后来,我在电话里跟妈妈说了这事,她坚决要我别办酒席,说酒席是办给别人看的,自己才知道那荷包瘪得啊,妈知道养儿的苦,何况这个时代,养孩子多费钱啊,一进一出(喝奶粉、包尿不湿)都是钱……
还别说,妈妈一口一个钱的,还是以前那样啊,可听在我耳里,怎么那么顺耳了?我嬉笑着夸妈妈的算盘打得真好,妈妈有些得意道,你才知道啊!
接着,电话里是一段安静。安静过后,我怯声问妈妈,妈,酒席都没就把你女儿嫁了,会不会觉得没面子啊?
妈妈立刻接话说,什么面子,它能比你们今后的小日子过好了重要吗!坚决不办酒席,也坚决不借钱办酒席,工作也辞了吧,快点回家待产,真担心你上班累着了,出点意外怎么办,妈最忧心这个,想得睡不着觉……
边听着妈妈的喋喋不休,边抹干眼角默默流出的泪。调整好情绪,深呼吸几下,清了清喉咙,我问妈妈,妈,到时候我生了,你会来我家照料我坐月子吗?
会啊,当然要去的啊,不然谁照料啊,谁照料都不及我,谁出谁心疼,你是我生的,谁心疼得过我。
那你以前说担心没人伺候我坐月子……我眼角的泪水啊,又淌下,擦不干。
那时候我就想好了,大不了我去照顾你坐月子,你不嫌我人老手笨不卫生……
我把头侧离电话,轻捂着嘴,抽泣起来。妈妈似乎有所察觉,大嗓门在电话里响起来,大妹,怎么啦?老人言,有人自有物,车到山前必有路,穷要穷得硬气……
妈妈又开始老一套了,还习惯性地乱用老话。什么穷要穷得硬气嘛,我只是不打算摆酒席而已,适才低落的情绪也悄悄随着妈妈的侃侃而谈烟消云散。
14年寒冬里,我迎来生命中的两个小天使,一对龙凤胎兄妹。
我二十多年的人生啊,加起来的辛酸痛楚都不及那个月子。月子里的辛酸与痛楚叠加起来足已让我忽略初为人母的欢愉。每个黑夜,每个白天,都是俩小人儿的哭闹,想睡不得睡,欲哭无泪。每次我挣扎着起身时照料俩孩子时,剖腹产所留下的伤口便撕裂般疼痛。
还好,有先生陪在我身边,不然我不知道会不会落下个产后抑郁。
而更让我安心的,是妈妈的陪伴与照料,不分黑夜白昼地,妈妈总绕在我母子仨身旁,不得一丝空闲。
妈妈总唠叨我多吃饭多喝汤。彼时我身子十分虚弱,毫无胃口。不止一两次,我趁家里人在旁屋吃饭时偷偷把只喝了几口的鸡汤倒进河里。而妈妈,总会在饭后第一时间回到我房间里,询问我是否把饭菜全部吃完。我当然故作姿态地说吃完了可饱呢。妈妈则若有所思地说道,饭桌上,我还跟他们说你会不会耍滑头把饭菜倒了呢!
果真知女莫若母啊!小计谋竟被妈妈预料到了,于是我死口否认有此一事,不管妈妈几次三番的追问。
最后,妈妈改为告诫我说,得珍惜粮食啊,以前她坐月子时,口水都流了,也只是吃些鸡蛋汤,且是隔天才来一顿,更别说鸡汤了,整个月子里她只吃了一只鸡,还是我外婆送来的……
妈,妈,我现在的确是不饿,甚至闻到鸡汤味都饱了一半……我煞有介事地说。
那你是真的把饭菜倒了,哎呀,你……妈妈的大嗓门情不自禁响起来,俩孩子哇的一阵哭声也跟着响起。妈妈赶紧噤声,手忙脚乱地轻拍着孩子,柔柔的腔调唱出来:月光光,照地堂,虾仔你乖乖训落床……
记得月子里的某个夜晚,我被孩子哭闹吵醒,朦胧中挣扎起来,看见妈妈正在一旁冲调奶粉。我慢慢走到她身边,发现妈妈先是把奶粉放进奶瓶,然后才把水冲进去。这冲调顺序明显不对啊,我真要纠正她,却一眼瞥见妈妈把一只手指放进奶瓶中。
妈妈,难道你一直就是这般冲奶粉,还这般给它探温度的啊?不知怎的,我克制不住地粗声向妈妈嚷着,冲过去,一手抢过她手里的奶瓶,并恨恨地白了妈妈一眼,责怪说,你究竟是照顾我们还是给我们添乱的啊?
妈妈任由我抢走奶瓶,怔怔地站着。我气冲冲地把奶倒掉,妈妈走了过来,低声说那多浪费啊,似乎想要阻止我。而我一言不发,继而重新冲调奶粉,妈妈最终只是安静地站在我身边。
明天我教你怎么冲奶粉,今晚就不麻烦你,你好好睡就是了。这句话说完,我的眼泪也哗啦啦地涌出来,因为我知道这句话有多混蛋,而我却说了出来,向着妈妈说了出来。
我背对着妈妈,开始给孩子喂奶,一旁没能吃上奶的孩子仍旧哇哇大哭。假装若无其事地,我理了理额上散乱的头发,其实只是想抹一抹那泪如雨下的双眼。
妈妈把一旁哇哇大哭的孩子抱起来,绕着床踱着步,乖乖,别哭了,别再给你妈妈添乱了,外婆抱抱……大妹啊,你一会教教我就好,我以后一定会注意的,我以前就说你是要嫌弃我这老人的……
最后一句话里,我能明显听出妈妈的怯懦与不安,不能再继续摆出那副埋怨姿态了,不然妈妈真要被我伤了心了。清清喉咙,我应了声,好。
我一直都知道,那晚我说的话很伤人态度也恶劣,但我却从没为此向妈妈道过歉。
从前,我把妈妈谈钱定义为爱财,后来慢慢理解了,她是苦头吃怕了。妈妈希望我们生活得好好的,千万别像她那般。与她聊天时,听得最多的是妈妈说为了我们操心这那的常会寝食难安。而我们总是说妈妈瞎操心,有福不会享。
这些年,我以母亲的身份,努力照料着两个孩子的起居成长。那份战战兢兢,那份为孩子谋路子的心,终于使我知道,我的妈妈啊,一生不为什么,只是把我们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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