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老物件儿,总是沉默的,安静的。于幽僻处绽放着熠熠的光华,于安静沉默中带给我们一些朴素生活的美好。每一个老物件儿都曾是鲜活的有生命的,它们连接着我们曾经鲜活灵动的每一日每一天的烟火生活。它们来自于山川草木,昭示着一种古老的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活方式。
反观我们的日益现代化的生活,使人不由追念这种朴素生活的踏实与温暖。当我们再次置身这些曾经朝夕相伴的古老的器物,时间的流动缓慢下来,日光中尘埃寂静飞舞,不知不觉中已然泪湿。那种遥远的生活,仿佛又回到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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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的乡村农家,堂屋当门家具的标准配置是条几、方桌和两把椅子。我父母向来讲究,置办家具,不仅要求结实耐用,还要美观大方,看着舒心。置家具,过日子,过的就是个心情嘛。这些家具,都是请本地最好的木匠做的,师徒俩花了半个多月的时间,刨光,打磨,雕花,上色,做出了他们自己满意的模样。红棕色的家具古朴厚重,大方实用。用了30多年了,依然是那样稳稳当当,不摇不晃,就像我们这30多年的生活,平淡,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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条案(条几)是一种古老的汉族家具,是一种承具,兼备礼仪功能与实用功能。宋、元、明、清以来,条案一直占据了厅堂最中心、最高尚的位置。欲布置厅堂,先从摆好条案起,继而是八仙桌,是八仙桌两侧的一对太师椅,这是主人夫妇坐的。再往下,分两侧对面摆下2对或4对太师椅(也可以是扶手椅或单靠背椅)。这种明清盛行的汉族家具的基本形制,至今在一些农村地区还在使用。
条几是一种长条形的案几。在堂屋正当门处靠墙摆放,比桌子高约半尺,用于摆放花瓶、相框等家庭装饰品。那个时候,很多家庭把刚时兴的电视机就摆放在家中最显眼的这个位置。晚饭后,家人、邻居等围坐在一起看电视,话家常,觉得比去看露天电影好多了,电视里什么没有啊。
大条几后面的正面的墙壁上,一般是要挂一副中堂的。或山水,或花鸟,或字画什么的。中堂两侧悬挂与画意相称的对联一副,右为上,左为下。我记得那时我家的中堂画是一幅梅竹图,左右两联,上联是“松竹梅岁寒三友”,下联为“桃李杏春风一家”。这本没什么稀奇。但这幅中堂不是印刷品,而是使用了当时较先进的静电植绒工艺。整个画面呈现清新的水墨色,设色淡雅,气韵生动,是父亲十分喜爱的一副中堂画。
再往两侧,上方常常是电影明星的年画。那时的电影明星真的是灿若群星,刘晓庆、张瑜、李秀明、潘虹、达式常、唐国强、郭凯敏等,成为全民的偶像。那个时代的电影明星,青春健康,阳光明媚,有一种最真实自然的美,于朴素清纯中,洋溢着一种蓬勃向上的朝气。那时候的明星画,于尺幅之间,流淌着一个时代的气息。
下方往往是整出的古装戏的剧照,如《龙凤呈祥》《文姬归汉》《对花枪》《花为媒》等等,具有浓郁的生活气息,都配有文字的剧情介绍。一幅画有八帧剧照,两幅十六帧,整个剧情发展十分完整。我了解的一些古代的故事,就是通过这些古装的戏曲年画。我到别人家去,也喜欢看这些古装的年画。每年过年去走亲戚拜年,我都要爬上人家的椅子,细细地看人家的年画。
2
条几前面,就是古朴方正的大方桌和左右两把带扶手和靠背的椅子。小时候,我们几个就在电灯下,趴在这个桌子上看书写作业。
我的几个小堂弟或邻居家的孩子一到我家来玩,都喜欢爬到椅子上去。因为都还不到十岁的他们,大多还没有桌子高,但好奇心却很大。他们渴望看到桌子上和条几上的所有的东西。一站到椅子上,展现在他们面前的就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不仅桌子和条几上的东西一览无余,而且还有点儿“山高我为峰”感觉。
后来,家里又添置了专门吃饭用的餐桌,实际上就是个小方桌。父亲又在三月十八会上买了四把带靠背的小椅子,又结实又轻巧。刷了几遍漆,把它们漆成豆绿色,是一种安静而悦目的颜色。历经三十年的岁月风霜,现在它们颜色虽然有些斑驳,但依然陪伴着我们,每次回家还坐在上面吃饭,闲谈。只不过当年曾坐在上面的儿童少年,如今已是人到中年。它们又成为我刚上一年级的小侄子“座下骑”。
我家的大板凳(条凳),我是认得很清的。虽多少年未与它亲近,我还是一眼就能认出它来。因为小时候与它相伴太久。我的小手曾无数次摩挲过它,我在它上面站过,坐过,也把它翻倒过。它的每一条纹路,每一处伤痕我都那么熟悉,就如同自己的十个指头一样。如今,常到我家和父母一起打牌的乡邻,比我对它更熟悉——其实,它与他们,本已相伴许久了呀——从壮年到白头。
那些年,除供我们上学外,父母几乎每年都要添置一两样家具。大衣柜、自行车、缝纫机、写字台、菜橱子等,我家都置办比较早,后来还添置了书柜。它们现在有的还在用,有的已经不用了。上次回家,注意到厨房中闲置已久的菜橱子,上面还可以看出不知哪年春节时写的“色鲜味美”字样的对联,是亭亭匀匀的正楷字,看样子是我少年时的笔迹,不过也可能是弟弟后来写的。
3
家里还有一些更老的家具,是妈妈的陪嫁,久已不用。那个下面有一个支架的红褐色的方形衣柜,外观稳重朴素,喜庆大方,是妈妈放衣服的地方,也是我小时候藏有很多小秘密的地方。
三四年级的时候,我得了一个奖品,是一个乳白色的塑料铅笔盒。柔软光滑带海绵夹层的盒身上面,是一个站着的金发碧眼的外国小男孩,在放飞一只鸽子。这样的铅笔盒在当时多么稀罕和珍贵呀——是的,全区只有这一个,颁给了我。我自然是宝爱非常,自己一直舍不得用,就放在这个衣柜里面,不定什么时候拿出来看看,真的像刘姥姥一样。后来我上了初中,就把它给了弟弟。
妈妈还有一个带抽屉的老式的桌子,现在静静地放在阁楼上。桌身一侧,有用毛笔蘸黄漆写的歪歪扭扭的几个带点的阿拉伯数字,分别是1,2,3,4。有一次我带正上幼儿园的小侄子在阁楼上玩。他显然是注意到了这几个字,摩挲了半天,说,“这不是我写的。那这是谁写的呢?”是啊,是谁写的呢?
幼时父亲教我写字的情形宛然如在昨日,不成想那么多年的光阴已悄然走过。我写这几个字的时候和我小侄子是差不多大,但现在他的“学问”比那时的我大得多。我们一同注视着多年前那个小孩的稚拙的笔迹,真是令人百感交集。
上次回家在走廊尽头看到妈妈以前用的鞋筐子,刹那间如逢故友。心想,怎能随便扔在这里呢?妈妈曾用它给我们缝补过多少衣衫,做过多少双鞋呢!它曾是我小时候的“百宝箱”:针头线脑,剪刀尺子,花布纽扣,我经常在里面翻找自己需要的东西。如今它早已没用了。但我不忍弃之,把它放到了阁楼的旧桌子上。一桌,一鞋筐,让它们在岁月的角落里静默,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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