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恋枝的叶,终将乘上风、随着水,看一路繁灯艳舞如浪息,听一程慨歌欢曲如尘落,感一途豪情壮志如泡灭,入海拥宁。一个人,当他开始理解并渴望牧童去犊归的乡村黄昏,那么他将再也狂躁不起来,表情只会越发无大喜大怒,最终是成为心平气和的淡定从容,还是心如死灰的万念不生,全在于他能从过去汲取多少令自己莞尔的轻松。
我是一个生得颇幸运的人,远离了家书抵万金的战火纷飞,又早于千行万业都怨“卷”的当今时代来临前长大,可以度过一个比较无忧无虑的童年,还能看到晚霞流辉把锄挥、晚风送凉弯腰捡的农桑一幕,更有机会体验戴笠哼曲作牧童、穿蓑水边学钓翁、追捕蜻蜓平原野、逗弄蟋蟀秋稻田。自在如溪中游鸭,既能食于外,也知餐于家,图一个基于当归则归的在外逍遥。
那时候的村子,悠闲的气息浓稠似糊粥,大人小孩只看天上那杆大时针去活动,哪管具体的几分几秒,多了这几分秒,地里的菜、田里的稻又不会窜天高,赶那几分秒除了徒逼着自己更快腰酸背痛外,又有什么乐用呢?正是这样的生活节奏,奠定了我童年的欢乐基调,而真正让我童年染上欢乐色彩的,是家里长辈的开明,在要求农忙时期做帮手外,并没有逼着身为孩子的我们尽早辍学去打工。
也许正是童年中自己给自己找乐事的习惯,成就了我今日的寓居于内的自乐精神。也许正是童年中背无所负的轻松日子,筑成了我今日万事随变的从容心态。也许正是童年中那段从心所欲深入观察自然的经历,促成了我今日兼具理性和感性的认识能力。要知道,冰凉夏水从脚间上流过的感触,是真真切切的;暖和春风从脸庞上拂过的感触,也是实实在在的;甘甜秋果从喉咙里滑过的感触,也是清清楚楚的。
若我童年是在今日时代,那么卷起裤管、撸起袖子、趟着浅水摸鱼捉虾捞贝壳这件事,只会是从乡村散文上读到的一个片段,而不会是自己的切身经历,尤其是当我逛遍村里郊外的每一个曾经有水有田有得玩的旮旮旯旯,细数起一个个目睹着、或不曾目睹到的变化时,就更坚信了。
我已经不是童年的我,村里的溪河也不是童年的溪河。依旧连接着源头的,村里为数不多的两条溪河中的一条,它的水依旧在不舍昼夜地流动,但它两岸之间再无捶打衣物的声音,大概是随着时间变化而深埋河沙之中。不留洗衣码头的两岸,只剩下高耸。那高耸,足以令童年里的那些个跳水健将退缩。手太短,岸太高,再也无法像过去那样蹲在河岸上将手掌盖在水面上去感受水流快慢。
一边是下河变得不易,另一边是可供孩子屋外活动的时间在与日俱减。多多少少读了点书的年轻父母,对孩子的学业看得更重,上学前有各种早教,上学后有各种培训,灵智未开而稍显驽钝的小孩,哪里招架得住这种赶鸭子上架般的催促,只能在一句句“为你将来好”的口号里,将那颗尚未玩够的心在压抑住和压抑不住之间来回切换;偶尔得空,也是只能在父母的看管下在室内看电视、玩手机游戏。
这些变化,正在身边的远远近近的农村或城市地区,上演着。旁观这些变化的我,也旁观着天上掠飞过的鸟阵。不知道它们最终走向的我,只能随着夜幕降临再次回忆那个时光慢慢的快乐童年,叹一句,晚烟落日驱归鸿,流水青蓬摇梦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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