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七草郁郁，撷而烹之。
碧粥有芳，宜春之味。
春有七草者，乃芹、荠、繁缕、佛座、萝葡、芜菁、母子草也。正月初七为人日，细碎草叶，入粥而食，有迎春之意，可辟邪。
“听说，万岁爷要出宫啦！”
“出宫，去哪儿？”
“像是要下江南……”
“哟，这好端端的，下江南干吗？”
“咳，我哪儿知道！圣心难测，咱这当奴才的，猜得着吗！”
二
康熙十四年，春。
皇上南巡的传言就像一阵和煦的春风，吹进紫禁城的角角落落，激动人心，又不着痕迹。
但有一处，却是纤尘不染。
那是一座清雅幽静的小院。春来红梅尽落，海棠未发。只有三两枝桃花，疏疏离离地映着窗。而窗里，一名俏丽灵秀的女子正坐在榻上描花样，眉眼低垂，嘴角轻笑。
有女初长成，选在君王侧。院里住的是佐领三官保之女，宜贵人郭络罗氏。
深墨晕染了素绢，影影绰绰间显出一位娉婷佳人，清溪浣纱，姣容带愁。
勾成最后一笔水波，宜贵人搁下笔，对身边宫女得意地问：“小桃红，你看这幅‘沉鱼’描得如何？”
小桃红凑上去瞧，赞道：“哎，真好看！主子您手真巧！”
宜贵人喜滋滋地托起素绢，左看右看，自是无限欢喜。
“主子，您喝喝这茶。涌溪山的火青，当年的，可香呢！”小桃红小心地奉上茶。
盏中的珠茶墨绿莹润，缓缓舒展如兰，水汽裹着清香扑鼻而来。
宜贵人掀盖捋了捋，轻抿，“嗯，果真不错！”她想了想，转头又道，“哎，这可是贡茶呀，你打哪儿弄的？”
小桃红的脸薄薄一红，“宫里、一朋友送的。”
“你在宫里还有朋友？”宜贵人眼神狡黠。
“哎，是、是同乡。”小桃红轻声应道。
宜贵人笑着拧了小桃红的胳膊一把，“好呀你个小蹄子，在宫里头有相好的也不告诉我！”
小桃红往边上一躲，跪下，“主子快饶了我吧！不是相好，我们、我们不过是见过几面罢了……”
“起来起来，你若实说我就饶你。”宜贵人巧笑着扶她起，“见过几面，就能送你这好东西？”
“他在万岁爷身边当差，打赏的机会自然多。”
万岁爷。
听到这三个字，宜贵人脸色一落，不再与小桃红玩笑，只是怔怔地喝着茶，望着窗外桃花。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不知何来这番无聊的感慨，淡淡惆怅萦绕在心头。盼个“几世几年”，也未必能盼来一次“宫车过也”吧？
小桃红猜着了宜贵人的心思，在旁道：“主子，您成日在这里描花样，绣花样，怎么也不活动活动去？”
“活动？上哪儿活动去？”宜贵人秀美一挑，“我一刚进宫的贵人，能上哪儿？”
“哎，我昨儿可瞧见——”小桃红高声欲言。
宜贵人瞪了她一眼。
小桃红附来耳边，悄悄道：“我昨儿瞧见，德贵人提着食盒进了慈宁宫。”
“哟，她还攀上高枝儿了！”宜贵人脸上不悦，从笸箩里挑了彩线，闲闲地绣起来。
“人家啊，那是有鸿鹄大志，哪儿是咱这小小燕雀可比的？她爱攀高枝儿，就让人攀去呗！最好啊，得了恩宠，生了阿哥，然后母凭子贵，干脆一气儿来个母仪天下！”
宜贵人把末一句说得亮亮的，小桃红知她是生气，便低头不语。
“哟，这是说谁母仪天下呢！”
门后走出个红裳美人来，不是别人，正是方才说的德贵人。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这两人进宫时间相仿，又住的近。这常来常往的，也少不了明里说笑，暗里较劲。
宜贵人马上停了手中的活儿，迎上去,“哟，是姐姐来了啊。”
德贵人把方才的话只听了半句，猜不着意思，“妹妹刚才在说谁？”
宜贵人一笑带过，“说谁，没说谁啊？
德贵人不信。
小桃红机敏，捧来素绢，“德主子，我家主子正和奴婢说这花样呢！您瞧，西子浣纱而沉鱼，没得个母仪天下，可惜了不是？”
德贵人撇了撇嘴，“哟，妹妹这贴身丫头，嘴够巧的呀。到底是调教的好！”然后她扯了一把身后的宫女，“你瞧瞧我那院儿里头的，个个儿都闷得要死。嘴粗手笨的，真真气人！”
宜贵人抚了抚那宫女的胳膊，笑道：“秀兰那是乖巧，不像我家小桃红，成日里的唧唧喳喳，我还嫌烦呢！”
“要不咱俩换换？”德贵人眨眨眼。
宜贵人莞尔一笑，“姐姐真会说笑。”
宜贵人吩咐小桃红给德贵人上茶，又添一盘水果。两人便闲聊起来。
“妹妹，你可听说，咱万岁爷要出宫？”德妃兴致勃勃地说。
“不曾听说。”宜贵人摇摇头，也没有表现出丝毫兴趣。
德妃有点不悦，“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
宜贵人扯出笑，“我成日的院里绣花，也不见有人来。哪似姐姐这般好人缘？”
德妃被奉承地心浮起来，拉起宜贵人的手，“好妹妹，你也该走动走动啦！春天嘛，宫里花儿都开啦，该出门好好赏！”
“花儿？”宜贵人在果盘里拨了拨，递去一颗枣，“哪儿的花儿最好看呀？”
“咳，御花园呗！”德妃咬了一小口枣，“哟，这冬枣不错。”
“御花园哪是咱能去的地儿！进宫时候不长，我可不敢随便瞎逛。”宜贵人摆摆手，“咳，其实我呀，是嫌院儿里那几株桃树开得太少。原想着采些花瓣做点心，可就那么疏疏的几朵，全要了都不够！”
“要看桃花呀！那去养心殿呗！听说女墙边种了一溜儿的玉桃，风一吹，像落雪似的呢！”德贵人说得有鼻子有眼，宜贵人投去怀疑的目光。
“姐姐，你去过？”
“呵呵，我也是、也是听说的啦！”德贵人敷衍道。
养、心、殿。
宜贵人默默记起了这三个字，暗自做了个决定。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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