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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不改，直上茶楼，叹翻啖茶，润下条喉。”这是我外公写的打油诗，也是他享受的惬意生活。原文是粤语，大意是，风雨不改，到酒楼，吃上口茶，喝上杯酒。他说出来的时候，眯着眼睛，露出银牙。我能明白他的意思，现在回首，这首打油诗也正是他的人生写照。
从小只要跟他一起，早上外公去买菜的时候，都会到菜市场门口的茶楼，点上一笼肉丸子，一壶茶，一杯酒。店面的阿姨，也会跟他打招呼，直接给他摆上，只有见到我在，才会问我要吃什么，顺便聊上几句。外公不爱聊家常，见到乡邻，只是轻轻点头。
今年，90岁高龄的外公，因摔倒躺在床上，不能外出。但以前，他也是风雨不改，直上茶楼。有一次，开着摩托摔倒，舅舅为了不让他继续早上出门，再次遇到意外，就偷偷把外公的摩托车卖走了。第二天，外公准点起床，不知道在哪里，买了一辆新的摩托车回来。问他哪里买的，他抬手轻轻指着外头，表示外边，就是摩托车批发市场，别当我傻子。然后得意笑笑。而准确来说，近十年已经有好几次这样的情况出现，舅舅卖掉，外公买回来。久而久之，跟外公每天茶楼打照面的茶友们，就把这些作为谈资，在当地传播开。直到最后一次舅舅把外公的摩托车卖掉，也没有人敢买车给我外公。只因外公的孝顺儿女们，逢人必说，不要再卖车给我爸，年纪大了，发生意外，谁负责。听者有意，听到的人都怕麻烦找上门，都远远躲开。至此，外公只好打听公交车，哪里上车，哪里下车。公交车就此成了他的代步工具。
但这是一个小地方，乡邻互相认识，更何况相处了长达半个世纪的时间。不管外公在哪里出现，都会有人通风报信给他的子女们。子女们总有一个会出现，然后循例说上几句。外公也跟从前一样，没有说上一句话，只是板着脸，看着远方，时不时喝上一口酒。然后第二天，就转移了地方，摆上肉丸子，一壶茶，一杯酒。但结果不如他意，子女们的其中一个，还是出现了，循例说上两句，他继续板着脸，看着远方，喝上口酒。后来，孝顺的子女们意识到外公不爱听他们说教，就闭上嘴巴，收到报信后照常出现，坐下跟隔壁的乡邻聊上家常，把外公忽略了。外公也享受着如此待遇，开心地继续喝酒。
除了茶楼与摩托车的故事外，外公也有可爱的时候。
大约在他60岁的时候，当时他在我父亲的工厂做看更。美其名曰工作，实际上工厂所有人都知道外公的真实身份，对他都客客气气的。有一位寡妇，年纪比外公小，每天都对我外公嘘寒问暖，煲汤水，织毛衣等，鳏夫多年的外公哪受得这强烈的攻势。久而久之，他们就形影不离了。本来外公和寡妇的爱情，只藏在他们两老的心里，他们之间相敬如宾，打算就这样一辈子。但好事不长，一年多后，本来只有厂里人知道的事情，传到了孝顺子女们的耳朵里，前来问责。大家都不好说破的事情，这次被闹大，工厂里的人都心里痒痒，却不好意思围观。问责时，外公独自坐在床上，细心听孝顺子女们的话，傻笑着说，想不到年岁已大，也能找到不嫌弃自己的人。但到了第二天，外公如常，寡妇再也没有出现。
周六，我踏点来到茶楼，外公当然也在，风雨不改嘛。我坐下，听到孝顺子女们在嘲讽外公又被骗钱了。说他前几天在江边观棋，然后有一群人围着讨论什么，他好奇过去探个究竟，原来是讨论着一块古玉。关于古玉，还有一个孝顺的故事，持有人因家母患病，没钱治疗，只好拿来传了3代的古玉找有缘人，低价换钱救母。现在古玉在子女们手上传递把玩，外公也傻笑着，听着他们跟我说事发经过。间中拿起茶壶往酒杯中轻轻倒茶。我问外公，这么快就把一杯酒喝完了？外公笑着，没说话。子女们抢着说，他杯子是自己带的，有好几年没有喝酒了，医生说不能喝，只是用以前的酒杯过一下口瘾。
至于古玉，当然是假的，故事嘛，应该也是他们瞎猜的。惜字如金的外公怎么可能把故事说清楚。至于钱，当然是被骗了，还不止一次，古玉当然也不止一块。
后来有机会我单独跟外公在茶楼见面，就随便问：“怎么能每天过着一样的生活，钱被骗了不心疼？”
他笑笑，喝了口“酒”，想想，把头凑过来，说：“随遇而安，放松点，日子好快就过。”
说完，还定神望着我的眼睛，向后靠，张嘴笑了几声，又拿起他的“酒杯”。
回过神来，猜才意识到这是外公目前为止跟我说过的最完整的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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