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嫂,二嫂

作者: 颜玖言 | 来源:发表于2023-12-12 13:45 被阅读0次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号所有短篇未来某个时间会改写成长篇!

    1、

    二嫂叫啥来着?我倒是忘了,好像二嫂就是她的名字。二嫂嫁到村里三十年,如今二道梁村里的地都是二嫂的了——整个二道梁都是二嫂的了。

    二道梁是一个鸟不拉屎的村,过了一道梁再过一道梁,二道梁就在第二道梁后面的山坡上。坡上石头瓦块的,并不好走,当年土匪不来,就是现在一般做小买卖的都不愿意来。哪怕山沟沟里飞来金凤凰——当年二嫂可是全乡的一枝花,那也只能走着。好在当过两年兵的二哥有一把子力气,愣是把二嫂从下车的地方抱到炕上。

    那年月,乡下老家的新媳妇儿,到了年根坐牛车,马车,走着走着,就来了。不对,是走着走着,就回了家。

    一辆牛马车上,有赶车的,有压车的,有送亲的。

    赶车的是我大伯,压车的是我堂弟,送亲的是二嫂的亲舅舅。迎亲的重任就落在大娘、我们一家子还有二哥一家子的肩上。

    我们村叫二道梁,总共五六十户,有几户人家常年锁着门,房子都快塌了。于是,就剩下我们百八十人,二嫂嫁的是我二叔家我二哥。我三叔家只有我三婶和一个打光棍的三哥。

    2、

    至少头一年我是记得二嫂叫啥名的,后来渐渐忘的。二嫂或者她二嫂子,就成了二嫂的名字。

    二嫂看中二哥啥了呢?二哥穿军装时确实是帅的,但脱了军装,和种地的三哥没啥区别——还不如三哥,二哥那火上房不着急的性格,两个碌碡也压不出个屁来,家里家外都是二嫂说了算。

    三哥没二哥好看,也没有二哥看着干净。但论起过日子,三哥是把好手。成日里睁开眼睛就在忙碌,要么在地里干活,要么就和三婶一样东家逛到西家,点个卯就走——后来,又得了一个营生,是村里的清洁工,每月还有点工钱。加上卖庄稼赚的钱,三哥的收入不少。

    二嫂气得不行,三哥每月那千八百元仿佛要她付似的,语气酸酸的:“这好事儿怎么没给你二哥想着呢。”

    3、

    说起来,我和二嫂还是同学呢。上学时,谁一夸二嫂笑起来眉眼弯弯,勾人的哩,她就会羞涩地低头,脸像涂了胭脂,粉若桃花。其实,二嫂眼睛并不是很大,只是皮肤白白嫩嫩的,格外水灵,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一白遮百丑,当然,这话用给二嫂显然不合适,因为她真的不丑。我们常年风吹日晒,脸红得山药蛋似的,一看就是山沟里出来的。二嫂就不一样,她像城里人。可能家里只有两个闺女,父母宝贝得心肝似的。

    “你知道不?那谁家那熊孩子,活驴似的,将来我儿子要那样,我带毛把他吃喽。”我吓得身上打了个冷战,悄悄抬头看了一眼二嫂,她唾沫横飞的样子,让我觉得很是陌生:这才结婚多久的光景?那个怯怯懦懦的人就成了高音喇叭。

    4、

    二嫂生头胎的时候,我从城里回去。隐隐的,二嫂像变了个人。我不知怎滴,想起了细脚伶仃的圆规——上学时我倒是没太理解,还以为是什么奇奇怪怪的比喻。看着二嫂,这话一下子就涌上了脑海。我们东一句西一句地扯着,我竟然不知该和她聊啥。

    “我二哥今年去哪儿打工了?”正是百万大军进城的时候,二哥没在家自然也是进城了。

    “嘁,他能干啥?我让他去我舅的工地上,我舅能照应着。”二嫂嗤之以鼻——我有点不自在起来,我的堂兄不至于那么窝囊的呀。再说,窝囊的人别说两年义务兵,就是新兵连那头三个月也捱不下来呀。

    5、

    “我日你妈的,谁拿了给我送回来,别让我抓着。”我有一次回老家,想着很久没看见二嫂了,闲来无事也联络一下感情。虽然叔叔婶子都殁了,但我父母尚在。怎么说父母也是故土难离,不愿和我来城里住。哪料二嫂正掐腰在院子里大骂不止。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原来,她家的母鸡今天下的蛋不知掉哪儿了,也可能被谁家调皮的孩子拿去换零食了。

    “一个鸡蛋倒也不值什么,不能让人欺负咱。”二嫂见我有点尴尬,赶紧接过了两大包东西往屋里让,“她姑,又年轻了。”

    完了,二嫂大概把我的名字也忘了。不过没啥,公司上下都称我杨总。除了父母,貌似没人敢当面叫我名字,好歹我也是城里排得上号的人物。我们这一大户投奔我来的,我也都给安置好了:除了三婶三哥还有二哥一家。就连二哥他们这屋兄弟姐妹侄男弟女啥的,全安排好了。

    6、

    “你知道你二嫂家老二不?”三哥神秘兮兮地,那眼神里还有一丝丝幸灾乐祸,“现在你二嫂可是说嘴打嘴喽。叫她天天五马倒六羊的,全是白折腾吧。”

    我忽然想起我的二侄子,二嫂疼得什么似的。当年她的豪言壮语可不是言犹在耳,大家都替她记着呢。二侄子不爱上学,只爱上树爬墙打爹骂娘。难道二嫂真把二侄子嚼着吃了不成?

    7、

    再后来,和二嫂有过两次来往。大侄子要去城里学手艺,没有门路,我找朋友给安排了。再后来,大侄子自己开店证照不全被封了,我找朋友帮他摆平了。再再后来,二侄子要来城里上学,我和校长打了招呼。

    8、

    有几年生意难做,我的日子没有那么如意顺心,倒一日不如一日。这话想来也传到了老家——老家其实除了几位老人故土难离,好像小年轻的都出来了。

    “快点儿,中午去我家吃。”这是我最早时在二嫂家的待遇,上等且。

    “来不?给你炖肉。”杀鸡问且。

    “回来啦。”渐渐疏远,“我还得回去,你二哥那完蛋玩意,一天病秧子似的。”

    “你家那地还种吗?”我给父母换坟地的时候,占了二嫂家的地,我已经双倍给她换过了,但是我家尚余几亩良田。

    “你种吧,连园子都种上。”我十年前想着,老家我是不想回了,已无我立足之地。

    9、

    十年的光景倒也快,我的日子也过出了模样,回去走走也是好的。

    这样响晴的天儿,我有十年没见了。大都市里样样都是好的,唯独天空总像覆着一层薄纱、薄雾似的,总是缺那么一绺儿正经的蓝。想来他乡再好,头顶上终不是我的天空。

    十月里,秋高气爽,一路上感受到那种翻天覆地的变化,又好像并没有变啥。路修好了,车通到家门口,就连那道梁也似乎小了许多。

    渐进故乡时,天儿更明朗了。秋风送来阵阵香气,谁家种的苹果熟了。碧穹如洗,金黄的稻田里,是正在热火朝天收秋的乡亲——只是,我都不认识了。

    我也谈不上荣归故里,更不是落叶归根。三哥来电说城里要占地,一亩十几万,也有说几十万呢。这些年我的地二嫂种着,但地终归是我的。

    我并没有告诉三哥,当然更不会告诉二嫂:城里说要占地的说法并不准,和政府签合同的是我。终是生我养我的故乡,总要换个模样。

    10、

    这次回来,感觉村里的人更少了。村子中央那穿得花枝招展的是谁?司机在后面远远跟着,我从村口步行过来,一眼就看到了。

    是哪家的大姑娘还是小媳妇儿?

    村里的房子虽还是横七竖八的,好在都翻盖了,反倒我家的老屋子有些突兀。

    “你是?”花枝招展离老远就盯着我看,直到我走近,她才试探着,“她姑?”

    “二嫂?”我淡妆素裹,一下子被她的烈焰红唇吓到了,“真时髦。”

    说完,我用意念给了自己一巴掌:我怎么还添了睁眼睛说瞎话的本事!哪里就时髦了?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倒把旁边的年轻媳妇儿比得没了颜色。

    “是不?他姑这是多少年没回来了?快点儿家去,让你看看我的直播间。”二嫂远远瞟见了我的车,热情地来拉我的胳膊。

    11、

    我先去看了三哥。没成想三婶走后,三哥反倒成了家。三嫂和三哥一样,人看着虽黑些,倒不显老。

    “你刚看见两侄媳妇儿没有?”三哥这一辈子惯会神神叨叨的,“谁和你二嫂都不对付,她这一天,谁都骂。苦没少吃,累没少受,又能干,又能抓钱,又怎么样呢?”

    三哥滋喽一口酒,看着三嫂,又看着新装修没几年的大房子,满意地点点头。

    “她二嫂人不赖,就是嘴不太好。再说嫁过来一辈子,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没有外心,一心把火过日子,这不就挺好的吗?”三嫂嗔怪着三哥拉老婆舌头,都过了知天命之年,说这干啥?

    我讪讪一笑,不知说啥。

    “没见我二哥呢?”

    “他身体不好,那年做完手术,啥重活都不能做。没事儿就在家屋里屋外的磨游着喂喂鸡打打狗啥的,老大老二都在城里买了房子,谁也不愿意让你二嫂去。”

    我心里忽然替二嫂难过起来。

    她也曾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来着。结婚后怎么就像变了一个人呢?

    12、

    我离开故乡那天,没见到二嫂。二哥说二嫂出去拍视频了,二哥脸上好像并没有岁月的痕迹,还是半天说一句话,一张嘴就脸红。

    除了三哥三嫂、二哥二嫂,村民们得了补偿都搬到了梁下乡镇的新房子里。

    二道梁都是二嫂的了——这是我为着地图上还有“二道梁”这三个字的一点点补偿,当然,我家的房子虽老但并不破,二嫂一直给拾掇着,和我离开时是一样的。我的家还在。

    “停车。”我看见二嫂在坡上站着,我似乎听到了她的歌声飘过来:“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大风从坡上刮过,不管是西北风还是东南风,都是我的歌我的歌……”

    司机恭恭敬敬地站着。

    我端端正正向着二道梁的方向鞠了一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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