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一大早,玉姑正在厨房里做饭,小孙女抱着她的手机跑过来喊:“奶奶,有人给你打电话。”
电话是玉姑的表侄女打过来的,一上来就问她:“表姑,您知不知道在东北有您的兄弟和妹妹。”
玉姑一愣,她记得已经死去多年的姑姑说过,她娘带着她哥去了东北,至于还有其他的弟妹之事,还真不知道。
况且这已经是六七十年前的事了,今年才四十多的表侄女怎么知道的?
表侄女是个急性子,还没有等玉姑问,自己就一五一十地说了起来。
原来玉姑在东北的异父同母的妹妹经过多方打听,打听到玉姑娘家村支书的电话,前一天晚上拜托支书联络玉姑。而玉姑的表侄女又是村支书的儿媳妇,性急的她一大早就找表姑报告消息。
玉姑的思绪又回到自己的小时候。
从她记事起,家里就爷爷奶奶、爹和自己。爷爷奶奶身体硬朗,爷爷在院子里盘了一个大铁锅,每天把收来的生花生炒熟,爹就用扁担挑着,在方圆几十里的集市上去买。奶奶则整天颠着小脚,磨粮食做饭,缝补浆洗。那么瘦弱的一个小脚老太,好像整天有使不完的劲。
家里人勤了,日子就不那么窘迫。在春天里青黄不接,别人家吃菜团子还填不饱肚子的时候,玉姑一家每顿都能吃上棒子面或小米面的饼子。
那时候经常看到有本村的或外村的老太太来串门,一进大门就大声地要奶奶请酒喝,说要给她找儿媳妇。
奶奶笑呵呵地停下手里的活,端茶递烟,和来客坐在蒲团上拉呱能拉半晌,送客时总是用花生把客人的衣兜塞满。
爹赶集回来,奶奶总要和他吵上一架。有几次奶奶边抹眼泪边指着爹的脑壳大骂:“你这个死脑筋,玉儿我给你带还不行吗,年纪轻轻的上这个邪,你这是一辈子啊!”
爹总是那句话:让我再娶?对玉儿不好怎么办?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娶了,有玉儿就够了。
自己的娘去哪儿了?这个疑问一直困扰着玉姑,可她不敢问爹和爷,怕他们发脾气,只有一次轻声地问奶奶,奶奶只恶狠狠地说了一句:你娘死了。
后来爷爷奶奶去世了,姑姑才告诉玉姑她娘的故事。
玉姑她娘才嫁到这个村里时,才十八岁,长得个子高挑,俊俏水灵,一身的粗布衣服也遮盖不了身材的窈窕。
她第一个丈夫是玉姑的一个堂伯,和玉姑家隔着一条胡同。在他们的儿子两岁的时候,那个堂伯得了急病死了,丢下了孤儿寡母两个人。
在那个肚子都填不饱的年代,所有人都离得远远的,怕这对母子找他们家借粮借钱,到时有去无回。
那一天玉姑她爹经过她娘门口,看到她娘抱着儿子坐在门口哭。一问才知道孩子病了,已经发了两天烧,可没有钱看大夫,眼睁睁的看着孩子受罪。
玉姑爹从她娘手里抱过孩子,大步流星向大夫家就走,玉姑娘愣了一下,抹着眼泪赶紧跟在后面。
从那以后,玉姑爹每天都去她娘家转上一圈,留点粮留点钱,帮着照顾孩子。
时间一长,就传出了两个人相好的事。那时玉姑爹二十岁,人憨厚老实,家境又不错,给他找老婆的人快要踏破门坎。玉姑爹就一句话:非隔壁胡同的堂嫂不娶。
玉姑的爷奶死活不同意,骂自己的憨儿子:你说凭咱们的家境,要找什么样的媳妇找不到,你偏要一个寡妇,还带一个拖油瓶。
憨儿子着了寡妇的道,就是不听爹娘的话,还是见天往寡妇家跑。直到有一天,玉姑爹跪在爹娘的面前,央求爹娘成全他和堂嫂。
见父母还是不点头,玉姑爹终于红着脸,垂着头说家里再不同意,就要出人命了。
原来那时玉姑她娘已经怀上了她,在那个年代,一个寡妇怀上了孩子,光村里人的口水,也能把她淹死。
和儿子斗争了一年多的老两口,知道儿子的主意他们改变不了,终于妥协了,答应了儿子和他堂嫂的婚事。
条件是:不办婚礼不摆酒席,让女人自己收拾东西过来。一个二婚头,哪有那么多讲究。
玉姑娘过来几个月就生下了玉姑,在玉姑两岁的时候,玉姑娘的娘家人要全家去东北讨生活,执意带玉姑娘一块走。
那天,娘家的几个兄弟都来了,抱起孩子挟着玉姑娘就走。正好进门的玉姑爹刚想上前拦下,被两个兄弟给推到一边。
在玉姑爹苦苦哀求下,几个兄弟才把玉姑留下,带着那娘儿俩忿忿地离去。
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他们的下落。
一股焦糊的味道钻进了玉姑的鼻子,她猛地回过神来,锅里的粥熬成了锅巴。
十几天后,玉姑见到了从东北来的妹妹。从没有谋过面的姐妹俩看着彼此相似的面貌,相拥而泣。
从交谈中,玉姑知道了娘去了东北后又组成了家庭,生了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这些年一直记挂着玉姑,说等打听到消息就回来看她。
可惜十几年前娘去世了,临死前还嘱咐孩子们以后有机会一定要找到姐姐,以慰娘的在天之灵。
几个月后,玉姑跪在娘的坟前,平生第一次喊了“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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