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红楼梦》第三十七回《秋爽斋偶结海棠社 蘅芜苑夜拟菊花题》中,宝钗的“咏白海棠”诗作被李纨评为第一。
黛玉的“咏白海棠”诗作固然是“风流别致”的,只是论“含蓄浑厚”,终让蘅稿。
且看蘅芜君的这首“咏白海棠”:
珍重芳姿昼掩门,自携手瓮灌苔盆。 胭脂洗出秋阶影,冰雪招来露砌魂。
淡极始知花更艳,愁多焉得玉无痕。 欲偿白帝凭清洁,不语婷婷日又昏。
“珍重芳姿昼掩门,自携手瓮灌苔盆”。
“瓮”:指“一种盛水或酒等的陶器”
(海棠花)爱惜重视自己美丽的姿容,所以在白天就把自己掩藏在门的背后(不让人看真切),我亲自拿着盛水的陶器去浇灌长着青苔的花盆。
海棠花即便在白天也是要掩着自己的面容的,就像宝钗这个大家闺秀一样,具有稳重端庄,矜持的性格。
海棠花得以宝钗“自携手瓮灌苔盆”,亲自出面浇灌。
既可以体现出她不像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一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也可以体现出她对于自我本身的自重自惜。
因为有一些富贵人家的小姐从小在“玉粒金莼”中长大,就容易养成非常骄纵的性格,说不定对仆人说打就打说骂就骂,更别说还自己去浇花种草了。
比如《红楼梦》中的夏金桂就是一个反面例子,家庭出身不错,但自幼养成了盗跖(zhí )的性气。爱自己尊若菩萨,窥他人秽如粪土;外具花柳之姿,内秉风雷之性。
也难怪宝钗是端庄稳重,待人平和的性格,所以她身边的丫鬟莺儿觉得自己能遇上宝钗这样一个主子是三生有幸,所以她要“逢人说项”。
至于说宝钗亲自浇灌白海棠体现出她对于自我本身的自重自惜也是合理的,我们一般都会对和我们自己有相同点的人、事、物产生好感,会另眼相看。
比如你喜欢梅花,悉心照看它是因为喜欢它品性高洁;比如你喜欢仙人掌,情有独钟是因为喜欢它生命力顽强。
“ 胭脂洗出秋阶影,冰雪招来露砌魂”。
在这里可以改变一下顺序再翻译:
“秋阶洗出胭脂影,露砌招来冰雪魂”。
在秋天的台阶上,白海棠的影子倒映在上面,好像是洗去了红色胭脂(显露出来的白色),也像是在洒满露珠的砖石上,用招来的冰雪做成的它的精魂。
因为“秋阶”是指代“台阶”,所以“露砌”也对应指代“砖石”。(注意翻译的上下对应)
这白海棠的纯白无瑕就好像是洗去了胭脂的颜色显露出来的,通俗一点讲就是“素颜之美”。
这也像宝钗自己的人品相貌和性格。
宝钗是“素颜女神”,她从来不爱那些花儿粉儿的,宫花也让薛姨妈拿去送了人。
她的住处也是如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无,案上只有一个土定瓶中供着数枝菊花,并两部书,茶奁茶杯而已。床上也只吊着青纱帐幔,衾褥也十分朴素。
说明宝钗注重的是内心的宁静,不追求物质的浮华。
宝钗白海棠的生长环境在“秋阶”和“露砌”上,又是“冰雪魂”,虽然高贵脱俗,但也给人一种清冷的距离感。
就像宝钗的“冷香丸”一样。
在《红楼梦》第二十八回《蒋玉菡情赠茜香罗 薛宝钗羞笼红麝串》中,还有宝玉因为看宝钗雪白的一段酥臂,闹的一个关于“呆雁”的笑话。
宝玉笑问道:“宝姐姐,我瞧瞧你的红麝串子?”可巧宝钗左腕上笼着一串,见宝玉问他,少不得褪了下来。宝钗生的肌肤丰泽,容易褪不下来。宝玉在旁看着雪白一段酥臂,不觉动了羡慕之心,暗暗想道:“这个膀子要长在林妹妹身上,或者还得摸一摸,偏生长在他身上。”正是恨没福得摸,忽然想起“金玉”一事来,再看看宝钗形容,只见脸若银盆,眼似水杏,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比林黛玉另具一种妩媚风流,不觉就呆了,宝钗褪了串子来递与他也忘了接。
正因为这件事情被黛玉看见了,所以黛玉取笑宝玉是“呆雁”。
难怪说宝钗是“任是无情也动人”,这种距离感或许也是因为拥有“冰雪魂”产生的吧。
“淡极始知花更艳,愁多焉得玉无痕”。
正是因为白海棠平淡之极的淡色才知道这是使得花儿更加艳丽的原因。若是愁苦的事情多了,那么哪怕是一块洁白无瑕的美玉又怎么可能会不留下(愁苦的)痕迹?(“痕迹”也可以直接说是“泪痕”)
“淡极始知花更艳”,透过朴素的外表才能看到丰盈的内在。
若是浓妆艳抹就只能看到浮于表象的东西了。
这个“艳”在“内”,而不在“外”,这完全就是宝钗自己的生活态度。
“愁多焉得玉无痕”似乎是在对比自己和“宝黛”二人的不同。
宝钗是一个“罕言寡语,人谓藏愚;安分随时,自云守拙”的人,宝玉和黛玉两个人却常常因为两个人的关系产生口角,一个摔玉,一个流泪的。
也许在宝钗看来这样的烦恼忧愁多了以后是伤动心性的,而她自己是一个情绪不怎么外露的人,一向是一个成熟稳重的榜样。
当然,宝玉和黛玉这样子是自有他们的“前世因果”的,而宝钗情绪不外露也并不代表她的人生中就没有什么愁苦。
比如“宝钗原本有入宫之志”,比如“她父亲去世得早,哥哥薛蟠还不成器”,比如“自己总是要稳重自持,当一个懂事的孩子”……
不过“愁多焉得玉无痕”也确实是一个真理,既然改变不了生活处境,那就调整自己的心态吧。
去努力适应它。
“欲偿白帝凭清洁,不语婷婷日又昏”。
“白帝”:是“古神话中五天帝之一,主西方之神”
(白海棠)想要用自身的清白洁净来报答白帝,它亭亭玉立,不声不响,等待下一个黄昏。
宝钗对于宝钗来说,这里要报答的“白帝”主要应该还是她父母的养育之恩。
尤其是她父亲去世得早,薛姨妈一个人拉扯她和薛蟠长大,哥哥又是个不成器的。
所以薛家的命运,很大程度上这个责任是在她的身上的。
更何况她们“薛家”还是“贾史王薛”四大家族之一。
所以她需要具备这些成熟稳重,洁身自好的品性来不让长辈担忧。
而““罕言寡语,人谓藏愚;安分随时,自云守拙”又何尝不是一种自保的处世之道呢?
做一个适时懂得缄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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