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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我爸走了……”电话一端泽飞语气沉痛,又似带着解脱。
“啊,这么快?”前后相差只十二天,这哥俩难道真的是相互陪伴去了么?
年前,接到泽飞的短信:哥,我们抽空去墓园把墓地买了吧。泽云心里先是一惊,继而想到——啊,是该买了。叔叔最近病得很严重,阿姨和泽飞该是担心他活不了多久了。给父亲买墓地还不在计划之中。四年前父亲得了癌症,经过放化疗病情有所稳定,身体恢复得不错,经常去棋牌室打打麻将。只是父亲和叔叔关系比较特别,他俩既是弟兄又是连襟,死后自然要比邻而居。于是,正月初六,他们选择了良辰吉时,把墓地定了下来。
可谁承想,父亲终究还是走在了叔叔前面。年后父亲受凉感冒,咳嗽不停,来来回回住过几次医院,却在十二天前突然离世。那天,阴阳先生将父亲的骨灰盒放进墓穴,泽云看看一旁叔叔空着的墓室,笑着说:“我以为你爸会先用这个墓地的。”泽飞面露窘态,也笑了,“看来大大(伯父)还是舍不得他弟弟,想要先走一步。”
舅舅对两个外甥说:“你俩这墓买得太好了。这老哥俩和老姐俩以前就经常一起玩牌,现在两个墓买在一起,他们四人将来可以天天打麻将了。”
前来送葬的亲戚朋友都笑了。可不是嘛,红白喜事红白喜事,父亲已年过八旬,也算是寿终正寝。更何况,父亲虽然病了这么久,可到离世之前都没见到他怎么痛苦。他还经常劝焦虑的叔叔,有病看病,心态要好,你看我,心态多好,这四年过去了,也没什么问题。父亲在临走前那一天,笑着对前去看望他的舅舅,伸出右手三根手指,作了一个摸牌的动作。舅舅心领神会,说:“好的,姐夫,等你病好我们继续打麻将。”
次日早晨七点不到,后庄唢呐高昂,锣鼓喧天,叔叔家的丧事拉开了帷幕。泽云和妻子连忙起床,吃好早饭,出了门。叔叔家本来也在大庄上,后来因为跟邻居田二叔家关系不好,就搬到了后庄上。
天气已经热了起来。十二天前,父亲办丧事的时候,天还比较凉爽,这才过了几天,早晨的太阳已经如此火热,把人晒得要流出油来。泽云的胳膊被妻子用力一拉,一个趔趄站到了妻子伞下。果然凉快多了,看来夏天出门还是得跟着老婆。
各家门口的菜园可真繁盛,豆角、茄子、黄瓜、苋菜长满菜园,生机勃勃。田里麦子已收割完毕,几辆大型农业器械正在耕地。一群群鸟儿时而盘旋空中,时候飞落田地,紧紧尾随器械后面,在新翻的土地上争相啄食。
泽云和妻子来到村头,转身走到田四叔家山墙之下。田四叔家紧靠水塘,水塘边种满果树:枇杷,樱桃,核桃,桃树……现在正是桃子成熟的时候,桃树上挂满了半绿半红的大桃子,看得人馋涎欲滴。院子里突然窜出两条小狗,汪汪叫个不停,妻子吓得跑到前面,再也顾不得给泽云撑伞。泽云弯腰捡了一块碎砖,瞄准小狗,小狗登时没有了冲锋的勇气,边退边叫气势也弱了许多。
泽云转过身来,正想调侃妻子几句,却见桃树后转出两个身影——田二叔和田二婶。看来妻子没有跟他俩打招呼,泽飞瞄了一眼田二叔,见他眼睛看向别处,也就冲田二婶点了个头,与他们擦肩而过。
泽云心下狐疑,他们难不成是去看叔叔了?
父亲去世,按照农村风俗,要在门外搭长棚,招待来来去去吊丧的亲朋好友。所用场地很大,自家门口显然不够,田二叔家就在隔壁,两家门场一般高。舅舅去跟田二叔商量,借他家门口场地一用,田二叔一口拒绝。泽云知道这几年父母跟田二叔家经常闹矛盾,无非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什么你家的树挡住了我家的菜,我家的水沟被你家堵塞了……泽云曾经劝过父亲,肚量放大点,让让他家又如何?父亲说,不是我不让他,他仗着比我年轻几岁,不知把我欺负到什么地步了!父亲又说,你在外地当官有啥屁用?人家照样欺负你老子!
泽云这几年因为工作调动,倒是回到了家乡工作。可平时住在城里,很少回乡下,每每听父亲说起田二叔和田二婶如何不讲理,也只是权且劝上几句,并未放在心上。却不料父亲都已去世,田二叔竟然还是一副不愿和解的样子,他们之间的仇恨得有多深啊!
叔叔家门口的长棚已经搭起,门口放了不少吊唁的花篮,当中也有泽云送来的。进入屋里,阿姨一把抓住泽云的手,哭诉道:“泽云啊,你叔叔走了,把我一个人放下了啊……”泽云和妻子分别抱了抱阿姨,算是对她的安慰。叔叔已经放入冰棺,泽飞和妻子见哥嫂来了,双双在冰棺下跪下,陪泽云夫妻叩头。
泽云起身,走到冰棺前,透过玻璃罩子,看看躺在里面的叔叔。叔叔穿着寿衣,带着帽子,双眼凹陷 ,腮帮瘪了进去。泽云只觉鼻子一酸,眼睛一热——叔叔比父亲瘦太多了。父亲离世前虽然胃口不好,每天也能勉强吃些东西。听说叔叔不吃不喝一个多月,全靠输营养液维持生命。
叔叔得病以后,变得不可理喻。去医院看过几次,坚决不愿再去。他认为医生的治疗不是救命,而是害命,不只是害命,还是谋财。他自己研究癌症病人的食谱,指挥阿姨做各种药膳,可这些终究代替不了治疗。病情加重后,乘着他昏睡过去,泽飞把他送进医院。等他一清醒过来睁眼看清自己身处何地时,他大叫大嚷:“你们是想害我吗?全家人合起来害我!我的手机呢,我要报警,我要报警!”
一家子被他折腾得够呛。他们把舅舅请来,把其他亲戚请来,最后让泽云做他工作,让他进医院安心接受治疗。可九头牛也拉不动他,甜言蜜语、威逼利诱,也动摇不了他钢铁般的意志。最后,只能配些营养液,请村医上门给他输液。
夜晚,楼上楼下灯火通明,前门后门门门洞开,说是要给逝去的灵魂照明,防止他们找不到回家的路。客人、厨师、帮工、吹鼓手纷纷离去,家里只剩下阿姨和泽飞夫妻。泽云不忍离开,陪坐在阿姨身旁。阿姨比叔叔小了八岁,原本看轻的她此时看起来苍老了不少。
“阿姨,这一年你太辛苦了,怕是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妻子安慰阿姨道。阿姨的眼圈红了,“有什么用啊,我吃了那么多苦也没有把他留住!”
“妈,你、我、我们对得起我爸了!谁叫他不听话呢!他要是肯去医院治疗,少说也能多活个一年半载的。”泽飞红肿的眼睛下面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从昨天到现在,他怕是眼睛都没闭一下。
泽云催促泽飞抓紧时间睡一会儿,办丧事要好几天,不要累垮了。
“阿姨,田二叔今天来看叔叔了?”泽云问。
“是啊,他在你叔叔面前站了半天!”阿姨说,“年轻时你叔叔跟田二也闹过矛盾,年纪大了,他们关系倒是蛮好的!哎,真不知田二跟你爸哪来的深仇大恨。”
阿姨接着说:“你叔叔虽然脾气不太好,但跟村里人关系都不错。我说句你别见气的话,你爸这一点就是不如你叔叔。”
泽飞心道,叔叔的脾气不好,在村里倒有人缘;父亲看起来脾气很好,为什么跟邻居闹这么大的矛盾呢?
“按理我不应该说你爸,他是你叔的哥,是我姐夫,可孩子你长期不在家里,不知道你爸老了老了干的都是一些什么样的事!”
原来,从泽云来到本地工作,父亲的胸膛就高挺了。在他心中,自己拿着万把块钱的退休工资,儿子是市里的干部,这个村上的人拿什么跟他比?说话未免大口獠牙起来。
最可恶的是,阿姨恨恨地说,在你妈去给你们带孩子的那几年里,他竟然跟村里的一个年轻寡妇搞在了一起。
“啊!我妈知道吗?”泽云震惊了,问。
“怎么可能不知道?我明里暗里提醒了你妈。”阿姨说,“我跟你妈一同骂你爸时,你爸竟然说,男人嘛,有几个没有点风流韵事?”
噗——泽云的一口茶喷出了老远,太尴尬了,原来自己的父亲也是晚节不保。
“哎,泽云,你不会将来老了也跟你爸一样吧?”妻子一句话,逗得阿姨哈哈大笑,也化解了泽云脸上大写的尴尬!
妻子接着又说:“你要是跟你爸一样,我可不会像你妈那样苦苦挽留,到时候我们各奔东西,自由飞翔!”
“哈哈,嫂子威武!”泽飞看来没睡着,从楼梯走了下来,“妈,你跟哥说这些干嘛!”
“不过,田二跟大大之间化解不开的矛盾,估计还是跟那个寡妇有关!”泽飞笑着说,“有人说田二跟那寡妇也是关系不浅!”
“你瞎说什么呢!”泽飞妻子敲打泽飞的后背,“大大人都走了,你们还在胡说八道!”
哎,一直以为父亲跟田二叔之间的矛盾责任在田二叔,看来不能仅听一面之词,总还有另一种说法啊!
父亲躺在墓地,叔叔几天后将要过去与他为伴。是是非非,终将化为云烟。
陶渊明诗云:
有生必有死,早终非命促。昨暮同为人,今日在鬼录。……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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