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落篱子
“明明我喜欢你,却任风吹落在空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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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萌披着修理整齐的中发,穿着短牛仔裤和白T恤,斜挎着包,脚踩红色帆布鞋从我对面走过来。许久不见,她变得更加白皙更加好看了。她化了淡妆,眼睛明亮,脸上依然是神采飞扬。
经过身边的时候,杨萌看了我一眼,我也看了她一眼。彼此对视了两秒,但是她并没有认出我来,因为我戴了口罩。而我也没有叫她。我们像陌生的路人一样毫无顾忌地擦肩而过,不需问候,不需伪装笑容。
可走了几步,我还是忍不住停下脚步,回过头,像初见时那样,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远去的背影。
杨萌真的瘦了很多,修长的双腿让她看起来似乎又长高了。我孜孜不倦的目光就这样不动声色地追随着她,直到她穿过马路,穿过书店,穿过水果摊,穿过熙来攘往的人群,渐渐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胃内忽然涌出一股翻江倒海的冰凉,直达心里。铺天盖地的阳光热烈而刺眼,我抬起左手遮在头顶,突然毫无预兆地红了眼眶。
因为,我想起了李尤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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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岁时的我十分莫名其妙。因为讨厌一个人,所以连同喜欢她的人也统统讨厌。
高一的下学期,李尤然养成一个无聊透顶的爱好,就是课间喜欢跟一堆人聊天。教室最后几排坐的几乎都是男生,他们十几个人组成一个小小的王国,而李尤然就是这个王国的国王。
他们经常聊海贼王,聊游戏,聊足球,聊海外某位崛起或红极一时的明星。但偶尔,他们也会聊起杨萌。
我是从那个时候才无意间知道,杨萌原来是李尤然的女朋友。
杨萌是隔壁班的文娱委员。跟《哥斯拉不说话》里的南南一样,她高挑漂亮,是我们年级的“话题女王”。
但是在别人眼里说话轻声细语,温柔可人的杨萌。其实非常高傲和虚伪。
她之前是学生会文艺部的副部长,由于当正部长的学姐升入高三,学习繁忙,时间紧迫,开学两个星期后她便退出文艺部,心无旁骛地为高考背水一战。那天学姐把文艺部的大小事宜交接完毕后,她豪爽地请部里的所有成员出去校外吃大餐。
当我们都跟学姐有说有笑又相互拥抱的时候,只有杨萌独自一个人默默站在后面。我以为是她跟学姐关系最好,学姐走了她心里难过。于是就过去小心翼翼地安慰她说:“学姐还没毕业呢,不要太难过哦。你哪天想她了我们就一起去她班上找她。”
“我不难过。”杨萌小声地附在我耳边,轻蔑地说,“学姐早就该退出文艺部了不是吗,她一点能力都没有,不知道当初是怎么被选上部长的。”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吃惊地瞪着眼睛,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杨萌嘴里说出来的。
因为在此之前,她完全是另外一个人。
她刚进部里的时候,整天屁颠屁颠地跟在学姐身后,虚心请教。开会的时候,她还当着众人的面,真心诚意地夸奖了学姐一番,说学姐如何大方得体,光芒万丈。末了还加一句“她是我真实生活中的偶像,希望以后我也能变得像她一样有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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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总是存在着这么多的不可信度。有些人的友情也会和掺假的奶粉一样,包含着致命的成分。
正因为如此,弱小的人才会选择逃避,为了避免欺骗和伤害,她们在自己世界的周围筑起了厚实的围墙,不愿意迈出去。譬如我。
之后我也退出文艺部。远离了杨萌和那个色彩缤纷的世界。
每周五的下午都有一节自习课。班长请长期病假后,班主任暂时让我管理班里的纪律。我平时沉默惯了,不太会大声说话。
所以当上课铃响了,李尤然仍然肆无忌惮地高谈阔论时,我虽然很厌恶,但也实在拉不下脸来大喊一句“安静!”我只是象征性地频频转过头去盯着他看,面无表情的,带些鄙视的意味和带些逞强的威严。
可恨的是,李尤然从不吃我这套,他选择直接忽视我,连个回应的眼神也没有。
我自尊心严重受挫。
又一次自习课,上课铃都响很久了,李尤然还在后排叽叽喳喳个不停,我正在绞尽脑汁计算一道数学题,突然从背后传来一阵爆笑声让我浑身一颤,手中的水性笔“啪啦”一声掉到地上。不知哪来的勇气,我突兀地站起来,用忍无可忍气急败坏的声音叫道:“李尤然!”
像狂风骤雨呼啸过境,全班唏嘘一片。他们大概是想不到文文弱弱的我也会有爆发的时刻吧。
“什么事?”李尤然一副吊儿郎当无所谓的样子,抬头看向我。其他同学屏气凝神,像是看一场好戏。
我心里有很多话想要骂他,天知道我忍他很久了。可是还没开口,眼泪就哗啦啦地流下来了。
我觉得自己很委屈。没来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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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就跑出教室直奔厕所。害怕丢脸,后面的一节课我没去上,发短信跟老师请假了。
后来一直有“李尤然把石佳冉气哭了”的传言四处散播,班主任知道后,找李尤然谈话,让他跟我道个歉。
“对不起。”班主任的语文课上,李尤然走到我的桌子边,正儿八经言简意赅地说了这句话。他王国里的那些男生偷偷捂嘴笑成一团。我很尴尬,脸红到耳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班主任很满意地点点头,示意他可以坐回座位去了。
从那以后,李尤然收敛了很多。对我的态度也变了。有时候我听到他说话的声音还是会习惯性地转过头去,这时他会不好意思地摸摸头,马上噤声。
如果他喜欢的人不是杨萌的话,我估计我会对他报之以微笑吧。
期末考试我们班和高二的班级交换位置考试,座位号是单号的留在原教室,双号的去高二的教室。我和李尤然都是双号,我4号,他54号。
考试那天,李尤然早早去找了座位,还是最后一排。我刚进门,他就向我招招手,让我坐在他前面的位置。我犹豫片刻后,还是走过去了。李尤然穿着格子衫和白色外套,脖子缩在衣领里,咧着嘴,笑容暖暖的像刚刚升起的太阳。
我一言不发地坐下,背挺得很直。
李尤然以为我紧张,竟然拍了拍我的肩膀,轻松地说:“老师还没来,你不要太紧张。”说完,递给我一瓶原味酸奶。
我愣怔,一时没反应过来。
“好好加油,这次我不会再把第一名让给你了。”说完,他又绽放一个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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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里清楚李尤然说的不是玩笑话。他本来成绩就比我好,开学的第一次摸底考试,他总分比我高出了整整三十分。之后的几次月考,他之所以没考好,我猜大部分的原因是因为他早恋,无心学习。
结果我还是拿了第一,不过李尤然只差我两分。
秋天快来的时候,我16岁生日。晚自习下后,同学们把教室里的桌子拼成一个椭圆形,关了灯,大家围着给我庆生。
李尤然站在我身旁,带头唱生日歌,他的歌声深情而好听。蜡烛微弱的光线下,李尤然的脸棱角分明,泛着温柔的光。他稍稍往左倾斜的弧度,刚好替我遮住了因感动而一时模糊的泪眼。
如果。我总是在想“如果”。如果李尤然喜欢的人不是杨萌,说不定我真会喜欢上他。
但是没有如果。
后来我想想,杨萌并没有做错什么,她只是虚伪,表里不一。但是谁不虚伪呢?我明明很讨厌她的虚伪,可是碰面的时候,还是会客套地笑一笑,彼此寒暄,也没有表现出来我有多讨厌她的样子。
我也变虚伪了不是么?
后来我遇到了几个像杨萌一样的女孩子,才突然发现,我讨厌的并不是虚伪本身,而是在曾经孤单的时光里,我多么希望能拥有一个推心置腹的好朋友,可偏偏杨萌却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我讨厌的只是这样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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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第二学期,我转学到市一中。在那里我又开始了另一段形单影只的时光。没有新的朋友,每天除了拼命学习还是拼命学习,不爱说话,不怎么引人注意。某个周末,我突然心血来潮,拿起手机登了QQ。在十六班的班群里,以前的同学聊的热火朝天。
可能是我太寂寞了,竟然把前三个月的聊天记录都翻看了一遍。
有好几条是说到我的。
同学H在群里@李尤然:“我说你以前是不是让着石佳冉啊?为什么她一转学,你的数理化就都考满分了?”
这句话引起一堆人的骚动,大家七嘴八舌乱猜一通。
继续往下看是李尤然的回答:“是啊,我暗恋她很久了你们不知道吗?”然后跟着是一个害羞的表情。
“不知道!那杨萌知道吗?”同学W激动地问。
李尤然:“知道。我跟她说了。”
“那她是什么反应?”这是久病未愈的班长问的。
李尤然:“她说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知道你有喜欢的人了还倒追你!”班长生气了。
“可是我最生气的是,”班长继续说,“你明明有喜欢的人了,还让杨萌追到你!”
我再也看不下去了,在房间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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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李尤然最后的记忆,停在悄悄办完转学手续的那天。
我从校长室出来,回教室收书。初夏,走廊外的凤凰花开得如火如荼。李尤然在教室门口挡住我,他直直看着我的眼睛,很脆弱地问一句:“石佳冉,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我笑着说:“没有呀。”眼神却躲闪了。
“我刚去了一趟办公室拿资料,班主任都告诉我了。”
我“哦”了一声,不知道说什么了。
过了一会儿,李尤然又略带难过地说:“石佳冉,你能不能不要走?你走了我得第一名没意思。”这句话我好像在哪部电影里听过,于是忍不住咯咯地笑起来。
李尤然还想再说什么,杨萌却从背后叫住了他。看着杨萌走近,我连忙对李尤然挥挥手说:“那我走了。”
没有说出口的“再见”,咽在喉咙里化成一声长长的叹息。
我们的故事,从未开始,却已落下帷幕。
也许错过的,才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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