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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昭佩:我有惊鸿羽,浮君鸩毒杯

徐昭佩:我有惊鸿羽,浮君鸩毒杯

作者: 白拂 | 来源:发表于2017-01-17 14:05 被阅读1172次

    历代君王赐死后妃,无论因缘政治、憎恨抑或误会,总有些寡情凉薄的味道,毕竟爱过的人。曾你侬我侬,如胶似漆到海誓山盟,后来厌了弃了,但看秋叶飘落阶前,一曲长门君不见。行至终途,一笔圣眷掷地,冷眼看红颜,决绝胜断弦。

    九重宫阙里天家的爱,到底薄似纸。

    五代后梁徐妃的死,却是自找的,元帝赐她自尽时,早已仁至义尽,退无可退。

    曾记那年之子于归,桃之夭夭了灼灼十里。她尚是豆蔻,芳华二八,原就生得极美,柳叶眉,芙蓉面,蒲柳姿。对晚镜,轻捻小笔,远山眉描罢,回眸一笑,当真像极了雨后嫣然欲滴的红樱桃,惹人怜爱。他见了,忍不住想要轻咬一口。

    于是闺房中,甜到滑腻的疼惜和着银铃般的轻笑,随那旖旎春风荡了开去,皱了一池水。

    那年,她是信武将军徐绲的女儿,他是一隅偏安的湘东王,门当户对,郎情妾意。她叫徐昭佩,声声句句,唤他萧绎。

    她为他生下了一双儿女,眉眼像他又像她。每日他处理完公事归来,她便温柔为他捧上一盏茶汤,烛火下二人握着手相依相偎,静静守望,看时光就像白马,好似将这一生都望到了头,想来也是个令人心暖的故事。

    怎奈世事弄人,阴差阳错,他承了大统,称梁元帝,住进庭院深深的九重宫门。夫荣妻贵,倒是件幸福的事,只是一切都不似从前。她同他那样熟,那般好,明了他睡觉的姿势,饭食的甜淡,听得出他每一个呼吸的意韵,却已慢慢看不清他了。约莫是政治的原因,她以发妻身份带了他一双儿女,却只能是徐妃。后位空着,不知会是谁。

    那成了扎在她心头的一根刺,意味着如果有一天,后位不再虚掷,她不得不向那个女人屈膝下跪,而她明明门当户对,绾过同心结,十里红妆抬进了他萧家的门。

    萧绎那样温柔的抱着她,将头埋在她脖间,声声句句,带着疲惫的喘息,“你在,我便安心。”她自幼读过许多书,明白天家的事大多身不由己。其实她在意的倒不是那个位份,只是他的心。可时日长了,终究是看不清了。

    若得萧王怜,何必妆半面

    这世上,可有那么的一杆秤,能够将他散落在诸多嫔妃身上的心,按斤按两称了,童叟无欺?他说的话,他发的誓,说了也便信?许多事,只有他一人心里知晓罢。

    徐昭佩是个太自我的人,到底没弄清形势,在他登上九五的那刻,所谓爱情,便注定要添上旁的东西,她侍奉的,不止是他,更多是一位君主。

    年华渐去,比红颜绝更不忍见的是红颜老。徐昭佩老了,他身边的姑娘却一直都年轻,有着同她当年一般的美丽。她在她们那逼人的青春里,仓皇照见了自己的颓败,岁月里,那盏温热的茶汤一直都在,等待却令它凉了去。她是发妻,位份很高,那些伶俐的小姑娘对她毕恭毕敬,他也不曾让她受过什么委屈。

    其实宫中最忌讳的是一个“情”字,无情才能将那深情的戏做足了去。她们浓墨重彩,以最美的模样,最甜的笑脸,诚惶诚恐的迎接着君王,可庭院深深,谁又真的爱过你,你又爱过她们中的谁?

    她要的和她们不一样,她只想要他目光落处的每一寸。要她强颜欢笑,不伤不怨有何难,奈何对象是他,到底是不甘。

    徐昭佩无疑不明智,她在等待的年岁里将曾倾注在他身上的满腔情意熬成了毒汁,伤己伤人。那些姑娘,是她的梦魇,漫长的等待,是她绕不过的绝望,她开始不愿见他,疯狂酗酒,醉到迷离,每次在他抽空来时,都大醉酩酊,将秽物呕吐在他身上。

    从前总盼着他事事顺心,如今却盼他事事不顺心,可他不顺心了,她也不见得有多么顺心。她就像宫中最怨的毒妇,提刀斩杀他偶然临幸至孕的宫娥,同一干失宠的嫔妃互称姊妹,一起将他的不是,数落再数落,怨怼之后再怨怼。

    她的怨恨和戾气,像恣意生长的毒藤,发疯般的参差缠绕,将她雕成了最刻薄的丑样子,不想见,又控制不住的想念,也终于将他推的越来越远,他说她一点儿都不可爱,一点都不惹人疼惜了。他终于不来看她,连那些不知是真是假的情话,都不屑于赏给她。她闭上眼,觉着自己很累了,可这岁月,还有那么的长。

    宫娥躬身来报,“娘娘,皇上今晚要来看您。”

    她抿嘴嫣然一笑,对晚镜,轻捻小笔,一笔一划将残柳样的娥眉补全......一回头,惊落了宫娥捧着的金盅玉盏,狼藉一片。他突如其来的盛怒,盛怒之下拂袖而去,惶恐跪地的宫娥哆嗦捡着一地残片。

    原来,她为他绘上的妆只有半面,她终于成了一根毒刺,狠狠扎进他心底最无防备的角落,任他血迹斑斑。他从小受过伤,只有一只眼睛能看见,那是他自卑的源头,最疼的伤,而她今天将妆绘了半面,多辛辣刻薄的嘲讽,将那些原就磨到所剩无几的情意,一脚给踩没了。

    可他能怎么样?她的父亲位高权重,他再愤怒也不过将她赶出宫去,也恰恰遂了她的愿,而今,她是真的想离开了,不用瞧着他妻妾成群,不用板着一张怨妇脸,将薄情样做足......

    可他说什么也不放,他要锁着她,看她枯萎,到底不愿天涯相忘。

    就这样,夜寒露重,一个春过去,又是一个冬。欢笑的时光从来都短,苦难却一直那样长。许多次,她自寒夜里惊醒,宫娥惊慌着跪了又跪,她用指甲掐着那些年轻漂亮的脸,留下青紫的指甲痕,像心底结了疤的记忆。

    她们都畏惧她,她那样尖酸刻薄,那样不讨喜。

    女人大抵如此,为了一个得不到,却还挣扎想要的悲剧,让自己活成了让人憎恨的样子,心力交瘁,拥有的,却还是那样多。当年嫣红欲滴的红樱桃,此刻像隆冬水面下冰封的红绳,绝望而刺目。

    若得萧王怜,何必妆半面

    这时便恰恰遇上了季江,他的朝臣。她二人是如何搅在一起,又是怎样发生了不伦的情事?纵然是她,也说不太清了罢,约莫是寂寞吧。

    史册载,季江极贪图她的美色,旖旎完了,意犹未尽,说“徐娘半老,犹尚多情”。这帘风月,不知怎的就传到了民间,便成了极风情的一句“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私以为,这是极严重的一件事,不论是古是今。他知道后,伤心不一定,伤脸面是必然的。至此,故事也终于变得简单,他随意寻了个借口,令她自绝。终于恩断义绝了吧,这场绝望的闹剧。

    对晚镜,她捻了小笔,描着上翘的眼角,末了又噙着红纸抿嘴,如斯嫣红的唇梢,回眸一笑,像雨后嫣然的红樱桃。

    那样的美。

    一如坊间传闻的,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她又将那妆容一分分擦去,就像用力擦去他多年前留过的印记,终于,只剩半面,看不清落泪的那只眼,而今为谁,梳作了半面妆。曾经只念着,爱要浓一些才好,后来想,恨着也好,反正总比爱久长。

    史册聊聊几笔,勾勒出一段看不清明的往事:太清三年,遂逼令自杀。妃知不免,乃投井死。帝以尸还徐氏,谓之出妻。葬江陵瓦官寺。

    到底是出妻,到底是不要了,也什么都无了。也终于是自作自受,活该。从哪儿来,还哪儿去。只道当时爱若能少一点,便好了。

    彼年豆蔻,之子于归,桃之夭夭了灼灼十里。

    若得萧王怜,何必妆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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