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 追光

作者: 斐右 | 来源:发表于2022-06-15 17:30 被阅读0次

    郑重申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之【梦】

    万物皆有裂缝,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即使漆黑一片,总有一线微光。

    1、


    周围一片漆黑,惟有头顶处远远看到微弱的一线光。

    我不能呼吸,手脚乱动,不知道我是在划动还是在挣扎,我沉在深水里。

    我怎么到了水里的?我想不起来,思维混沌。不能呼吸,好难受啊!周围是无尽的黑暗,还有极致的寒冷和恐惧。

    意识快要模糊了,我是怎么到的水里?我是不是要死了?如果死了会得到解脱,那就死吧,我不要挣扎了,让我落到水底。但是这样的死好难受啊!好痛苦!比痛苦地活着还要痛苦,我不要,我要划到水面去,我要浮出水面呼吸。

    我手脚并用,挣扎着屏息往头顶那一线光拼命游去,我清楚地看见那一线微光在头顶水波上荡漾,却始终遥不可及。

    周围没有一丝生气,黑暗挤压着我,未知的恐惧攫住了心房。

    救我!谁来救救我?!我想大声呼救,却无法呼吸。

    "姐",一声细若游丝的声音传入耳膜,"姐姐……""救我……"

    我一激灵,突然醒来。

    我长长呼了一口气,胸口微疼,又是做梦。我手捋着胸口,全身微汗,心中惶惶,同样的梦我做过好多次了,但这两次不同,里面有一个声音,“姐姐”!昨天也是这个梦,我也听到了“姐姐”。

    头很痛,我起身走到阳台,这凌晨3点的初夏夜晚,寂静而冰凉。为什么梦里会出现"姐姐"?莫名其妙有点心慌。

    眼睛酸涩,疲劳昏涨,但不想再睡了,我不要再坠入那种黑暗。有人像我一样会做同一个梦吗?应该有的,阳煦说过她也曾经做过同一个梦。但是我不一样,我做这个梦太频繁了。

    倒一杯水,坐在阳台躺椅上,让这凉夜来清醒我的大脑吧。然而还是头昏脑涨。我再也不要吃那该死的药,安眠药都不要吃。吴医生说我是抑郁症,建议我要吃药,给我开了好几种药,他让我相信药可以让我安睡,给我带来安宁,他就是个骗子。

    现实的世界也一样,无趣无聊又无奈。暗夜的天边明明灭灭有几颗星星,仔细看去,竟然有很多,原来繁星满天!小时候儿歌里唱“天上一颗星,地下一个人”,天上哪一颗星才是爸爸呢?人真是可笑,会相信这么形而上的东西。看着繁星密布的夜空,耀眼闪烁,每一颗却相距N个光年,终究是无尽的孤独。我突然想起梦中的黑暗,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爸爸走了竟然5年了!他的脸浮现在我的脑中,慈祥地看着我。爸爸,你好吗?你走前的两年好辛苦,我知道的,我没照顾好你啊。最喜欢钓鱼、散步的你,最后却只能在床上躺了好几年,天意也许就是要不遂人愿的。我记得你跟我说你的愿望就是能在湖边有一所房子,每天可以拎着鱼竿去湖边钓鱼,看着山山水水,云淡风轻,惬意一整天。我现在就在这个湖边买了一个小套房,这里空气清新,环境优美,你一定喜欢,星儿在周末下学了可以回来跟我们一起度过,就我们三个人,对了,星儿已考上中大了。妈妈她始终不愿意过来,那就随她吧,我知道她是要陪着妹妹。

    华子?别再提他了,想到他我就头痛,我好不容易躲到了这里,我不会让他知道。爸爸你是对的,我以前就该听你的。我终于离开了他,不对,只是躲开了他,他现在找不到我了。离婚?他从来没有同意过。

    想到他我头都要炸,我好疲惫,头好痛,可是我又害怕睡去跌入那个黑暗。我照了镜子,镜中的我两只眼镜乌青乌青的,成了熊猫眼。无所谓了,也不用给谁看。

    还是吃点安眠药吧,半颗,或1/4颗就好,我感觉快要崩溃了!我吃了药。

    ......

    我醒来的时候,不是从睡梦里窒息的黑暗中醒来,是自然醒来。我睁开眼睛,阳光已经明晃晃地从玻璃窗斜照入卧室,晒到床沿,我的裸露的脚在阳光的炙热中让我醒来。在这里我睡觉从来不拉窗帘,因为窗外对着的只有远处的湖面,我不要拉上窗帘让自己在一个密闭的空间。

    我看了下手机,已经11点了,微信里收到阳煦好几条信息,问我醒来没有,在做什么。

    自然醒来的感觉真好!如果天天都能这样就好了。我起床了。

    正在卫生间洗漱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大概是阳煦打来的吧,我走到卧室拿起手机,不是阳煦,是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可能是骚扰电话,想要挂掉,但是潜意识又让我按了接听。

    “你好!我是嘉兴XX派出所,请问你是龙三的姐姐吗?”

    2、


    "啊?!是的,我是龙三的姐姐!"

    我很诧异,莫名的又有点恐慌。

    "昨天我们这的一个湖里出现了一具男尸,经查,是自杀死亡。在他的手机里找到你的电话,请你们家属尽快过来处理后事。"

    民警的声音不带一点感情色彩,我却几乎要晕厥。

    我突然明白这两天我的那种莫名其妙的恐慌是什么原因了。我全身发软,像是被抽干,突然放声大哭,撕心裂肺。

    龙三死了,我唯一的弟弟死了,他自杀了。

    他为什么要自杀?没有一点征兆。但是回想起来又都是征兆,龙三,你就是个傻子啊!

    我给阳煦打了电话,叫她过来陪我,我崩溃的哭声把她吓了一跳。

    阳煦是我大学同学,在大学时我们并不是很要好,最近几年才联系上,频繁交往中才发现彼此三观相投, 无话不谈,她就像她的名字一样温暖可靠,让我不自觉地靠近,所以后来我用了我剩余的一点积蓄,在她住的小区买了这套小房子,我终于可以躲着华子了,这是我最后的港湾。

    阳煦是自由设计师、插画师,她一直未婚,随性而自然,这一点跟我以前对她的观感一样。

    十分钟左右她来到我家。"须妍,发生什么事了?""我弟弟龙三死了!他自杀了!"看到她,我更加崩溃大哭。

    天啦!阳煦大吃一惊,完全没有想到!她紧紧地抱了我一下,说为什么会这样啊?我说我也不知道,这太突然了。

    她叫我先冷静冷静,再考虑什么时候过去处理后事,毕竟嘉兴相隔千里,需不需要她陪同一起过去?或是叫华子一起?

    我还想不到要怎么做,现在的我无法平静下来思考。阳煦,我好后悔!你不知道,我这两天心神不宁,竟然是一个预兆。我前天收到过龙三打来的电话,我当时没接就挂掉了,因为我还有点生气,我已经给他还了太多钱了,后来我也没再给他回过电话,他应该是前天晚上就跳湖了!他给我打电话也许是最后的挣扎......,我......我竟然掐灭了他最后一点活下去的希望!我的心一直在绞痛。

    阳煦说,这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做得够多了,这是天意,一个人的能力是有限的,你救不了他,即使这一次你把他拉住,还有下一次。

    可是阳煦,你知道吗,我心好痛啊,他是我唯一的弟弟,我没有拉住他......,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妈!我双手捂脸,泪水从指缝里渗出。

    阳煦扯了几片纸巾递给我,又给我倒了一杯水。这是宿命,不是你能改变的,你已经尽力了,我能感同身受,我反而担心你啊,她叹了口气说。

    我这两天都做了溺水的梦,阳煦,在梦中我听到了“姐姐,救我!”的声音,醒来后我就应该觉得哪里不对了,我真迟钝啊,可是就算我意识到了也来不及了!他最后一次打电话我竟然拒接了……!我好恨我自己!我在梦中溺水的那种痛苦,那种挣扎,那种恐惧,就是他的感受啊!我不是一个称职的姐姐。

    龙三曾经说过,他要离家离得远远的,他要远离这个没有温暖的家,远离这个只有吵架和责骂,永远也达不到他们的目标的家。你真傻啊!可是你知道你是爸妈唯一的希望吗?我和你妹妹怎么样在他们心里都不重要,从小什么好的都给了你啊!爸妈希望你来实现他们的目标,考大学他们给你选了他们希望的专业,尽管你不喜欢,毕业了他们把你安排在身边工作,你最终还是辞职去了远远的地方,你说你要挣很多钱,为自己而活。

    我絮絮叨叨地对阳煦说着,有时混乱,有时又清晰。阳煦忧伤地看着我,静静地听着,不说话,她在让我发泄心中的悲痛。

    阳煦,你有弟弟吗?我有弟弟,我完全能感受你的心情,她说。她的眼里充满了心疼和难过。

    阳煦,你有妹妹吗?我没有妹妹,但我有一个姐姐,阳煦说。

    我的妹妹她从高中时开始,就一直活在她自己的世界里了,她把自己关在一个屋子里,拒绝了所有的人。我有一个弟弟,也有一个妹妹,但我现在是一个人。

    我说了很多很多,不知道里面会不会有些胡言乱语,阳煦都静静地听着,担心地看着我。

    她去厨房从我冰箱里找了些食材,煮了两碗面。

    我吃不下,她说,你必须要吃一点。

    3.


    阳煦说,我们去外面走走吧,我说好。

    我脑子是混乱的,但我心里明白一点,我不会让华子跟我一起过去,我不想让他知道这件事,尽管他是星儿的爸爸。

    我也不要让任何亲戚朋友知道这件事,至少会隐瞒很长一段时间。

    阳煦说,那我陪你去吧?我说不用,我自己能行。

    我们沿着湖边的绿道走着,行人不多,在这湖里的小区居住,就像过着隐居生活,适合像阳煦这种需要安静和我这种需要逃避的人。

    我们坐在湖边树荫下的一张长椅上,阳光下湖面的水波在微风中粼粼闪动,我想起了梦中的黑暗水波上的微光。眼睛很酸涩,浮肿得厉害,我不适合再流泪了。

    阳煦说,你还记得大学时我们学校旁边的那座人工湖吗,那时你的水性很好,经常周末去湖里游泳,我那时好羡慕你,我是个旱鸭子。

    我想起了大学时光,那些美好的瞬间从脑中滑过,一下子又过去好遥远了。

    我说我决定明天就过去,等下回去我就订高铁票。阳煦说,我还是陪你一起去吧,我怕你一个人受不了,你知道我的时间自由。

    我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觉得阳煦说得对,我接受了她的提议。

    梦境和现实,谁又分得清呢!也许这一切就只是个梦吧,我潜意识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有点麻木,没有知觉,难道我真的是在做梦?心里高兴起来,我弟弟没死,龙三没死啊!既然都有“庄生晓梦迷蝴蝶”,我做一个弟弟死去的非常之梦也是极有可能的啊!我突然如释重负......

    似乎我又掉进了那个一片黑暗的深水里了,好痛苦啊!那么这个情景才是现实的吗?其实是我一直溺在这片暗水里没有出来?也就是说龙三并没有死!只是我掉在了水里!头顶还有微光,我要努力往上游。这时出现了一个声音,

    “姐,我恨你!!”是龙三的声音。

    “龙三,你在哪里?”

    “你再也看不到我了!我恨死你了!见死不救!”

    我大吃一惊,“龙三,龙三,你在哪里?”

    那么说,龙三在我溺水这个现实里,他真的死了?我胸口像被猛烈撞击,我醒了。

    我睁眼看着窗外的夜色,月儿还未西沉,映着微弱夜光的卧室的每一件东西,紧挨着黑暗的巨大的阴影,分不清谁是物件谁是阴影。在我看到窗外月色的那一刻,我真切地感到,这才是现实啊!突然悲从中来,我嚎啕大哭,也不管在这深夜的寂静中,是否被人听到。

    我再也无法入睡,一大早阳煦就电话我,她已叫了一个网约车。我们去了高铁站。

    我第一次去嘉兴,龙三在那里有十年了,我竟从未去看过他,没想到第一次去看他却已是两个世界的人。以前他在我的城市待了两年,如果一直就在这边,他可能不会走上绝路。在高铁上,看着飞驰而过的沿途风景,我思绪万千,阳煦跟我说话,我都有一搭没一搭的,我知道她在分散我的注意力。

    到嘉兴的时候,快6点了。我们打了车到那个派出所附近,找了家宾馆住下,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再去办事。

    我对夜晚有一种恐惧,我害怕掉入那个痛苦窒息的梦境里。离龙三已经很近了,我却既害怕又想进入那个梦里,我想听他给我一个解释,一个理由。然而他没有来,我整晚无梦,一直在半醒半迷之间。

    第二天,我见到了龙三。

    他全身肿胀,不忍目睹,我泪如泉涌,心痛如绞。回想今年春节,龙三和我都回了老家,他把老家房子里里外外都检查了一遍,老化坏掉的电器都换新了,房屋门窗该修葺的都修葺了,还强行把妹妹送到医院去检查治疗了(以前妈妈都不同意),妈妈还很欣慰,说龙三终于懂事了,没想到这是他最后一次尽人子的义务,原来他早已有轻生的打算,我却丝毫没有察觉。我请入殓师帮他换上了新衣服,之后就安排火化吧,骨灰先暂存在这里的殡仪馆一年。

    阳煦在外面等我,看我出来,她扶住了我。警员带我们去了那个投湖的位置,然后去了龙三工作的公司和宿舍,他除了两个笔记本,还有警察交还的那部手机,也没有什么有用的遗物了——想必他自己已处理过,有几张银行卡,都是空卡了。他公司因为员工出了这样的事,怕家属找麻烦,出于人道也给了一部分钱的补贴。我明白,这跟人公司没有关系。

    一路无话,我和阳煦回到了宾馆。阳煦看我一直沉默,叫我不要憋在心里,有什么想说的就跟她说吧,或者出去走走散散心。我说我们订明天的票回去吧,他的骨灰先放殡仪馆,一年后我再来取,在明天走之前我想再去那个湖边看看。

    我们在傍晚时分去了那个湖边。

    我们坐在湖边的一个石椅上,我想象着,这个石椅,也许龙三跳湖之前在这里坐过,1小时2小时,或者几小时,或者通宵,那是怎样的一种绝望。也许,他也看过天上的繁星,想象过那明灭闪亮之间的N个光年的距离。也许,在他沉入湖底,被黑暗恐惧包围,痛苦到无以复加的时候,他很后悔吧,所以我在梦中,听到了遥远的那声细若游丝的“姐姐......救我!”,这声音像一根针,深深扎在我心里了。

    阳煦说,你弟弟今年四十了吧,他为什么不结婚啊?如果结婚了可能就没有这样的情况吧。我说,他是想结婚的,以前曾有一个谈婚论嫁的女朋友,后来他就来这边了,他离我太远,他也不太跟我聊他的感情生活。他就是一门心思想赚钱,后来更是深陷炒股炒基金的漩涡,他应该借了网贷,每次都跟我说没借多少,还不上的时候又是找我贴。

    我好奇别人不结婚,我自己还不是一样,阳煦自嘲地哈哈笑着说——故意活跃一下气氛,不过我并不抗拒结婚啊,可能不久我就会结婚了。

    阳煦说,他为什么轻生,也许是网贷有一个大得你帮他填不了的窟窿吧,他没有办法了。我同意她的分析,不然我也找不到别的原因,但还是心痛,再无法治愈。

    回到宾馆,我先打开他的手机——警察已经解锁了,里面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我再把他的两本笔记翻开,仔细阅读查看,希望能从中找到蛛丝马迹。

    熟悉的字迹现在是我跟他唯一的联系,两本笔记都是记录他的工作,还有炒股票基金的分析,零零碎碎的,里面没有一个字提到家人。

    他没有给我留下一句遗言。

    他就这么走了,就像没有任何牵挂。

    4、


    回到家好几天了,每天都浑浑噩噩,在梦境和现实的黑暗和光明中不断转换,我悔恨着我拒接了龙三的最后一通电话,又伤感着他没有给我留下一个字的遗言,也许他带着恨意就这么走了,就是为留下我在后世追悔。

    期间妈妈有打电话过来,还问我为什么龙三的电话总是打不通?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谎说他们公司有个项目,派他到国外去了来搪塞,说后心里又如同遭千夫所指。

    妈妈还问我找到工作了没有?说我已经这么久没上班了,我不上班星儿上学怎么办?我有点控制不住要狂躁起来,我说妈妈,你女儿我就快崩溃了,我现在上不了班了!你就不心疼我一下吗?星儿上学还有她爸给钱啊,我现在不上班也能活,不是还有一套房子在出租吗!每次跟妈妈电话说不到两分钟,我们就要高声争吵起来,从来如此。

    接下来的日子,麻烦接踵而至,隔三差五就有陌生电话打来——这大概是龙三网贷时留了我电话,问我是不是龙三的家人,威胁恐吓,催债还钱,让人崩溃,我只能说不认识此人,尽管报警。阳煦让我尽快换一个手机号码。

    我真愿意我只是做了一场梦,我所遇到的一切都只是一个噩梦!可是如果梦中的溺水就是现实,那个现实也是那么痛苦啊!我宁愿现实是痛苦,但梦是个美梦,然而现实梦境都是一样的痛楚,哪里才是我能生存下去的地方。

    我做着同样一个溺水的梦,在梦中我认为那就是现实,但我又无法面对龙三对我的恨,我挣扎不下去而醒来。而醒来之后,听见阳煦的电话,看到她,我又清醒一次。周而复始。

    阳煦每天都会抽时间陪我几个小时,陪着我聊天,到湖边散步。她说,你打算一直这么瞒着你妈妈吗?还有星儿。这样不是长久之计啊,星儿都大一了,你可以让她知道了,你不要把所有的压力都一个人担着,这样会把你压垮的。我说,暂时这样吧,等我缓过来再说吧。只是天知道我什么时候能缓过来。

    阳煦现在就像我的一根稻草,我庆幸我在她旁边买了这个小房子,不然我不知道一个人能不能熬过这样的岁月。

    阳煦说,如果你心里难受想聊天的时候,随时都可以打我电话,就算半夜都没有关系。

    我说,阳煦,我现在就想说说话,你能陪我到湖边走走吗?

    阳煦是随叫随到,这是我心里唯一的温暖和安慰。我说我们还是去湖边走吧。

    中途华子打来电话,问我在做什么住在哪里,我说我在上班,住公司宿舍,你别管。阳煦说,他要找你妈一问不就知道了吗?我说,他不会去找我妈求证,我娘家的事他从来不管的,基本不联系。

    对我们的小家他又管过吗?我就是时下典型的丧偶式婚姻,典型的不能再典型了。我一个人养育孩子,一个人照顾老人,一个人看病就医,一个人挣钱买房子,华子的工资我从来不知道有多少,他说他工资少就很少给我。家对他来说只是一件华丽的外衣,有些事更难以启齿,不想再说他。

    阳煦,我觉得我这一生真的好失败!我从来都是为别人而活,小的时候我没感受到家的温暖,没感受到母爱,我们三姐弟都是在我妈妈的的高压下长大的,我爸爸好一点,但是我妈才是家里的最高权威,我妈是有过红卫兵历练的人,她一直还活在那种思维中。我拼命的读书,但是考的大学不是他们看得上的,不过他们无所谓了,他们的重点是我弟。我妹妹高中的时候,不知是否家里的影响,她自闭了,她之后一直把自己关在一个小房间里,但我妈认为她是神经病,一直把她当成一个废人一样养在家里。我小的时候,其实也跟我弟一样,最大的愿望就是远远地离开这个家。但是我是长女,我有着无法推却的责任,所以我工作后就拼命地挣钱,以满足他们的予取予求。看起来我有一个家,我有一个丈夫,我有一个孩子,但是我从来没感觉到爱——除了星儿……。阳煦,你虽然没有结婚,没有孩子,但是你被阳光包围着。

    我的所有不堪,只有你知道,只有你理解……

    坐在湖边的椅子上,阳煦握着我的手,认真地看着我,又用力地握了一下。须妍,我很理解你的感受!我们每个人,在别人的眼里都是光鲜的,就像你看我一样,但是我们哪一个人,不是历尽千帆才成了别人眼中的样子呢。其实成为别人的什么样子并不重要,成为自己希望的样子才重要。我,也曾站在高楼顶痛苦过、迷茫过、徘徊过......,我最终成了我现在的样子,这是我喜欢的自己的状态。有句话是那么说的:万物皆有裂缝,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即使漆黑一片,总有一线微光。我在最低谷的时候,我找到了那一线微光,追着光出来了。而那样的黑暗时刻,每个人的人生中也不止一次的......。

    阳煦眼睛习惯性地微眯,看着前方。什么是光呢?光就是希望吧。她说。

    阳煦的话震惊到了我,她从来没有给我讲过她这个经历。可是阳煦,我不像你,我的人生好失败,我好没用,我的生活没有希望,我看不到光。

    阳煦说,你仔细想一想,你有那么多闪光的地方啊!还记得刚上大学的时候吗?你参加了学校举行的歌唱比赛,你拿到了第一名,我们寝室的几个女生站在台下,手都拍红了,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你唱的那首歌《在水一方》。

    她那么一说,我似乎想起了那个久远的记忆,我想起了我站在耀眼的灯光下的那个高光时刻,嘴角有了一丝笑意。

    然而有什么用呢,我想起了龙三......

    阳煦说,你忘记星儿了吗?

    5、


    这段时间,我似乎真的忘记星儿了。

    星儿这周末打电话过来,说这段时间学习忙,好久没听到妈妈的电话了,问我好不好,说想我了,这个月末回来看我。我瞬间眼泪就出来了。

    阳煦说,要不你早上跟我一起去晨跑吧。我说恐怕还不行,我现在睡眠很差,早上都起不来,精神不好,我要慢慢调整。

    我仍然晚上会做噩梦,但是对安眠药渐渐依赖少了,实在扛不过去才吃个小半片。我盼望着月末星儿的到来。

    我竟然把星儿忘了!这是不正常的事。我想起了星儿小的时候,她粉嫩粉嫩圆嘟嘟的小脸,咿呀学语的可爱模样;她第一次学会叫“妈——妈”的样子,第一次跌跌撞撞学会走路的样子;她上学时的每一次家长会,她拿到的每一张奖状,对她的每一次小挫折和小委屈的引导……,她的每一次成长都有我的陪伴和快乐啊!我怎么忘了呢?!

    我想独自去外面走走,这次我没有叫阳煦陪我,第一次意识到,我这么长时间以来的那些负能量,全部都往阳煦身上倒了,心里感到了一丝愧疚。

    我走到楼下,在小区里的楼宇间的步道上慢慢走着,我在这里住了一年多了,我竟没有好好看过这里的环境。

    我们这个楼盘是建在一个半岛上,是第3期楼盘了,阳煦说湖那边已建到第5期了。这里楼层都不高,20层,在半岛上错落有致地矗立着,绿道树木荫荫,花园、休闲娱乐设施一应俱全,环境幽静,空气清新,以前我竟忽略了。

    我又朝湖边走去,沿着我和阳煦经常走的路线。湖面很宽阔,湖水清澈,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没有任何船只或其它水上设施,因为这湖里的深水区是七、八十公里外的城市的饮用水源,禁止任何人进入湖里。沿着湖岸有一段蜿蜒的绿道,道旁绿树成荫。

    我坐在一张石椅上,静静地望着湖面,从这边可以看到我住的那栋楼。

    看着那湖水,一条小鱼突然从水里跃出,又倏地掉进水里,溅起几朵水花。我默默地看着,想象着这水面下的景象,良久良久。

    这个月末,我的星儿终于回来了。

    她好像长高了点,更秀气了,似乎脱离了一些中学时期的稚气。她叽叽呱呱地跟我说着她学校里的见闻和趣事,我做了几个她爱吃的菜,她吃得很欢畅,说还是妈妈做的菜好吃。

    晚上的时候,星儿突然抱着我说,妈妈,你看起来好瘦好憔悴,你脸色晦暗,眼圈发青,妈妈,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你不要一个人藏在心里啊,你可以跟我说,我已经长大了。

    我摇摇头,你管好自己好好学习就好了,妈妈没事。

    星儿抬起头看着我,眼中有泪。妈妈,我能感受得到,我是你女儿呀!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理解你,你过得那么痛苦,你跟爸爸离婚吧,我支持你!爸爸曾问过我你在哪里,我并没有告诉他,只说我也不知道。妈妈你知道吗,我在学校都很担心你啊。

    星儿的话让我瞬间破防,我崩溃大哭,星儿啊,你知道吗,你舅舅没了,他......

    我竟然当着星儿的面,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很多......

    星儿抱着我,也陪着我泪流满面,母女俩抱头痛哭。

    星儿说,妈妈,你累了,以后,我就是你的依靠啊!

    这一晚,我没有吃安眠药。躺在床上,女儿就睡在我身边,我竟然慢慢进入了梦乡。

    我又掉入了那个一片漆黑的湖水里,在水里不停地挣扎,精疲力尽,窒息的感觉还是那么难受,我拼命地往头顶水面的那线微光划动,还是始终遥不可及,我想放弃了。突然从周围的黑暗中传来一个声音:

    “姐,努力往上游啊!你就快划出水面了!”

    “谁?谁?你是龙三吗?”

    “姐,我是龙三啊!”

    “龙三!你跟我一起游上去啊!我们一起游上去啊!”

    “姐,我不上去了!我在这里很好!你快游上去啊!”

    “龙三,龙三,你恨姐姐吗?”

    “姐姐,我从来没有恨你啊!你对我付出太多了!这里是我最好的归宿!你以后要好好过你的生活啊!”

    “龙三,姐姐对不起你啊!”

    “姐,你快往上划吧!”

    我转身往水面的微光划去,到我精疲力竭的时候,我终于浮出了水面。

    “啊——”,我长长地呼了一大口气,感觉很多清新的空气一下子充盈胸腔,好轻松啊!

    我突然醒了过来,我看到星儿坐在我床边,静静地看着我。

    窗外的阳光照进了卧室,星儿说,妈妈我看你睡得很沉,就没叫醒你,我已做好早餐了。

    我看着星儿,看着窗外的阳光,笑了。

    阳煦说得对,我要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短篇小说 | 追光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zjcamr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