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家庄,秦家和韩家两户人家对门住,常言道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对门,可惜这两家一言不合就干架。今儿瞅着你家鸡跑我家撒野,打一场,明儿眼见两家孩子掐架,骂一场,一年四季,不是娃们的事,就是公母鸡的问题,吵不完,打不完。
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闹得不成样,大抵来源于不同孩子不同命这个理。秦家三个女娃,韩家三个男崽,气不气人,旱的旱死,涝的涝死。秦家主母是个瞎争气的,非要生个男娃才肯罢休,这不是又跟当家的闹,再生一个。韩家也不是省油的灯,已经有三个儿,何必把对方逼死,真要是气死了,岂不是也没了对手。
“狗日的熊,除了生三个带把类,一点本事没有!”秦刘氏又开始挑事。
“那恁更没本事,一个都生不出来!”韩周氏一点也不丧。
“狗杂种,让恁个瞎叫唤!”骂着骂着,秦刘氏就动手了,去拽对方头发,撕人家脸。
俩人这样一年四季的打,也难为了邻居,习惯了,就不劝架咯,打累了,就回家歇着去。各过各的,消停几天。
“当家类,恁找个算卦类去,咱家咋生不了男娃子!”当家类也信这个邪,听着娘们的话就去闫道口找神人去了。
这神人是个有准的,请来去了秦家,“这墙有问题,邻居压住恁家的龙根子了,只要是男娃就会自动流掉,女娃能顺利产下!”
“他娘了个熊!就知道他家祖辈不是好东西,埋下这样的祸根,故意让俺家断子绝孙啊!”秦刘氏破口大骂!当家类听得也像这个理!
“这怎么破!”当家类开口了。
神人神神叨叨得讲到,“把墙根挪挪,往邻居家挪点就中了!”听着也不难!秦刘氏说干就干,拎着铁锨,去了韩家,二话不说开始搞活,掀了墙就能生儿,容易!
“弄啥嘞?又过来撒野,还不嫌昨儿打类轻!”
“都是恁家类事,压住龙根了,俺生不了儿都是恁类事!”
“生不了孩还赖床不成!”
“就赖恁!这墙肯定得推倒去!”
俩女人又准备打起来!男人们可得管管!“也不管管恁媳妇,见天这样闹,让人活不!”
“这不能怪俺,这回就是恁家类事!”
“平时见恁还有个准头劲,今儿就任着娘们瞎胡闹!”
“那让神人说说咋咋弄吧!”
韩家也想听听神人类说法,“恁说说个理吧!”
神人收了秦家类钱,定是向着他家类,“这墙根得往恁家挪挪!”
“要是俺不乐意类!”
“那后面可有灾祸类!”神人说的有鼻子有眼类。
韩家才不信,家里有三儿,日子过得喧腾,能有啥祸害!韩家不准挪墙根,就是秦家闹个翻天,到天王老子那里也是不成类事。
一来二回挪不动墙根,算是消停了一段时日,不过大灾确实来劲了。
韩家大儿子“六儿”,因为脚趾头长了六个,就换了这个名儿,想着顺着这天意,也能讨个好兆头。六六大顺嘛!听着也吉利!初六那天,是个好日子,出门赶集的人很多,街上买吃类更多,他也是个贪嘴的孩儿,非要闹着上街买糖糕吃,当娘类那个不疼孩子,就给了他几毛钱,欢腾着去买吃类。
“不得了啊,六儿栽地上了,嘴里吐白沫!”
“我嘞儿啊!这一会功夫咋就没有了啊!”韩家娘们哭天喊地。
“还不是不听神人类话,白死了儿!”
“这是他们俩家类事,咱们可不敢乱说!”
“就是!就是!”
这六儿是不中了,好在还有老二和小三娃,家里还有根。
“六儿当真死了!”秦当家类言语里带着点遗憾。
“死了呗!反正他们家不缺儿!还有俩活着类!”秦刘氏嘴还是不饶人!
六儿死了,两家也不吵了,不知道是死了儿如了他人的意,还是都为这死了的该可怜才消停了纷争。不管内多,反正人是没有了,再活是没影类事。
夏天河里多水,天闷热,不经事类孩儿们都会下水坑里,泡上一天也不烦得慌!小孩有啥心烦类事儿,吃饱了就睡,洗个澡游个泳,真是赛过神仙。韩家老二是最喜水类,只要有个小水坑,真真是走不动,看吧,这会放学,又去屋子后头的坑里摸鱼去了。当娘类也是个放心,毕竟十来岁了,懂个深浅,水坑里水不多,没啥可挂心类!
就怕事巧,老二名字里带了土,他爹起了个“韩坡”,想着以后这家大踏步走上坡,过好日子享福去,人没啥文化,能活上好日子就是有福,岂不知,活着才是根本,死了去怎个享福。水来果然土淹。
这天也是热啊!韩坡娘在家落面条,正用凉水巴着类,“老三洗把手喝凉面条去!保准能吃上两碗。”
“俺出去叫俺哥,他就在屋后头洗澡类!”
“趴墙头喊就中了,他最好喝娘类面啦!”
“中!”
这老三趴到墙头,没瞅见自个哥,但是看见河里有个东西飘着,跟坡有点像,又不太像,他才不会飘着类,除了会打几个蓬蓬,那会这个游法?
“坡!吃饭类!”
“赶紧吃饭,你个死种!不喊都知道回家,一会就去呼恁类脸去。”韩家娘们从来没跟谁说过一句好听类话,哪怕是亲儿。她才不管,生三儿就是天大的本事。她有这个骂天骂地的本事。
这骂也不知道回家,当娘类真是气恼了,气冲冲着跑出去准备捶他一顿。谁知被水坑里飘起来的东西吓死了快。
这得喝了多少水,肚子都鼓起来了,她忙紧把坡从水坑里拽出来,麻利地把他挂在墙头上往下控水,哗哗地身体里往外冒水,这回算是喝足了坑里的水。水不流了,孩还是没个音。
她把孩从墙头拽下来,又是掐脸又是拽耳朵,撕头发,也唤不醒那坡了……
“苦命类儿啊!恁娘类命苦啊!恁哥才死了三月,恁这又死了,叫恁娘咋活啊!”
是啊,春天里走了六儿,夏天又死了坡儿,放在常人家里是苦命啊!还好,她还有一个宝贝蛋三孩类。
“老二又死了!”秦当家类嚷嚷一嘴。5
“死了死了呗,淹死都是会水类!”秦家媳妇恨不得韩家都死光才解气。
眼见着三儿死了两个,这韩家也没了往日的气派,算是夹着尾巴做人了。眼瞅着好光景秦家又想着墙类事了。
“咱把这墙挪挪吧,俺能生儿,恁能活命!”秦家不提这儿的事还可能好说,谁知道一说到这里,韩家媳妇就拿起笤帚打人。
“让恁家咒俺,俺就是绝种了,恁家也甭想得一分一毫!”韩家憋了一肚子的气,总得找个人撒出来,谁让秦家没眼随!
“那恁就死光了个好,俺生不了儿,起码有三闺女,总好过身边没个孩强!”
“俺老三还没死尼!好好嘞!逼娘们让恁生一辈子,把下边生烂也生不出火龙羔子!”
“等着吧,早晚没气!”
韩家媳妇撵着秦家媳妇打,打她个稀巴烂不解恨!
就这样这挪墙类事又搁下了。韩家死了俩儿,对老三开始精心了,生怕有人害了他的命,老三叫“老虎”,生性顽劣,今年6岁整生。爱学人家唱大戏,戏班子来镇上唱戏,总少不了他捧场,年纪虽小,却能哼上曲儿,也是个好料子。
这赶上秋收,庄稼地里都忙完了,唱大戏类也来了,各家各户都去听,小老虎爱这个,要闹着娘去听戏,他才不管死了几个哥,反正他活蹦乱跳的活着,那是大人的事,他管不上。
“老虎他娘坐这里吧!”刘大娘喊她过来坐。
“管!”她带着孩子就坐下了。
“娘,俺想吃米花!”老虎好嘴馋。刚6岁,正是鸡狗不待见的年龄。
“走,跟娘一发去买!”
“不,不,不。恁自个去,俺听戏!”
“不管!那不管!人多,等会娘找不着恁了!”
见娘俩僵持着,刘大娘开口了,“恁快去吧,俺帮着看着老虎。”
“就是,就是,娘赶紧去!俺不乱跑!”
当娘类这才出去买吃类,人实在忒多了,好不容易挤出来咋都挤不回去。她远远类看见老虎坐那里也没动,心里也安了。她也趁着听上几句,反正他也在不远处,丢不了。
只顾着听戏,一时忘了老虎,“老虎去哪里了?”她赶紧往人群里挤,“大娘,老虎类?”她有些慌神了。
“出去拉粑粑去了!”
“多大会了!”
“去了有一会了,估摸着该回来了!恁个子高瞅瞅是不是能瞅见?
老虎娘没寻见自个孩,开始火急了。
“老虎,老虎,老虎!”嚎上几声,也不见回声!韩家媳妇害怕了。她又挤出人群去外边喊,这好好类,说找不着就找不着了呢。
大戏唱完了,散场了,人都往外挤,这孩更是没地方去寻,她一个妇道人家,能干成啥事,哭天喊地也找不到老虎了。
这儿不是死了,是活生生类不见了,都说被唱大戏类拐走了,看他是个唱戏类料,寻摸着这会跟在戏班子走远了呢!
“小老虎找不着了!”秦家当家类抽着闷烟。
“没有当大王类命,就担不起老虎类名!”秦家媳妇说着咬着牙根。
“哎,死类死,丢类丢。”当家类说着眼里带着泪花。
“就该她这样嘞命,天天横着走,看她以后没儿了,还怎么横!”
果然这韩家娘们没了三儿,头也抬不起来了,耷拉到裤裆了,没劲了,也没法仗势了,都说靠山山跑,靠水水跑,这个理她活半辈子也没弄懂。
论理说,韩家没了三儿,韩家娘们才是最苦命的,要疯也得她疯了,谁知道秦家媳妇疯了,见个人都说,六儿龙青明找她要糖糕吃,坡儿夜里从水坑里爬出来去她家院子里跑,还有还有那个小老虎,一蹦一跳的要坐她怀里唱戏。韩家媳妇也是个多心的,见她这样疯疯癫癫的乱说当个真,夜里就趴墙头上去看去找,寻摸着自己的三孩儿能回来,一来一去的,病下了。冬天没熬过去就走了。
韩家死了媳妇,当家的没了主心骨,丢了魂一样,春天里也走了。这墙根总算能挪挪了,可惜秦家再也生不了儿了,媳妇疯了一样见天在家里叫唤,能活着就不孬了,哪里还生得了儿啊!疯上几年突然吃了老鼠药死了,三闺女也被一发药死了。
独独秦家就剩一个老头子守着这院子,再也压不住龙根了,也再没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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