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因为一件不怎么让人开心的事情,我五一出了一趟远门。我买了一根玉米,觉得不够,又买了一袋面包;想了想车程,又加了一包苏打饼干;开了开嗓子,又背了三瓶矿泉水。
作为一个行走的扩音器,火车一开动,我就带着半个车厢的节奏。对面的老阿姨见我滔滔不绝,舌头干得都要捋不直了,在卖水果的小车经过时特地给我买了一盒枇杷,让我润润喉。
话唠在火车上是尊贵且极受欢迎的,因为弥漫着口气狐臭和未散出去的二手烟的空气会让人更加沉闷。这时候一个活跃的话唠就像一片跌落在牛粪上的落叶,让趴在牛粪上假装文静的绿苍蝇都嗡嗡作响。
如果你的煽动力够强,你还会得到另一群人格外的尊重——火车推销员。我的座位在车厢靠前的位置,这不是最好的推销地段,但是所有的推销员在走进我们车厢后都会不约而同地走到我座位旁,把扩音器调到最大,拍拍我的肩膀:“这位小哥,您停一会儿,我宣传个东西。”
当我把我背着的三瓶水都喝光的时候,对面给我买枇杷的阿姨把装在保温饭盒里的午饭拿出来了。
2
她看着我摆在桌子上的三瓶水,用卫生纸擦了擦调羹慈祥地看着我:“你们这些小伙子啊,就是图方便,水也买饭也买。我们这些老人家,早上做好饭,坐车都是自己带。”
我连连点头:“确实,您这样健康。您经常坐火车?”
她闭着嘴把饭嚼了几口,咽下,拿纸巾擦了擦嘴角:“也不是经常,偶尔。”
我点点头:“哈哈,看您经验很丰富的样子,像个老司机。”
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哈?司机,我没驾照,我老头倒是有。”
我连忙摆手:“没啥没啥,随便说说。诶,大爷怎么没有一起来啊。”
老阿姨放下调羹看了看窗外一脸幸福:“我家老头临时有事比我晚一趟车,我先去把房间定好,把路线看好。你不知道,我家老头要求可多,一不顺他心吧,他还闹脾气。还有洁癖呢,你看我这一包,全是他的东西。”
我看了看她脚底鼓鼓的红色旅行包:“这么重,怎么不让大爷自己拿?”
老阿姨摇摇头:“呵,这可不成。我家老头心野,让他自个带指不定落下啥,又得花冤枉钱在外面买。我累点就累点,还得我带。”
我咧开嘴笑了笑:“哈哈,大爷这性格跟我有得一拼呐,我也丢三落四,神经大条。”
老阿姨点点头:“我跟你说,不止这点像,我家老头也跟你一样,就喜欢聊天,他今天是不在,要不然他能跟你聊一路。”
我叹了口气:“可惜了,要不然得跟大爷好好聊聊。诶,您跟大爷谁追的谁呀。”
大妈不假思索地回答:“他追的我,当年他死皮赖脸地往我家钻,天天给我家挑水喂牛。哎,说起这个我又想起原来我家的狗。一条大黄狗,可聪明,我们管他叫小汪。有一次夜里忘了啥事他送我回家,小汪见了生人就边叫边跑过来。这倒霉催的,以为谁家狗要来咬我,操起地上的木棍一棍子锤脑袋上就这么去了。为这事我难过了好久,结果他跟我讲,小汪走了,小王(大爷姓王)来陪你。”
我撑着脑袋听得入迷:“阿姨您这是挣了呀。”
阿姨脸上明明洋溢着得意却摇摇头:“亏大发了,这老王头,比那小汪难伺候多了……”
我到站了,背起包对老阿姨说:“阿姨,我到站了,先下了。您可不亏,小汪怎么养它也只能成为老汪,可小王,您养成了老王头啊!”
3
我办完了那件不怎么让人开心的事情,背着包在周围晃悠。既然出来了,就假装旅游一下。
这是个年纪很大的公园,从地板就看得出,树根早就突破了硬化的限制,肆意伸展。像老人逐渐稀薄的皮肤盖不住底下苍老的血管。
所有地方的公园都是一样的,左边是树,右边是树,中间开条路。
我是个俗人,最爱凑热闹。大树底下围了一群人欢呼叫好,我扯着疲惫的影子就往那钻。一听,唱的是《走进新时代》,再走近一看,不得了,这是摇滚版的。不仅是摇滚,还是老年摇滚。
离我最近的鼓手须发皆白,我撇了一眼架子鼓是雅马哈。我也算是从小在音乐的熏陶中长大,小时候就学过电子琴,会且仅会弹《小星星》现在我还能背出谱:“1155665 4433221……”
嗯,就是这么溜。
长大后也学了吉他,Dm和弦换Gm毫无压力Am换Em那也是一个行云流水,什么?你问我F和弦,啥,我听不见。
这位七十岁的老炮,拿着鼓键子,摇着头晃着脑,他闭着眼镜打节奏。我知道他虽然顶着寸头,但是在他闭着的眼睛里他一定是那个穿着皮夹克留着长发嗨到爆炸的鼓手。
我不懂架子鼓,内行看门道,我就看个范儿。我不知道他架子鼓打得怎么样,毫无疑问,他很有范。
老炮左边坐着一个老太,没有麦克风,她左手握拳作出一个握话筒的动作动情地歌唱。每首歌结束,收音的时候,老太太就用右手轻轻地摸一下吊镲,让晃动得厉害的吊镲安静下来。
我静静地看着这两个老人,一个热闹嘈杂,一个温婉柔和。老太太每次摸一下吊镲,就侧过头和老头对视一眼。老奶奶微微点点头,老鼓手把鼓键子放下,把落在老奶奶头上的那片小绿叶摘下来。
我醒过神来的时候,竟然发现自己嘴角挂着微笑。
转个身,又开始唱《敢问路在何方》,我往后退了一些。边上一位老先生用手抓住坐在轮椅上老伴的手,打着节拍。老奶奶明显患有阿尔茨海默病,老先生耐心地在她耳边:“对,就这样拍,来。”持续了半分钟,老先生把手拿开,老奶奶自己拍着手,节拍是对的,她仰着头看着老先生,像是一个完成了任务等待奖励的娃娃。
4
这次出门很奇怪,总让我遇到这种沉淀了多年的爱情。我们这个年纪的人好像都不怎么相信爱情,大学开始谈恋爱就做好了毕业各奔东西的准备;结婚前就做好了离婚的准备。
歌曲里也唱着:
爱情不停站 想开往地老天荒 需要多勇敢
我们曾相爱 想到就心酸
给我再去相信的勇气 越过谎言去拥抱你
从前从前 有个人爱你很久
但偏偏风渐渐把距离吹得好远
我从不知道爱情是什么样子,我也不敢说爱情该是什么样子。
我们突然变成去问:“要有多勇敢才能越过谎言,才能开往地老天荒?”爱情好像天生应该悲伤,爱情好像从出生的那一刻就奋不顾身地跳向火坑。
我们突然变成总在忧心忡忡渐行渐远,好像从遇见的那一刻开始就在远离。
我们突然变得不敢去真心面对,因为所有美好都会变成从前,被风吹得渐行渐远。
我不知道爱情该是什么样子,但是我知道,如果我到了头发花白仍向往远方,有一个念念叨叨收拾一切安排路线的老伴;如果我人老心不老摇头晃脑打着架子鼓,旁边有一个轻轻让吊镲安静下来的老太太;如果我老年痴呆不认识这个世界也不认识你,你还能抓着我的手一起打节拍……
那么,这一定爱情的样子。
我看着他们,突然觉得要开往地老天荒,不需要多勇敢,就这么走,走着走着就到了。
总有一天,有个人把我从“小专”养成了“老专头”。不管怎样,都不要伤感,老砖头别的可能不厉害,啪啪啪还是很厉害的。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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