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的蝴蝶

作者: 不知消夏 | 来源:发表于2024-04-24 13:21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我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梦境里,努力蜷缩,不被黑暗看见。“真真!”声音响起时,有光束刺穿虚无的墙幕。空无一人的马路上,迎着刺眼的日光,尘封已久的大门“吱呀”打开,草地上,她安静坐着。她的脸好熟悉。“我们在哪儿见过吗?”她笑了,凑近疑惑的我,笑脸遽然碎裂,白皙的脸皮一片片脱落,露出鲜红的肉与雪白的骨。我想上前一步,捡起掉落的脸皮,拼凑出她原本的模样。可那无形的手拖拽着我,叫我离她越来越远,从无法触摸,到无法看见。

    遗忘

    “真真!醒醒!又做噩梦了吗?”

    “嗯……”

    “几点了妈妈?”

    “八点了,快起床,宝贝,我们要早点去奶奶家。”

    我叫夏真真,今年十二岁,此刻正躺在暮溪市机场附近的一间酒店里。六年前,我随爸妈移居国外,这是我第一次回到暮溪市。

    爷爷奶奶住在市中心的老城区里。五层高的老楼房,一层是住户自开的小商铺,二层以上是住宅,每层四户。通往二层的楼梯间不大,却被占成了小卖部。

    虽是上午,小卖部里却很昏暗。刷着墨绿色墙漆的墙面有些脱落,头顶的吊灯照出摆满洗漱用具、油盐酱醋和各种食品的货架。

    楼梯口垒起的汽水框上躺着一个几岁模样的小女孩,穿着粉色的连衣裙和粉色的水晶凉鞋。她皮肤白净,额前梳着齐刘海,乌黑的头发绑成一个马尾,正旁若无人沉沉地睡着。

    “妈妈,这是谁家的小孩呀?好奇怪。”

    妈妈正提着大包小包往楼上拐,听见我的问话,向后扫了一眼,没吭声。

    “是二层你们斜对面的。”

    小卖部的老板正是我们二层的邻居,他热心地回答了我。

    上了楼梯,便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左右两侧对称坐落着四户人家。奶奶家是203,楼下老板家是204,那小女孩家应该是202。

    在奶奶家,我和许久不见的兄弟姐妹们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吃零食,聊各自遇到的趣事。

    午饭前,爸爸说,他要和妈妈带着礼物去邻居家拜访,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不能招呼都不打。我想起睡在汽水框上的小女孩,对她很是好奇,便也跟着去了。

    到了202,我果然见到了那个小女孩。爸妈和刘阿姨寒暄之际,我便坐在沙发上远远地看着她。她换了一套绿色的小裙子,正趴在卧室床前骑着小木马。

    看到我后,她丢下小木马,站起身来,将右手的食指贴近嘴边,示意我不要出声,随即又指了指自己身后,可她的身后除了床,并没有什么,我越发觉得她奇怪了。

    从阿姨口中,我得知女孩名叫妞妞,今年六岁,四岁那年她发高烧,烧坏了声带,从此再也不能说话。

    妞妞的小舅在暮溪市念大学,正逢暑假,叔叔阿姨外出工作时,便由小舅照顾妞妞。阿姨说,如果我有空,欢迎来陪妞妞玩。

    暮溪市的夏天真热呀,在奶奶家住了一个星期,我便热得受不住了。老城区还时常停电,这不,我正陪住一间房的小表妹写作业呢,眼前乍然一片漆黑。

    “姐姐,我去拿蜡烛和扇子。”

    表妹出去后,本就黑暗的房间陷入寂静,只有角落里那未来得及歇下的老风扇还在嘎吱作响。我静静地盯着门口,终于,一抹橘红色的光亮晃晃悠悠从客厅飘到了房中。

    “姐姐,我回来啦。关键时刻,还是外婆的老物件管用。”

    眼前的小人儿一手端着蜡烛、一手拿着蒲扇,咧嘴笑着往我跟前凑。我有些恍惚,伸出手去,抚住她的脸,她不解地歪头看我。

    “姐姐,怎么啦?我脸上脏吗?”

    “妞妞,你会说话了?”

    “姐姐,我是佳佳,不是妞妞,我当然会说话啦!你是不是热糊涂啦?”

    “佳佳?”

    嘴里念着佳佳的名字,眼前的脸不再与妞妞重合,我回过神来。

    “呀!对不起,佳佳,姐姐真是热糊涂了,把你看成隔壁妞妞了。哈哈,短发又长长了,明天出去理个发,凉快一些就好了。”

    我觉得自己有些过于在意妞妞,或许是可怜她不能说话吧。

    第二天一早,我便问奶奶最近的理发店在哪儿。奶奶说302住着一位李奶奶,一直给楼里居民理发,我可以去找她试试。

    上了楼,302的门虚掩着,喊了好多声都没人应,屋里的理发设备倒是一应俱全,“李奶奶该是出门买菜去了吧。”这样想着,我便靠在懒人椅上静静地等。

    大概十分钟后,房间里走出一位年轻阿姨,模样十分亲切,按照我的要求,她笑嘻嘻地替我洗头、剪发。末了,我问阿姨多少钱,她说三十一块。

    我拿出小钱包开始翻找,可方才晴朗的天霎时阴云密布,屋内一片暗沉,我努力瞪大眼睛,却看不清手中钱的面额。想着外头可能亮堂些,我走出了302。

    屋外狂风肆虐,走廊的两扇窗户大开着,被风踢到墙上,发出“哐当”的响声,浓密的黑云压向窗檐,将我继续笼罩在昏暗之中。

    “真真!要下暴雨了,快回家!”

    爸爸妈妈上楼找我,而我也终于找到了三十一块。我在爸妈的陪同下重新迈入302,方才为我理发的阿姨不见了,李奶奶正好从外面回来。

    “李奶奶,给您钱,总共三十一块。”

    “啊?这是什么钱?”

    “是刚刚理发的钱。”

    “我今天还没给人理过发呢!乖乖记错了吧?”

    “不是您理的,是您家里的一位阿姨,看年纪是您女儿或儿媳吧?

    “真真,你是不是又做梦了?李奶奶一个人住。而且,你的头发没变化呀!”

    “啊?”

    我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头发的确是没过耳朵的。

    “哈哈,我们真真肯定是在李奶奶家睡着了,做了一个理发梦!”

    是梦吗?被爸妈拉着下楼时,急促的雨点被狂风吹炸,溅在我的脸上、身上,这冰冰凉凉的触感,是真实还是梦?

    破镜

    暑假在烈日和风雨交替中接近尾声,燃着火烧云的傍晚,我带着佳佳从外头的广场上玩耍回来。经过202的门口,我让佳佳先回家去。

    开门的是妞妞的小舅刘旭,他说妞妞午睡到现在还没醒,让我先在沙发上坐会儿。刘旭进了妞妞房间,房门虚掩着,我一边吃着水果,一边等妞妞醒来。

    五分钟过去了,里头一点动静都没有,我和佳佳本就在外头玩出一身汗,身上黏糊糊的,我有些坐不住,便想去问问妞妞醒了没。

    来到卧室门口,里头传来男人沉重的喘息声。我觉得不对劲,悄悄地推门一看,却见到叫我怒火中烧又无比恶心的一幕。

    畜生!我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狠狠朝着男人背部砸去。伴随着一声惨叫,四分五裂的水杯从他的背部跳开,溅向床头、地毯、墙壁,随即响起了女童的哭喊。

    刘旭摸到背上混着鲜血的玻璃渣子,难以置信地看向我。

    “你他妈有病吧!”

    我站在原地,高扬着头颅目光定定地看向这个恶人,尽管胸口剧烈起伏,我的双腿没有丝毫退却。

    “怎么了,真真?没事吧?”

    爸妈闻声赶来,当我告诉他们我看到刘旭侵犯妞妞,刘旭暴跳如雷,叫骂着要杀了我。爸爸给妞妞父母打去电话,妈妈搂着我和妞妞坐在沙发上等待。期间,刘旭不停指着我咒骂。

    妞妞爸妈终于回来,却没有我预想的歇斯底里。妞妞妈妈说,一切都是误会。他们让我先回家,他们要和爸爸妈妈好好聊聊。

    奶奶家的沙发上,老式摆钟的指针嘀嘀嗒嗒游走,一直到摆钟连续敲响七下,楼下依旧没有警笛声,不过,爸爸妈妈回来了。

    迎着我迫切的目光,爸爸欲言又止。妈妈拉我坐下,温柔地说:“真真,马上要开学了,我们已经在奶奶家玩了一个多月,也该回去了,我和爸爸商量过了,我们后天就走,好不好?”

    “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回去不重要,重要的是妞妞怎么办?他们为什么不报警?”

    妈妈为难地看了爸爸一眼,爸爸点头,妈妈继续说道:“真真,妞妞的爸妈在客厅和卧室都安了监控,他们查看了近一个月的记录,特别是今天的,从早到晚,刘旭没有任何不正常的举动。你说的那个时间段,他们也仔细看过了,刘旭只是在哄妞妞起床。”

    “不可能!妈妈!他们肯定是弄错了!”

    “我知道了!肯定是刘旭篡改了监控!如果不严惩他,他还会继续伤害妞妞的!爸爸妈妈,你们一定要救救妞妞!”

    “真真,你冷静一点。你听爸爸说,我和你妈妈以及妞妞的爸妈都可以向你保证,妞妞没有受到任何来自刘旭的伤害。你不相信刘旭,还不相信我们吗?”

    “可……”

    “真真,你累了,早点休息,爸爸今晚就买票,我们后天回家。没事的,相信爸爸。”

    可我始终放心不下,摆钟连续敲响十二下时,我悄悄打开房门,溜了出去。202的大门没锁,我蹑手蹑脚走了进去,来到妞妞房间,一个人也没有。昏暗的壁灯照着墙纸,泛出幽绿的微光,床边的小木马突然开始摇晃。我的心扑通扑通跳动,我捂住胸口,一点一点往门外挪步,却被一张脸挡住了去路。妞妞微笑的小脸泛着惨淡的白,她的嘴角有红色的液体缓缓溢出。

    “啊!”

    是梦!幸好是梦!

    今天是2014年8月15日,明天我们一家便要离开暮溪市了,爸爸妈妈一早便带我出门辞别亲友。

    傍晚回来时,202大门紧闭,可我分明瞧见门缝爬出无数黑色利爪,龇牙咧嘴向我叫嚣。

    不知妞妞怎么样了?

    夜深了,佳佳睡得很香,小房的窗户向外张开,拥入了墨蓝的夜色与一轮钩月。我想着妞妞,翻来覆去,好不容易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小手将我摇醒。是妞妞!她穿着红色的小裙子,看起来很精神。

    她示意我跟她走。我们穿过漆黑的走廊,离开了小区。在妞妞的带领下,我钻过破洞铁丝网,进入了马路斜对面一片废弃的园区。

    映入眼帘的白房子在月光的照射下有些阴森。涉过齐腰的杂草,推开咯吱作响的大门,我们一口气爬上了四层的天台。

    我想问妞妞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可她不会说话。她站在天台边,招手示意我过去。我缓缓靠近,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

    底下竟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海水漆黑如墨、平静无波,只在夜风的轻抚下泛起细长的涟漪。妞妞再次示意我不要出声,然后指了指海面。

    我正纳闷她想说什么,她却张开双臂,向后仰去。离开地面的瞬间,她化为一只红色的蝴蝶,自空中盘旋而下,没入漆黑的海水中。蝴蝶消失了,水中有隐隐的红色显现,一朵巨大的康乃馨在水面悠悠旋转,热烈而神秘。小小的妞妞躺在花瓣上向我招手。

    我幸福地笑了,纵身一跃,扑向了她的怀抱。

    “真真!”

    “我的女儿!”

    耳畔传来爸妈的哭喊。

    好痛。

    梦醒

    2014年8月16日早晨,我从病房醒来。

    “真真,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摇了摇头。

    “爸爸妈妈,我怎么在医院?”

    “宝贝,你不记得了吗?昨天半夜,佳佳醒来发现你不在,我们下楼去找你,你爸爸一眼便看到你站在从前孤儿院的天台上……”

    “你妈妈吓得腿都软了,我们赶紧叫了救援,好在救援人员来得及时,你被气垫接住,只受了轻伤。”

    “爸爸妈妈,对不起,又让你们担心了。”

    “宝贝,你没事就好。等你好了,我们马上回家。妈妈答应你,我们再也不回暮溪市。”

    “嗯。”

    “对了,真真,刘阿姨听说你出事,带了妞妞来看你,他们现在就在门外。”

    “妞妞?快让她进来!”

    刘阿姨牵着一个小女孩走了进来,女孩甜甜地对着我笑。

    我向他们身后张望。

    “刘阿姨,妞妞呢?”

    刘阿姨眉头微蹙,看向爸妈,继而将身旁的小女孩往我跟前推了推。

    “真真,妞妞在这儿呢。”

    “刘阿姨,你在说什么?她不是妞妞。妞妞很白,有刘海,扎马尾,她不是!你们把妞妞弄哪儿去了?”

    “真真,这就是我的女儿妞妞!”

    “不!她不是!妞妞!我要去找妞妞!”

    “医生!”

    “医生!救救我女儿!”

    “病人情绪激动,注射安定!”

    我的手脚被他们死死按住,我只能大声地呼喊:“妈妈!我们刚到奶奶家的那天上午!在小卖部的楼梯口!妞妞睡在汽水框上!你看到了吗?”

    “妈妈没有看到……对不起……宝贝……”

    头顶的白炽灯随着妈妈的抽泣声变得越来越模糊。黑暗中,妞妞的脸离开了刘阿姨的女儿,飘向了那栋白房子。白房子前的绿草地上坐着一个小女孩,她低着头,专心致志编着花环,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来,原本认真的小脸骤然笑开了花。

    “真真!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诺诺!”

    等我再次醒来,爸妈正坐在床边,妈妈握着我的手,眼睛通红。

    “真真,你醒了?”

    妈妈一边抚摸我的额角,一边安慰我:会没事的。

    “妈妈,我要报警。”

    “真真,你相信妈妈,妞妞真的没事。爸爸妈妈带你回家,去看最好的心理医生,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不是的,妈妈,我要报警,不为妞妞,为诺诺。”

    过往

    我叫聂真真,出生于暮溪市,自记事起,妈妈便独自抚养我。四岁那年,妈妈因车祸去世,好心的邻居将她葬在了离家不远的公墓里,而我,在参加完妈妈的葬礼后,被送往白水孤儿院。

    在孤儿院,脾气差又沉默寡言的我并不招护工阿姨和其他小朋友的喜欢。我以为我永远不会有朋友,直到半年后,一个小哑巴来到孤儿院。

    诺诺与我同岁,来孤儿院的第一天,她便盯上了我,后来我想,可能她以为我也是个哑巴。她长得漂亮,又爱笑,即便不能说话,也很招人喜欢。别说护工阿姨和小朋友,就连一向严肃的院长伯伯也很喜欢她。

    不过,我知道,在诺诺心里,我才是她最好的朋友。我们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游戏。虽然她不会说话,可我们无话不说。

    我因为脾气倔被罚不许吃饭时,诺诺总会偷偷地把她的馒头留一半给我。我被其他小朋友围堵在墙角骂丑八怪时,诺诺会从口袋里掏出攒了好久的糖果分给他们,让他们不要为难我。

    诺诺的到来,让笼罩在孤儿院上方的阴云散去,失去妈妈后,我的世界再次有了颜色。

    2007年7月10日是妈妈的生日。我告诉诺诺,我很想去墓地看看妈妈。那天晚上,我们装睡躲过护工阿姨查房,然后蹑手蹑脚溜出白房子,又从铁丝网的破洞钻出了院子。

    才出来没多久,便下起了暴雨,而我压根不知道去妈妈墓地的路。我急得大哭起来。诺诺将我拉到屋檐下躲雨,又指了指行人,示意我找人问路。

    我擦干眼泪,鼓足勇气向一位面善的阿姨问路。阿姨问我们是谁家的小孩,这么晚了去扫墓怎么没有大人陪同。我哭着说,我们是孤儿,没有家人。

    阿姨可怜我们,给我们指了去公墓的路,又将她的雨伞送给我们。

    小小的我们,撑着大大的雨伞,一步一步,踩着泥泞,往妈妈的方向去。

    走到半路,诺诺拉了拉我的袖子。昏黄的路灯下,小雏菊在茂密的杂草间傲然挺立。

    “诺诺,今天是我妈妈三十一岁生日,我们要送她三十一枝花。”

    到了墓园,我凭着记忆找到了妈妈的位置,我们将花放在她的墓前。

    “妈妈,今天是你的生日,真真来看你了。妈妈,真真好想你呀,吃饭的时候、睡觉的时候都在想你。我想吃你做的红烧排骨,我想你抱着我讲小狐狸的故事。妈妈,我的头发又长长了,可你再也不会给我理发了……”

    我说着说着便开始号啕大哭,最后干脆抱着安慰我的诺诺一起哭。

    哭够了,我又向妈妈介绍诺诺:“妈妈,这是诺诺,是我在孤儿院最好的朋友。妈妈,虽然你去了天上,可你不要担心,我现在有朋友了,我不是一个人。”

    那天凌晨,回到孤儿院的时候,白房子里灯火通明,护工阿姨早发现我们不见了,又急又气,见到回来的两个泥人,她大发雷霆。

    诺诺被我连累,和我一起被关小黑屋整整三天。我很内疚,不停跟她道歉,她却递给垂头丧气的我一张字条:真真,能陪你见到妈妈,我好开心。我也好开心,有诺诺在身边真好。

    罪恶

    可惜,人是会变的,而诺诺的变化始于六岁生日那天,她的快乐永远定格在了生日的那个夜晚,此后,她不再和我亲近,不会说话的她陷入了真正的沉默。

    我很介意,可我假装不介意,我以为,她只是突然发现一个人的生活更好,她不再需要我了。直到2008年8月14日晚,我才明白真相并非我以为的那样。

    13日晚,我睡得迷迷糊糊之际,听到很轻的开门声和随之而来的关门声。扭头一看,诺诺的床铺空了。“是去厕所了吗?”这样想着,我又闭上眼睛继续睡。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院里的车灯亮起,我才忽然惊醒。诺诺还没回来,我正要下床去找,门“吱呀”一声开了。诺诺看我醒着,有些惊慌。我小声问她去哪儿了,她不理我,爬上床背对着我继续睡了。

    第二天晚上,我早早地躺在床上装睡。大概八点钟,诺诺果然又起身出去了,我悄悄跟了出去。她直接下到二楼,进了202。

    “诺诺来院长室做什么?”

    我纳闷极了,跟了进去。院长不在,诺诺正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上。看到我进来,她吓了一跳,赶忙捂住我的嘴。

    走廊尽头有脚步声传来,诺诺急了,示意我不要出声,四下张望后,她将我拉向沙发对面的柜子。她打开柜子门,示意我藏进去,我不明所以,却乖乖照做。她将柜门关上,我又轻轻推开一条缝。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紧张地向后张望。透过缝隙,我再次看到她将右手食指贴近嘴边,示意我不要出声,随后又指了指身后,我在黑暗中向她点头。

    院长推门而入时,她已在沙发上坐好。她不再看我,只神色紧张地扣着手指。随之而来的是门反锁和窗帘被拉上的声音。

    院长在沙发前蹲下,伸手去摸眼前人的脸,诺诺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诺诺别怕,像之前那样乖乖躺下就行。我会轻轻的。”

    院长一改往日的严肃,声音极其温柔。

    “诺诺的长发真滑、真好看,我好喜欢。”

    在一阵令人作呕的温柔声中,我最好的朋友被那个道貌岸然的男人脱得一丝不挂,躺在沙发上抖得不能自已。

    当他扯下皮带,退掉内裤,趴在诺诺身上起伏时,诺诺不抖了,她的眼泪流到沙发上,指甲掐进肉里,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别哭啊,诺诺,院长伯伯喜欢你才这么做的。你知道的,整个孤儿院,院长伯伯最喜欢你。”

    恶心的感觉一直从腹部蹦到胸腔,我死死咬住手指才没让自己吼出声来。愤怒使我想要冲出去,对着那个伤害诺诺的恶人拳打脚踢。

    可我没有勇气,我怕我不顾一切冲出去,会换来一顿暴揍,被丢出孤儿院。而诺诺,也会因为泄密受到更严重的伤害。

    我的怯懦最终变成了眼泪,和诺诺的眼泪一同在阴暗的角落里无声流淌。时间却和恶人一起对我们施加酷刑,接下来的每一秒钟都如一个世纪那般漫长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令人作呕的声音终于停止,他穿上裤子,拉上拉链,心满意足地走了出去。一分钟后,脚步声消失。三分钟后,外面响起车的引擎声。

    我从书柜中跌出,诺诺已经穿好衣服,擦干眼泪,向外走去。我远远地跟在她身后。到了房间,看着诺诺躺上床,我也闷头进了被窝。

    202的场景一遍又一遍回荡在我眼前,沙发上的恶魔和书柜里的胆小鬼叫我咬牙切齿,那么美好善良却备受折磨的诺诺又叫我泪流满面。

    晨起的钟声敲响时,我昏昏沉沉醒来,诺诺不在。浴室里空无一人,地面湿漉漉的,她的毛巾还在滴水。

    “去食堂了吗?”

    食堂在院子的另一侧,走出白房子就能看到。我走出浴室,穿过走廊,跑下楼梯,正要迈出大门,却被一声巨响吓住了脚步。

    “啊!”

    穿着粉裙子的诺诺砸在了离我不到两米的草地上,脑浆崩裂,鲜血直流。我的脸上、身上全是她的血肉。我惊吓过度,当场晕厥,此后,高烧不退。

    三天后,在医院醒来时,我忘记了一切,忘记了妈妈,忘记了孤儿院,忘记了诺诺。护工阿姨来接我出院时,我死死抓住病床,哪儿也不肯去,如此僵持了三天。

    第四天中午,一对年轻夫妻走入了我的病房。男人说,他姓夏,一年前,他的妻子因车祸不得不摘除子宫,他们希望能收养我。

    我答应了。于是,我重新拥有了爸爸妈妈,开启了第二次人生。可我的诺诺,再也没有机会了。

    安息

    记忆恢复后,我不再做噩梦,不再产生幻觉。我去了公墓,诺诺就葬在离妈妈不远的地方。

    在这片埋葬了生者至亲至爱之人的土地上,夏日的阳光似乎忘记了它的炎热,黑色的墓碑上,诺诺的黑白照片在光影下闪烁。

    “诺诺,我来看你了。对不起,我迟到得太久了。”

    “诺诺,你在天上见到自己的爸妈了吧?你再也不是孤儿了。”

    “诺诺,你死后一年,孤儿院关了,那个恶魔却去了学校,残害了更多孩子。不过你放心,恶人不再逍遥法外,我在爸妈的帮助下将他送进了监狱,他的余生都将在里面度过,再也不能出来害人。”

    “诺诺,六年了,恶魔终于受到惩罚,你可以安息了。”

    我将路边采的十二枝小雏菊放下,徐徐的风掠过树梢吹来,捎来一只粉色的蝴蝶,它停在鲜花上嗅了嗅,又往上飞,趴在了诺诺的鼻尖上。诺诺笑了,露出洁白的牙,她说她很喜欢。

    我转身面向风的方向,风里有滚烫的泪,还有青草的腥香,远处的草地上,诺诺穿着最喜欢的粉裙子,安静地睡着。

    “睡吧,诺诺,偶尔醒来,记得来看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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