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的武侠世界仰慕已久,儿时看影视化的港剧,常常入梦,可惜自知天赋太浅,于梦中也未尝过一把大侠瘾,往往是在客栈、酒家里看人家比武论剑,自是烟尘翻滚、杯盘尽碎,我避之不及,更妄谈拜人为师。白日醒来倒也不觉可惜,打打杀杀的江湖世界本就不可存于现世,拉帮结派的团伙也多是打家劫舍无恶不作,这法治社会哪能容他们造次。因此,固然常闻《古惑仔》义气凛然、热血贲张,也不愿多看一眼。倒是对金庸剧的人物如数家珍,其中各人的情感故事也算对当初懵懂的我有点启发,剧中歌曲也是尽心而学。而港版《天龙八部》的主题曲《难念的经》算是我接触的第一首粤语歌曲,纵然语言不通、节奏奇快,却也能掌握大半,在玩伴中颇能自得。
当时只道是乔峰、虚竹、段誉三人性格各异,遭遇迥然,记得鸠摩智是个只知道斗武的痴人,慕容复一心复国咎由自取,还为阿朱久久惋惜,为借着小龙女余威的王语嫣着迷,其余深意一概不知。而当时看完电视剧,一心想的是这只第一部,剩下还有七部要演,也就不多留意。不料想苦等数年也不见后续故事,当时还只道是经费不足、公司食言,后来才晓得此八部非彼八部耳,现在想来也是一乐事。
本已对武侠故事无甚兴趣,哪料听阅梁文道道长讲谈《天龙八部》,只是推介便已使我心潮澎湃,岂有不读原文之理?趁着618,入手一套,誓要探其究竟。
哪知甫一翻阅就如受北冥神功一般,再难释卷,两天时间就将这第一本看尽,这才强忍内心冲动,另图他事。我这人凡事总不愿入之太深,入之深则迷信也,行事必然有失。故无论学习、娱乐、工作乃至感情,总是在情至深处时跳将出来观之,徐图,唯恐走火入魔,乱了心性。这天龙八部一出,差点坏了我的规矩,可见其力之深厚,近年来已阅小说只马亲王的《长安十二时辰》可望其项背。莫不是金老爷子也练就了北冥神功,并将其注入书中?疯人妄语吧。
与影视剧不同,这第一本书完全可谓段誉的独角戏,其余二人不曾露面。段誉如何与钟灵、木婉清相识,又有怎样的感情纠葛,再引出四大恶人,又爆出段正淳陈年情事,最后经鸠摩智欲强取六脉神剑剑谱,而阴差阳错捉了段誉去,才终将全书突破了大理一地,豁然开朗,浩大的中原武林与此西南边陲扯上了关系,世界也终于展开一幅硕大画卷。金庸老爷子笔力深厚,若得盖世武功一般,娓娓道来又不失机关巧趣,讲这段誉如何机缘巧合食了毒蛙,又如何死里逃生误学逍遥派神功,又讲恶人百般算计,却都被他及其众人巧妙化解,笑料百出,妙趣横生,而后又知钟灵婉清为其胞妹,乐极生悲…情节回环往复,跌宕起伏,若过山车,高处疾坠,低谷复回,又曰柳暗花明,祸福旦夕。我们观者也随人物命运的变化或喜或悲,笑叹不能自矜。
如果《天龙八部》只是人物鲜明情节引人入胜,那么金庸也只不过算得上是网络小说的佼佼者。世人皆知诸年来网络小说兴衰变换,可佳作也确有少量。网络小说以快餐著称,人们读之追求一个“爽”字,人物往往草根起家,打怪升级,后宫佳丽也是趋之若鹜,一来满足男性权力好武之欲望,二来香艳之处又如精神春药,勾起另一重欲念,由此不断刺激,也无怪乎众人竟难忍等待之苦,要付费阅读。
金庸小说乍看之下,路数似乎相当,可字里行间却有深意,此深意在武功之中,在规矩之中,更在江湖之中。金庸的武侠江湖自成一体,纵然有庙堂之人参与其中,最终也是入了江湖世界,按江湖规矩办事,江湖之中打打杀杀官府一般并不追究,寻仇报复也是尽行江湖道义,恶人做事也需先考虑名声。这一点我赞同梁道长的观点,金庸造这江湖世界便是要缅怀建国后渐渐逝去的乡土中国。曾经的乡土中国自有自己的一套运行机制,人与人之间不见得讲法律,却要讲礼义,行走世间,不能丢了面子让人瞧不起,毕竟从前一个人的生活圈子太小,互相都认识,做了丢脸的事那是万万不可的,到了哪里人家都不会与你方便。从前的乡土中国还有一样就是手艺人很多,而且多是家族性质,父传子,子再传子,手艺不断,传承有序。这家豆腐坊与那家豆腐坊必然水火不容,却也敬对方技艺,不过得机会便必要比试一番论论高下。这与江湖世界何其相似?我们不论这种社会的优劣,毕竟当初有它的社会土壤在,现代社会如果依旧是这种结构恐怕竞争力大大不如他国,你不改变也会有人逼着你变了。
江湖世界说完了,我们还得看看江湖中不可或缺的武功。我们从影视剧中是万万看不出其中奥妙的,而在书里,金老爷子可以把易经、道家、佛家、儒家等各种宗派的理论融入到武功中去,尊崇的流派不同,武功的路数和相生相克也千变万化,比武又像是春秋战国时的百家争鸣,只是从口舌之争变成了招式武力,但习武之人的心性也与流派宗旨暗暗相合,胜负似乎自有定数。这就是金庸的伟大之一。
另外,《天龙八部》名字的由来金老爷子在序言里说得清楚,乃是佛家八种似人非人的怪物,而这个名字的深意也正是要写尽众生贪嗔痴的悲苦。佛教说众生皆苦,我们无法放弃执念,便只能混沌于人世的凡尘之中,看不透,悟不破。看似机缘巧合,却也是命中注定,缘起缘灭,因果循环实乃人生必然,凡人只能承受其势,或喜或悲不可自控。这不是唯心主义,也不是听天由命,只怕是金庸借此故事告诉世人,我们皆是凡人,我们总有七情六欲悲欢离合,明白了这个道理,遇事时方能泰然处之,找寻最佳之解。我们信仰宗教或者某种哲学思想为的是求上求解,而不为消极受苦,所以如果我们因为信而苦,那就说明走偏了,不信也罢。此为金庸伟大之二。
后面的剧情我尚未明了,这还得益于我是一个看过就忘的性子,原来看的电视剧剧情已忘却大半,大幸之事,这样我才有动力看下去,才能随着故事的节奏继续与人物共命运,谢父母谢天地赐予我这特质矣。然则我也知道金庸的武侠故事独立成篇又互有关联,同时又能把人物故事嵌入历史之中,这是历史小说的极致,所以金庸的书最终能够组成一个完整的武侠世界,连绵不绝,无限延续,这是金庸伟大之三。
研究金庸武侠的大有人在,他们从各个角度给你分析个底朝天,可仍不如我们亲自观上一观,个中妙处不可尽言。读完这《天龙八部》第一本,我说话也变得莫名其妙,莫不是着了谁的道,点了我经脉要紧处,变得不能正常言语了不成?此中机缘也是有趣,善哉。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