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还是个小孩的时候,他是一头小猪,后来我长大,变成一个大小孩,他还是一头小猪。
他叫麦兜,是我的好朋友。
他第一次跟大家见面那年我六岁,我还扎着歪歪扭扭的羊角辫在奶奶家养狗养猫养兔子,而麦兜他,已经是一头可以学抢包山的猪了。
他蠢蠢的,做什么都做不太好,去便利店吃不到鱼丸也吃不到粗面,还要跟着师父学那个什么学会了也没什么用武之地的抢包山。他没什么优点,要真说有,他爱他妈妈。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抢包子,也不相信抢包山会成为奥运项目,可我仍然练习抢包山,因为我爱我妈妈。
那个故事结束的时候他问了我们一个问题,六岁的我没办法为他解答:
原来有些东西,没有就是没有,不行就是不行。没有鱼丸,没有粗面,没去马尔代夫没奖牌。原来愚蠢并不那么好笑,愚蠢会失败,会失望,失望也不那么好笑。
长大了,到我要去面对这个硬绷绷、未必可以做梦、未必那么好笑的世界的时候,我会怎么样呢?
再见面的时候,我十岁,他大概也差不多吧,或许比我小一点。
他的爸爸谢立文是个超级会讲笑话的人,很神奇的是,他的笑话我讲不好笑,只有他自己讲才好好笑:
从前有盘咖喱鸡,它说:“配饭,谢谢。”
从前有个小朋友,有一天,他变成了一个大叔。
你瞧,就是这样没头没脑没首没尾的笑话,但就是很好笑是吧?
这次谢爸爸给我们讲了我朋友麦兜的猪爸爸的故事:
兜爸叫麦炳,是个不知道什么国家的菠萝油小王子,是个跟着师傅出门却被莫名其妙冒出来的蛋挞王子顶包回不了家的倒霉猪,在他倒霉的猪生里没有搏斗过怪兽也没有拯救过公主,但是他遇到了一个很好很好的姑娘,也就是之后的麦太,她叫玉莲。
兜爸是一个好没用的王子哦,可毕竟还是王子。一个王子,怎么能柴米油盐普普通通过一生嘞?踏踏实实平平凡凡,那是人人向往的快乐生活,却不该是一个王子的最终归宿。所以他留给麦太的信里说:“我不能够无声无息步入黑夜,所以玉莲,我走了。”
所以麦兜只有妈妈,所以妈妈无所不能。
麦太在给自己预定的墓地上把这个故事讲给麦兜,说以后死了就不用再飘飘荡荡,每天对着海抖抖脚,不知有多过瘾。
而我的朋友麦兜说:
“我是小朋友,不知道有多过瘾,我只是觉得有一点点惨。
我的爸爸想回到以前却不知道是哪,我的妈妈只想着以后不知道在哪,就我一个,留在现在。”
我的朋友麦笨兜,在那一刻,竟然有点不像他的小忧愁。不过好在,他蠢得记不太住忧愁是什么感觉,很快也就好了。
再之后我忙着逃课叛逆升学高考,比起软趴趴的麦兜,那几年,古龙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成了我的新欢,而那只有点废柴的小猪,就像小时候的布娃娃一样被我丢进了储藏间。
麦兜系列我看的最后一部,是《麦兜当当伴我心》,是在我已经好久好久不再看麦兜之后,距离上一次他告诉我兜爸的故事,已经过去了十三年。
这一年我大学即将毕业,未来就像装在雾霾里的海市蜃楼,怎么看都看不清楚。有天晚上闲着没事窝在被子里搜片子,心血来潮突然又想看看麦兜,一小时十五分零三秒的一场重逢,和我的朋友麦兜。
春天花花幼稚园还是那个又破又旧的幼稚园;小时候就没什么出息的人长大了也还是没什么出息;那颗香喷喷的糖炒栗子,咬了好久好久直到不知道丢去了哪里也还是没有咬开。这一次,依旧是个有点丧有点惨的故事,依旧是不够耀眼不够聪明也不够幸运的小人物们的故事。
当那群小孩子奶声奶气的唱起“风吹柳絮,茫茫难聚”的时候我突然哭起来,唱到“我愿像一块扣肉,扣住你梅菜扣住你手”的时候,我已经哭到颤抖,唱到“我是你一块扣肉,你是我梅菜扣住你手”的时候,我已经缩在被子里像一团刚被洗过的手帕,皱皱巴巴摇摇欲坠。
不管过去多久,麦兜都还是麦兜啊。
那个蠢蠢的和这个聪明的世界有点格格不入的柔软小猪,那个平凡的不能再平凡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却还是好想要好想要做好一件事情的我们自己。
故事的最后,长大了的麦兜说:
“这是个七彩的世界,这是个晦暗的世界,这是个轻松的世界,这是个硬实的世界。
正因为这样,到我们长大,当我们开心、伤心,当我们希望、失望,我们庆幸心里肠里,总有首歌在窜来窜去。
撑着撑着,让硬邦邦的,不至硬进心肠;让软弱,不至倒塌不起。“
我想,这也是谢立文对于十一年前的那个问题的回答吧。十一年,我们努力的学着长大,而他,也学着与这个不够温柔的世界和解。我和我的朋友麦兜,我们都变成大人了。
我越长大就越喜欢谢立文描述的生活。它无疑是艰苦的:单亲妈妈带着个不够聪明不够上进的小孩艰苦生活;不够聪明的小孩上个不够高级的幼稚园还要学装死这样艰苦的长大;不够高级的幼稚园校长为了维持幼稚园艰苦的带小孩子们唱歌赚外快;以及后来那个就算长成了神探波比玉面飞龙的男人,也已经是失去了妈妈的小麦兜。
这故事的基调确实是心酸了点,可就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在心酸里头,给了我一丢丢温暖的光,那热气烘的我的眼泪都直往下掉,就像春天花花合唱团唱的歌:
“春天亲吻我像蛋蛋蛋蛋挞......"
我到现在还记得小麦兜在台上甩假辫子时候的画外音:是啊,那个时候我们每个人都在硬撑,为了我们的那些将来。
我到现在还记得那条见黄色的小路上,他边走便给我们介绍他屁股上的肉肉在抖动,他说:“其实我哪里都不想去,我只是好喜欢现在这个样子。”
我到现在还记得他奋力爬上柜子肉肉抖动的样子,还有悄悄的看妈妈写给奥委会主席的信的时候眼里圆滚滚的泪。
麦兜这个小朋友,一路跌跌撞撞的长大,他一直都不是那种”别人家的小孩“,他一直都不是有天分的小孩,他一直都不是幸运的小孩,就像每一个普通的你我。他的每次执着和每一个困惑,其实也都是你我。
诚然,我们都不是金光闪闪的小孩,也没有长成牛逼哄哄的大人。不过幸好,我们都拥有过一颗啃不开但就是确信它一定好甜的糖炒栗子;我们都曾在天涯海角吃过一碗有着圆圆荷包蛋的方便面;我们都有一个“爱我爱到心肝里,信我信到脚趾头”的妈妈;我们都有一颗软趴趴的心脏,不会被这个硬邦邦的世界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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