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尖儿红»
文/素国花令[莫落血棠]
梗:
即便我沉沦地狱,我也想保全你。
海压竹枝低复举,风吹山角晦还明。
我或许会忘记你,可我的心,会一次又一次记起你。
关键词:恶鬼头子/轻玄幻/娃儿助攻/耳冘,又名«夫人的恶鬼头子》or«恶鬼头子的在逃夫人【雾】»。
①
“杀孽太重的人死了之后,无法投胎,你便到修罗恶鬼道,镇压群鬼以赎罪孽吧。”
我是死了吧?哦,我是死了。
我,宋西决,死在正道追压的时候,我们团灭了,所以没人会给我烧点元宝蜡烛之类的。
嗳,别说,我死的好像还挺难看。
从我已知的事情来看,我死了之后没人惦记,也忘记了很多事,成了镇压修罗恶鬼道的鬼王,死的时候什么样,倒也不重要了。
红衣为厉鬼,穿最红的,便是最凶最厉的恶鬼。
修罗恶鬼道只有一轮血红的月亮,那是唯一的光亮,周遭透着腐败的浑噩气息,树干几乎从内腐到外面,像晾得干巴巴的咸菜干一样。
不过那彼岸花开的尤为热烈,千年一开花,花开一千年。
我在这里的日子倒也不那么无聊,毕竟,我搞下来的人…哦不,应该说是鬼,还挺多的。
刚来的那几天,没少被追着报复,不过还好,被我武力镇压了。
生前打不过我,死后还打不过我,啧,忒惨。
他们想去人间作恶,而我负责看守结界,自然不会让他们为所欲为。偏偏他们知道打不过我还不信邪,这不是找揍是什么?
于是到后来,我比这帮恶鬼更恶,也只有我镇得住这帮恶鬼。
我开始觉得无聊了。
毫不谦虚的讲,除非我想,这地下没人打得过我,于是就出现了阎老头儿都控制不住的场面。
譬如我上次去阎君殿,不小心掀了他的桌子。找三生石边的鬼修打架,差点儿毁了人家的大殿。我掌控不好鬼气,差点儿一把火烧了彼岸花…
阎老头儿看着我就头疼,每次开会都让我先滚蛋。
行吧,反正我也懒得待在那儿听他胡扯。
人憎鬼厌,大概就是我这样的鬼了吧。
我不喜欢这身红衣服,它本来没那么红的。
我开始好奇我的生前事,便常常慵懒的坐在往生镜前,这里能看到鬼生前的事,可我看不到我的,什么也看不到。
往生镜对我来说就像是个普通的镜子,镜中的我衣襟整齐,容颜倒也算得上俊美,抛开发丝冗杂着的几缕白不谈,美得夺人心魄,大抵就是书中说的美男的样子吧?
一双丹凤眼,眼线狭长,眉眼末端上翘。肤若凝脂,红唇如樱,风华绝代,媚而不妖。
我活着的时候,怎么着也应该是个祸国殃民的大坏蛋吧?
②
“小决来了?你先在一边儿等等。”
穿着红衣的姑娘,眼尾扫了一株艳丽的花,发髻别着一支彼岸钗,千丝垂落,容貌冠绝,惊为天人。
孟姑娘与其说是孟婆收养的孩子,倒不如说她是自愿留下来的。
不同于我,她是真真正正的没有牵挂,才留下来当了个鬼差。
我与她年纪相仿,她来的那天我见过,一身侠士装,发丝高束,尽是侠气。
她好像与我是同一个时代的人。
我在恶鬼道消息也算灵通,却也没听过她的名号。
我与孟姑娘关系不错,时常来她这儿坐着聊聊过往投胎的鬼。不过我们从不谈论自己的故事,她总以为我是名门正派的正道君子。
名门正道的弟子怎么会到恶鬼道呢?
她是仗剑天涯的落魄大小姐,父母早亡,她自小在江湖长大。
后来为了保家卫国战死沙场,死的时候不过二十多岁,是一个女子正风华正茂的年纪。
我问她遗憾吗?
她说,该做的都做了,她尽力了,没什么遗憾的。
今日来投胎的人还不多,站在她面前的男子穿一身宝蓝色长袍,双眼空洞迷茫。
孟姑娘盛汤的动作一顿,她眉头微蹙,一双杏眼闪烁了一瞬茫然。
她说道:“你阳寿未尽,这汤不能给你喝,原路回去吧。”
抬手撑头时袖子滑落露出一截手腕儿,我抿了一口酒,好奇的看过去。
那男子看起来二十多岁,一双潋滟的桃花眼,高鼻梁,薄情唇,抛开苍白的脸色不说,他长得可真好看。
男子摇了摇头,眼里光芒失却。
他说:“我来…找人。”
③
见了活鬼。
这是实话。
孟姑娘赶不走他,后面可还有要投胎的鬼,她便让那男子先坐在我对面,一会儿再送他离开。
我一抬眼,便看到了他身上的三魂。
他是个活人,而活人是不可能来这儿的。
人有三魂七魄,七魄掌喜怒哀乐。
三魂为天地人,人死之后,天魂归天,地魂入地,来投胎的,是地魂,若有功德者,则是天魂直接返天。
至于人魂,则一直守着尸身。
可这位是带着三魂来的,也就是说,他人还活着,只是三魂离体。
我倒了杯酒推给他,说道:“本座问你,你来找谁?”
他微微垂目看了一眼酒杯,再抬眼的时候,那双潋滟的桃花眸微微泛红,他微微摇了摇头。
“不记得了。”
好小子,人都不记得了怎么找啊?
昏暗的光线之下,我看到他衣锦沾着血,不过看不到伤口,估摸着是受了重伤才导致的三魂离体。
来投胎的人渐渐多了,孟姑娘腾不开手,便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我懂…
免费跑腿的打工人日常又要开始了。
我轻叹口气,点了点头,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锦红长袍,走到那男子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跟本座来吧。”
男子木然站起身,那模样瞧着几分可怜,我摸了摸鼻子,没来由觉得这人熟悉,不过我早已身死,生前也是十恶不赦的人,这位是活鬼,穿的衣服看起来也是名门正派。
道不同,再熟悉,也不敢妄究。
我带他从奈何桥重新走过,小路两边开满了彼岸花,花叶轻轻扫过衣摆,暗香浮动间,附在花上的魂化作萤火探头聚集。
“你不是这里的人,下次来,不要上摆渡人的船,这条路很凶险。”
他微微转头,开口说道:“那你呢?”
我抬起手,轻轻一挥,将周遭的萤火挥散。
“恶鬼头子,说的便是本座。”
④
“你不该是这里的人。”
我吩咐摆渡人他回彼岸,那里有回人间的路。我回到孟姑娘身边,一个老妪坐在桌边喝酒。
她是孟婆,年轻时亦是个美人,可惜,与月老两世痴缠,最终还是便宜了那个糊涂虫。
我走到桌边,拂袖抬手一礼:“阿婆。”
“痴儿。”
她一直这么叫我。
我直起身,敛了敛红袖,勾唇笑了笑:“阿婆,为何总这般叫我?”
孟婆不语,我挑了挑眉,若有所思的看着孟姑娘那边的队列。
孟婆将酒瓶放下,我回神看她,她抬手一挥时,一条红线飘拴在我的小指指尖。我循着红绳看去,那条红绳有种无依无靠的可怜,它的另一端飘在空中,断得只剩一截。
“有空去三生石边看看吧。”
我还没来得及去看,便察觉到恶鬼道的封印有些微松动,我辞别孟婆赶回,只看到恶鬼集结,鬼气森然凝聚着击向封印。
我眯了眯眼,起手轻轻一推,鬼气化作血雾涌成血色藤蔓,于地面一跃而起,冲破了百鬼阵型。
我微微负手,看着冲散在地好不容易爬起来的百鬼,微微一笑。
“怎么?本座还在鬼域,你们就想造反啊。”
“不…不是…鬼主…是是…鬼气突然暴动…我们…”
小鬼指着我身后,就差哆嗦着跪下来了,我微微转身,就看到一个孩子,那小家伙瞪着一双眼睛,眼巴巴的看过来。
我:“????”
这是看什么呢?
我被看得发毛的时候,那小子弱弱的叫了一声儿:“爹爹…要抱~”
众鬼:“?????”
哈??
⑤
我有儿子了。
我生前什么样儿我不知道,但我肯定是没有娶妻生子的,不然我也不至于杀戮太重,被阎王老头儿派来镇守恶鬼。
这小子一来可好,鬼王有儿子这件事传出去了,整个恶鬼道都在编排话本,一个比一个离谱。
这小子太干净,干净到引发鬼气暴乱。
彼时我送了一个随身玉佩给他,以压制他身上的纯粹灵气,青澄那鬼丫头带着一箩筐话本给我,笑得幸灾乐祸。
我抱着那小娃娃,一脸无奈地坐在椅子上发愁。
青澄笑嘻嘻凑过来说道:“老大,你不知道,外面都在说,我们就要有夫人了,到时候有夫人管着你,你就不会那么凶了。”
那小子抓着我的头发玩的兴起,我瞪了她一眼回道:“本座被阎王派来镇压你们,不凶,镇得住?”
青澄笑起来,露出一对小虎牙:“我见过刚来时候的你,你魂魄虚弱却纯粹干净。你啊,不像是十恶不赦的人。保不齐,你是被阎王老头坑了。”
“可现在…不干净了。”
青澄收敛了笑意,目光放在我头发上,不说话了。
我来的时候诛杀了众多恶鬼,吸食了很多鬼气,归功于此,最外显的地方便是这一头青丝变霜华。
待我发丝全白时,我便成了这最凶最恶的鬼,再无投胎可能,当然,本来也没可能再投胎转世。
我想着,总归我罪孽深重,投不投胎,也无所谓了,当人多累啊?起码在这里,我还能是个高高在上的恶鬼头子。
“爹爹,我叫子梧,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吗?”
青澄走后,小团子才开口,他扯我头发扯得生疼,还真给他薅下来几根儿。
我轻叹口气,摸了摸他的发顶:“本座不是你爹爹。”
“你是。”子梧抿了抿唇,“我谁都会忘,只有你不会。”
我好笑的问他:“为什么?”
他板着小脸儿,认认真真的回答道:“因为,你是我爹爹啊。”
我愣了愣,抱起他,轻轻笑了笑:“你呀,也是不该来这儿的人。”
子梧眨了眨眼,将手臂环上我的脖颈蹭了蹭:“爹爹来得,我也来得。”
我只觉得心里空了一块儿,风呼呼地灌进去,那种难过的感觉几乎要冲出来。
可我是恶鬼啊,鬼怎么会有七情六欲呢?
小子梧闷声说道:“爹爹怕黑,我也怕黑,所以,我不要丢下爹爹,爹爹也不要再丢下我…”
这傻小子…
⑥
“决爷,您不能进去…您就别为难我了…”
我抱着子梧去了三生石。
看守三生石的鬼差烦得很,他拦着路不让我进,我被他烦得不耐烦了,抬手一挥,一道鬼气缠住了他的身子,将他定在原地。
“少废话,这地府还没有本座去不得的地方。”
鬼差的手下纷纷来拦,这几个小鬼我还不放在眼里,我捂住小团子的眼睛,鬼藤带着森然血红的鬼气将那几个小鬼的胸口洞开,鬼雾再度蔓延在我周围,我微微垂眼,看到肩侧的发丝蔓延雪色。
“找死。”
拾阶而上,再走一段路,便是被黑雾与红莲业火包围的三生石,我护着小团子,只觉得腿上被红莲火灼地几乎没了知觉。
小团子窝在我怀里,小声说道:“爹爹…你疼不疼?”
我轻轻吐出一口气,笑了笑:“不疼。”
疼啊,疼的我想原路返回了。
我还是走到了三生石前,抬手浮起一团鬼火,借着红幽幽的光,我蹲下身子,将小团子放在地上,抬手一点,点在三生石上,石上的字渐渐显露,我看到了我的名字。
宋西决三个字旁边紧密相连的,是另一个名字——燕迟凌。
这两个名字,一遍又一遍,一笔又一笔,皆是用血刻写出来的。
我捂住额头,脑子里闪现出来的画面,是我染血的手。
残破染血的袖下,是伤痕累累的手臂,像是执念一般倔强的在三生石上刻这两个名字。
宋西决和燕迟凌。
鬼有血,不过是精血,应是我死后不久来刻的。名字一旦刻上三生石,生生世世,都要纠缠到底。
——痴儿,有空到三生石边看看吧。
——我见过刚来时候的你,你魂魄虚弱却纯粹干净。
我是刻完这名字精血耗损,以至于魂魄虚微,所以才记不清一切的?
“爹爹,这是父亲的名字。”
⑦
“宋西决,你好大的胆子!”
一道鬼气袭来,在保护小团子和自保两个选择面前,我选择了前者。
我反身抱住小团子,背上硬承了那一击,直吐出口血。
“……”他娘个腿嘞,心疼。
脚步声响起,我松开手,擦了擦唇角的血,抬眼看着看守三生石的那位鬼修。
“怎么?这三生石所在之地,本座来不得么?”
鬼修瞪了我一眼,说道:“能来,但你是硬闯进来的。恁个鳖孙儿,你当初就是硬闯进来的,我本不与你计较,你还上瘾了是不是?”
子梧伸开手臂挡在我面前,奶声奶气的说道:“不许欺负我爹爹!”
鬼修凌乱了一会儿,震声道:“好小子,你儿子都这么大了?!”
我:“……”
这些鬼看起来都不大聪明的样子。
好在还需要我镇压恶鬼,鬼修倒没为难我。我拎着小子梧走出去的时候,看守的鬼差感动的老泪纵横。
我笑眯眯打趣儿他:“上司撑腰,感动吗?”
鬼差哆嗦着开口:“不敢动不敢动。”
我收回放在他脖子上的血藤,把小子梧抱回怀里。
好吧,我承认,他被我吓哭的。
我拉着小子梧走在鬼市的路上,一路发呆。
要找回活着那时候的记忆,就要找到三生石上另一个名字的主人。
燕迟凌是一个突破口。
小子梧年纪太小,知道的事情肯定也不多,不过…他这么小的年纪,怎么就来这里了呢。
小子梧拉了拉我的袖子,问道:“爹爹!你在想什么?”
我随口回道:“在想你怎么这么小就来这里了。”
“你不在了之后,父亲一直不开心,所有人都说,你是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
“我跟他们打起来了,他们把我从悬崖推下去了,然后我就来这里啦。”
我沉默了一下,蹲下身子把他抱在怀里。
“我是个大魔头你还找我啊?”
“子梧才不信!爹爹救了我,爹爹是大好人。父亲也不信!他们都说父亲杀了你,父亲根本不会那么做的。”
我活着的时候这么没品?居然还拐骗小孩儿?
⑧
“爹爹,你去找父亲吧?我不想他那么难过…”
要离开这里,并不容易,毕竟我算是恶鬼道的结界,我在的时候,那帮子恶鬼都虎视眈眈,我一走,不知道要出什么乱子。
我在结界处加了几道封印,带着小子梧去了阎君殿。
阎王老头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旁边的小娃娃,吐出的第一句就是:“畜生啊,这么小的孩子你都不放过?”
小子梧瞪了他一眼:“呸!丑老头儿,你少污蔑我爹爹!”
我摆了摆手,说道:“本座要去趟人间,你批准一下。”
“不批。”阎王老头正了正神色,“你别忘了你是罪孽深重之人。”
“老头儿,本座是什么人,你比本座清楚。”我走到他桌案前,掌撑着桌案微微俯身一笑,“不过你也说了,本座罪孽深重,恶鬼道不安分的比比皆是。本座动动手指,就可以让封印松动,恶鬼乱世,你难辞其咎。”
“你威胁本王?”
“就算是吧。”
小样儿,爷活着时候一帮人没斗过我,你一死鬼还想跟我斗?
小子梧记得回去的路,我跟着他走便是。
带着小子梧来到人间之后,我们找到了一片桃花林,他指着那条小路,开口说道:“父亲就在里面。”
我把他抱在怀里,踩着那片小路往前走,还没走近,便听到兵器相交的声音,小子梧脸色苍白的看了我一眼,我无奈叹口气,快步走过去。
漫天桃花纷然落下,那穿着宝蓝色衣衫的人被几个黑衣人团团围攻,远远的只看到他嘴角染血,脸色苍白。
我眯了眯眼睛,只觉得那人眼熟。
这不就是那位重伤濒死下了奈何桥找人的傻子吗?他伤没好吧?这几个人都搞不定…
我将小团子放下,在黑衣人剑锋将至时,身影一闪,抬手一道鬼气凝成了结界,鬼气外震,桃花荡开,那帮人直被震倒在地。
我看了看指尖,轻轻扫了扫手上不存在的尘,啧了一声儿:“这么弱?”
“宋西决?!你…你不是死了么?”
我微微歪头笑了笑:“呀?让你们发现了?那就——”
“下面见吧。”
⑨
“爹爹好厉害!”
我,恶鬼头子,灭那几个臭鱼烂虾用不到一招。
此时的我坐在堂内的椅子上,看着扒在我腿上的小不点,满心郁闷的想着该如何告诉这小子,动手是不对的。
我还是要“以德服人”的。
燕迟凌换了身干净衣服,端了茶过来,他微微垂眸时,睫毛如鸦羽扑下一点阴影。
我笑着道了声谢:“谢谢呀。”
燕迟凌坐到我对面,目光灼灼。我被他看的汗毛直立,拿起茶杯抿了口。
“能再见到你,我很开心。”
“噗…咳咳…啊?”
我一口水呛到,歪头看他,茫然眨了眨眼。他看着我,也茫然的眨了眨眼。
???
小子梧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
燕迟凌笑了笑,站起身说道:“抱歉,说了奇怪的话。刚才…谢谢你帮忙,我去下厨…做点菜,这位兄台不妨留下来吃点儿。”
我点了点头,看着他离开,将茶盏放下。
小子梧拉了拉我,我微微俯身,问道:“怎么了?”
小子梧说道:“爹爹…你以前说,不能让父亲进厨房的,他做的饭…要命。”
在厨房冒出浓烟之前,这话我是抱有侥幸的;在饭菜端上来之前,这话我信一半。
然而燕迟凌端上饭菜的时候,我觉得人…鬼生无望。
最后还是我下厨了,我怕吃了之后,我再死一次。
吃过饭之后,小子梧和我收拾着一片狼藉的厨房。
小子梧一脸正经的说道:“早就说了,父亲做饭不行。”
我颇为认可的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我看到那一桌子饭菜只觉得世界末日,心里只有三个字,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
小子梧沉默了一下,迟疑着说道:“爹爹…你…已经死了啊…”
我揉了一把他的发顶,回道:“咳…也是。”
我一边儿擦拭着锅台的秽土,一边想事情。
从小子梧的称呼来看,我和燕迟凌应该是爱人关系。
我在三生石刻我们二人的名字,因精血虚耗过度失去记忆,可燕迟凌是活着的人,他怎么也…失去记忆了?
“他…不记得我们了么?”
⑩
“爹爹亲手斩断了那根姻缘线,所以,父亲不记得你的样子。”
小子梧回答了我所有的疑问。
我想平掉我所在的那座鬼域,只能借助正道的力量,于是我遇到了燕迟凌。
一开始,我想利用他寻个自由身。可感情这种东西,怎么能控制呢?
我送他上了正道,和他站在了对立阵营。
姻缘线是我主动求来的,也是我主动斩断的。
计划的最后一刻,在他不顾一切来到我身边的时候,我终于明白,我可以以一己之力抗下一切从而不用连累他。
我编造了一个谎言——宋西决是个十恶不赦的魔头,燕迟凌卧薪尝胆只为了除魔卫道。
我甘愿沉沦地狱,也要保他周全。
我在那座鬼域战死,我的名字被钉刻在耻辱柱上,而我用我的死,换他燕迟凌这辈子风光霁月,岁岁无忧。
可我怕轮回之后忘记他,就闯了界域,在三生石上,用精血刻下了我们两个的名字,这样…哪怕下辈子我忘了,也能再找到他。
我不得不骂一句自己蠢,贪得无厌还自以为是。算计就算计,拉别人下水,真没品。
我正在心里翻来覆把自己丢进油锅里骂自己的时候,门口站了个人,他蓦然开口。
“我忘记的人是你…对么?”
站在厨房门口的人逆着光,那双潋滟桃花眼失了光。
小子梧刚要开口说什么,我把他带进怀里,捂住了他的嘴。
“不是本座,你少胡说八道了。”
小子梧拿开我的手,不满的嚷嚷道:“明明就是你嘛。”
我不知道怎么开口,我甚至后悔因为好奇来人间,就那么什么都不知道的在恶鬼道当个镇压的结界它不好吗?
燕迟凌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我看到我指尖若隐若现的红线,在最后一刻,与他指尖上的红线牵引拴系在一起。
这一瞬间,他身子软倒,我下意识闪过去,将他揽进怀里。
他的眼泪滑落,穿过了我的指尖,热度滚烫。
他轻轻开口,叫的是我的名字。
“宋西…决…别丢下我…”
①①
“小决,你别怪我话多,你是恶鬼头子,没法儿在人间待太久,人鬼殊途。”
孟姑娘这么说着的时候,我正看着躺在床上燕迟凌,阳光下,他的肤色几乎透明,脸上细小的绒毛都可看见,他双目禁闭,眉头锁起。
连接着我和他的,是指尖的红线。
孟姑娘说,红线再拴在一起时,就是他想起来的时候,可我已经死了,这一刻的他,容易陷进梦魇里醒不过来。
这不是个好事。
我呆呆地坐在床边,只觉得麻木,我没记忆,可一想到他有可能醒不过来,我就觉得难过。鬼没有七情六欲,所以眼泪都是奢侈的。
可笑的是,在可能要失去他的时候,我才确信他是我深爱的人。
“你是他的劫数,他再见你…会死的。”
“他若是死了,你拼了命保全的那些关于他的东西,便都是白费了。”
又是这种选择题。
在同生共死与保他平安无事之间做选择,我选择了后者。
在记起我死在梦魇里和这辈子平平安安之间做选择,我又一次…选择了后者。
“怎么样,才能保他平安?”
我坐在厨房,看着指尖滴落在碗里的血,小子梧扒着厨台看着我,孟姑娘则在屋内看着燕迟凌。
“爹爹…你还好吗?”
我抬手抚了抚他的发顶,摇了摇头。
“你真的要让父亲忘记你么?你明明在三生石上刻了他和你的名字…”
“小子梧,我连投胎都没可能了,他记住我,也没有以后。如果他需要一个人陪他走到以后,那个人…从来都不会是我。”
子梧抓着我的手,指了指我的头发,我垂眸看去,只看到发梢儿已经尽是雪白。
一碗精血对我来说,实在不算少数。精血耗损严重,发丝白的更快。
“小子梧,我给你个任务吧?你陪在他身边,慢慢长大,保护他,怎么样?”
“父亲是一个人,爹爹也是一个人,可我想陪着爹爹。爹爹以前很怕黑的,可现在…爹爹住的地方太黑,爹爹会害怕的。”
“我…不会害怕的。”
①②
他是我指尖的一滴血,也是心尖儿上的一抹红。
我让小子梧把那碗血端给孟姑娘,站起身时,身形微微晃了晃,我撑住身子,抬眼看了眼卧房的方向,终是没敢走过去。
我留了一道结界在这里,便回了下面,路过奈何桥的时候,孟婆招了招手。
“痴儿,喝碗汤吧。”
我看了一眼排队去投胎的鬼,他们像是行尸走肉一般站在那里,眼里没有任何光彩。
“不喝了,喝了也没用,即便死了,我也不想和他们一样。”
我刚要走,她便蓦然开口——
“篡改命格,有违天道,是要付出很大代价的,现在的你,承受不起。”
我微微侧头,蓦然一笑。
“阿婆,你和月老两世痴缠,你喝过汤,也想过放弃,可你…后悔过吗?没有的话,你怎么知道我会不会后悔?有些事,得试过之后才知道后不后悔,不是吗?”
“痴儿。”
我知道这话绕了点,可她却也听明白了,沾了爱恨情仇四个字的,谁不是痴儿呐…
说实话,我平日确实闹腾了点儿,可此时此刻,我头回见到阎老头儿因为我气得吹胡子瞪眼,就差七窍生烟了。
阎老头儿一摆手,说道:“混小子,你说的事,不可能。”
“让他一世安稳,要子梧复活,对您来说,很难吗?”我微微撑头,指尖按着太阳穴,“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要受九九八十一道雷劫,雷劫撑不过去,你可就灰飞烟灭了。”
“我知道,我答应。”
“如果你活过雷劫,那便永远不能转世,镇守结界。”
“好,可以。”
“最后一个要求,抹消三生石上你刻下的东西,用魂刃斩断姻缘线,把孟婆汤喝了。”
阎老头儿靠在椅子上,一脸“你不可能”这么做的表情。我微微垂眼,站起身。
我说:“好。”
他定定看着我,半晌才说道——
“孟婆不止一次跟我说,说你是痴儿。”
“沾了爱恨情仇四个字的,哪有不痴的?”
①③
“你又来发什么疯?”
三生石看守的鬼修见我就头疼,我站在三生石前,淡淡笑了笑,魂刃在指尖凝聚成一把刀,生生切断了那根红线的同时,也截断了我的小指。
我将精血附在刃上,抹掉了刻在一起的名字。鬼修想要上前,被我一道禁制定在原地。
“阿修,本座让着你,你从来都打不过本座。”
“宋西决!”
刻这两个名字的时候应该很难吧?抹掉…却只需要一刀。
三生石因防御打出的反弹撞在我的胸口,直将我撞得退后几步,猛的吐出口血。
孟姑娘回来了,我知道,他没事了。
“小决!你答应阎老头儿什么了?那个小鬼怎么会复活的?!”
“本座的事,你少管。”
红月高悬的天,骤然打下一道雷,我用鬼气硬抗,也觉得力不从心。只觉得痛到极致,半跪在地上又吐出口血。
我看着指尖变的暗淡,无声的握紧了手,敛眸咬唇硬撑。
我可以撑过去的,对吧?不管之后以什么方式存在,只要我还没灰飞烟灭,我就有机会再见他一面的…对吧?
就算我什么都忘记了,我的心,也会一次又一次认出他。
我带着满身破损的伤,跟孟婆要了一碗汤,她微微抬手时,和我的手错过。
“痴儿,喝了这碗汤,你就再也想不起他了。”
“阿婆,您第一世来这儿也喝了汤,可第二世您再见月老,不还是记起他了?”
我接过汤碗,微微敛眸笑了笑。
“相爱的人,无论时间,地点,只要再相遇,依然会相认。”
我把那碗汤喝下,孟婆汤…太苦了…
我将汤碗放在桌上,转身离开。
我回了恶鬼道,青澄来迎的时候,我几乎支持不住,她目光担忧的看了我一眼,一把挽住我的胳膊。
她也知道,我要是在这儿倒下了,那帮子恶鬼恐怕就要造反了。
青澄笑嘻嘻开口:“我今儿收了个话本超级好看,老大老大,你跟我去看看,走嘛走嘛。”
敢跟我这么皮的,也只有这丫头了。
我闷不吭声的被她拖着走,孟婆汤起效了,脑子越来越沉,我微微垂头,看着晃动的发梢。
我刚才…在想什么来着?
①④
我,宋西决,恶鬼道看场子的。俗称——恶鬼头子。
我只记得这么多了。
睡了一觉刚醒时,有个鬼丫头扑在我身上,差点儿给我压吐了。
我看着她,蹦出一句:“姑娘,你怎么这么重?”
她爬起来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
“老大,我是你跟班儿,我叫青澄。”
我问她我是不是睡了好久?
青澄说,地下一天,地上一年,按人间算属实算久的,可在这儿也不过两天。前两天发生了一件大事,好多鬼都喝了孟婆汤,所以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不过好在,我睡的这两天她把消息捂得严严实实,没出什么大乱子。不过…我能感觉到,我的实力还在,只是魂体很虚弱。
我也懒得刨根问底,每天跟一帮子恶鬼斗智斗勇,日子一天天过去,除了我成了个病鬼,倒也不算无聊。
我一开始觉得不舒服,不喜欢这里的黑暗,后来倒也习惯了这一轮血月,习惯了这暗沉沉的天。
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觉得空落落的。
这阵子阎老头儿去述职不在,我倒是乐得清闲,闲的生草。
“鬼主,孟姑娘来找你。”
我疑惑的皱了皱眉:“找本座作甚?”
“鬼主你好大的排场,本姑娘来找你,还要人通报啊。”
穿着红衣的小姑娘叉着腰站在我面前,我笑了笑。
“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找本座何事?”
“不是我找你,是有人找你。”
她拍了拍手,一个穿着宝蓝色长衫的老头儿,领着一个花甲老人走了进来。
嗯???
我一下子撞进那双桃花眼,微微愣了愣,心头的空荡瞬间被填得满满的。
慢慢的,流光凝聚又消散,那两人变了模样,一个是俊逸公子,一个是十岁左右的小娃娃。
鬼会在来到这里彻底死亡的时候,停留在最美好的模样,除非自己想,不然没有鬼愿意变老。
小娃娃迈着小短腿跑过来,扑进我怀里,我下意识揽住了他的后背,那小娃娃奶呼呼的笑起来。
“爹爹!”
我看了眼孟姑娘,她耸了耸肩:“有人会忘记,可有的人,会一直记得。”
我不明所以,她转身走的潇潇洒洒,还不忘冲我挥了挥手。
那宝蓝色衣衫的公子走过来,微微俯身,潋滟的桃花眼染着笑意。
“鬼主大人,缺夫人不缺?”
①⑤
“鬼主大婚了?!天啊,是不是夫人能管住他了?”
我成婚了,白捡一儿子,说来很神奇。
和我成婚的人叫燕迟凌,他来的那天,带了个娃儿,娃儿叫宋子梧。
从今以后我们就是一家子了。
我一个鬼不会做梦,成婚这事儿也只在画本上看过,可没想到我真有这一日。
燕迟凌缠了我许久,我觉得他不应该是这儿的人,轰他赶紧投胎,别碍我的眼。我发脾气都成这样了他也不恼,温柔得没脾气。
想住就住吧,我养两个鬼还是养的来的。
可后来青澄风风火火跑过来跟我说:“老大,我跟你讲,刚才在夜市,有个恶鬼讲你坏话,被燕迟凌揍了一顿。这好不容易有个人对你这么好,你不妨…试试?”
他们讲我坏话我知道,可这嘴是堵不住的,日子一久,我也懒得搭理。
可这次居然有鬼为我出头了?
我,恶鬼头子,也能被人护着?
这个认知让我心头一热,脑子一抽,我说:“那…试试?”
大婚之后好像也没什么变化。
他们俩都不是恶鬼,穿不得红,可那俩一开始的架势,就像是偏要跟我死磕到底似的。
小团子伸着手跑过来:“决爹爹!抱抱!”
我把他抱进怀里,腹诽着:这小子死的时候年纪好像不小了,怎的当了鬼还这么幼稚?
燕迟凌板着脸看着那小团子说道:“子梧,快下来。”
我笑了笑,说道:“阿凌你也太小心了,本座是虚了点儿,抱个他本座还抱得起。”
“决爹爹最好了~”
子梧拉了拉我的头发,我垂头看他,微微挑了挑眉。
这小子委委屈屈的眨巴了一下眼睛说道:“有鬼说你不喜欢凌爹爹,凌爹爹都要气哭了,他们说的好难听。”
“子梧你…!”
我板着脸开口打断了他的话:“行了。”
我有些气闷,骂我的打回去了,骂他自己的,怎么不动手?燕迟凌闭了嘴,垂下头指尖抓着袖子。
“对不起…”
他这幅小心翼翼的样子,我看着就不开心,好像在我的潜意识里,他不该是这样的。
我抱着小团子站起身,走到燕迟凌身前站定,腾出只手摸了摸他的发顶。
“走吧,陪本座去走走,让那帮不长眼的看看,你是本座罩着的。”
他呆愣愣抬起头:“啊?”
我越过他,唇角勾了勾。
“本座的人被欺负了,本座这个鬼主,很没面子。”
小团子扒着我的肩膀,笑着喊道:“凌爹爹!你还不快点跟上!”
燕迟凌几步跟在我身后,我一手抱着子梧,一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儿把他带到身边。
“你可是自投罗网来当我夫人的,作甚小心翼翼的?也没事,我们,来日方长。”
①⑥
“我就离开了几日,他怎么就成婚了?”
孟婆瞪了阎王一眼,说道:“你提的要求那么过分,他可都做到了啊,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行行行,您说了算。嗳,不过燕迟凌到底记不记得他?”
“越老越八卦了你。”孟婆笑了笑,“记得才这么小心翼翼,相爱的人,都想着让对方好,可又明知道对方要不要。你个老顽固怎么会懂。”
阎王撇了撇嘴,撑着头说道:“也罢,这地府有他们,热闹。”
“人家好容易才凑在一起,你莫要再给他们使绊子。”
阎王点了点头,孟婆起身走出去时,孟姑娘从另一边走出来扶住她,两人红衣蹁跹,衣袂翻覆。
“阿婆,就知道你嘴硬心软。”
“那痴儿与他的路本就不好走,我们这些老东西,要学会变通。”
“九世痴缠,终于得偿所愿了。阿婆,前九世,也是这样吗?”
“差不多吧,被留下来的,总是那一个。只有一次…是燕迟凌去了三生石。”
“阿婆,你和月爷爷也是这样吗?”
“我和他啊…没他们那么苦。”
三生石边,鬼差看着负手站在三生石边的鬼修,开口问道:“爷,你在看什么?”
“看痴念。”
第一次来刻名字的,是燕迟凌。
这两人可是真正的刻在三生石上的旧精魂,哪有那么容易抹掉?
鬼修问道:“青澄那鬼丫头来了吗?”
青澄冲鬼差做了个嘘声,鬼差只得说道:“她不来,您就去找她嘛,又不远。”
“我不想看到宋西决那个王八蛋。”
“鬼修你骂谁王八蛋呢?!”
“哇!说一句还不行了?你别动手啊你!”
鬼差眼睁睁看着鬼修被青澄追着打,默默捂住了眼睛。
哎,爷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不能背后说人坏话,不过当面说…他家爷好像打不过人家内眷…
海压竹枝低复举,风吹山角晦还明。
还好,我们曾背道而驰,最后却殊途同归。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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