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与恨

文|南有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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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朋友告诉橙子，她在学校组织的创业比赛拿了一等奖，奖金是500块钱。然后她很开心地打电话告诉她妈妈：“老妈，我比赛得奖了。”老妈二话不说，挂断电话奖励了她500块。

朋友美滋滋地说，世上只有妈妈好。她的脸上写满了满足和幸福。

你看，最幸福的事，不过是有人懂你，支持你，鼓励你。

橙子发自内心地羡慕她。不是羡慕她得奖，而是她有这样的妈妈。

“你说，如果我跟我妈说拿了二得奖，她会不会夸我。”橙子问她。橙子确实拿了二等奖，奖金200，但橙子并不打算跟任何人说，尤其是橙子妈。

这些年里，橙子习惯了独来独往，一意孤行，一腔孤勇。还有，一个人。

“会的会的，肯定会的。”她鼓励橙子。

晚上，橙子试探性地跟橙子妈提起得奖的事。已经很晚了，她给橙子秒回：“得了什么奖，有钱吗？”

橙子有点难受，这么多年，她一点都没变。关心钱永远多过关心橙子。

“200块钱。”橙子心里一凉，不愿意跟她说话。

过了很久，她给橙子发了很长很长一串语音，橙子睡觉前躺在床上点开。

“星星，你拿着钱啊，去给自己买吃的，买用的，衣服鞋子，都去买。”

“你看你啊，好不容易得了奖，妈真骄傲。你记得啊，拿着钱去买吃的用的。听到没。”

“你在那里好好照顾自己，不用想着橙子们。听到没。”

一串又一串的语音，听着听着眼泪穿过眼角，越过耳朵，抵达头发里面。

“妈真骄傲，妈就算累死也值得了。”听到这里，橙子的眼泪哗哗哗。如果被拍成照片，这个样子肯定是年度最丑吧。

你看，无论怎么样，最打动你的还是亲情。

就算你面目丑陋，一脸的痘痘，满脸的斑，丑得要命，可你依旧是她们的骄傲。

“妈妈，橙子爱你。”莫名其妙的，橙子回了这句话。

怎么，橙子竟然不那么恨她了。橙子明明很恨她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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橙子的这二十年都在恨橙子妈。

橙子恨她，很恨她。橙子甚至不愿意在别人面前说她是橙子妈。

小时候她在外打工，橙子很少见她。别的孩子有妈妈的关心；有妈妈寄给自己的芭比娃娃；还有妈妈亲自挑选的新衣服。

可橙子没有，橙子有的只是一次又一次的提问：“成绩怎么样，考得好不好，退步没。”

最美好的孩童时代，别的孩子在外面玩老鹰抓小鸡，丢手绢的歌透过窗户飘到橙子耳边，可橙子不敢出去。

橙子妈说，如果没考上全班第一，她过年就不回来了。

为了见她，为了和她睡在一起感受母爱的沐浴，橙子好努力地学习。连班主任都夸橙子，橙子这么努力，长大了肯定有很大的出息。

过年的时候，她没有回来。她说工作太忙了。

或许是从那时候开始恨她的吧，就好像你辛辛苦苦种下的种子，你每日浇水，细心呵护，本以为能够开花。可还没发芽，它就死去了。

她不懂承诺在孩子面前有多重要，橙子只是紧紧攥着橙子一张张鲜红的奖状，站在一边抹眼泪。橙子真想拿起电话大骂她一顿，骂她是多么差劲的一个妈妈。

可是橙子没有，橙子没有把奖状全都撕碎，然后离家出走。橙子也没有摔东西，让她回来管教管教橙子这个叛逆的孩子。橙子更没有指着她的鼻子然后给她一巴掌，然后甩一句：“这辈子都不要和你成为母女。”，因为橙子见不到她。

橙子只是恨她。橙子觉得恨她，就是对她最好的报复。

过年，橙子依旧穿着橙子那破旧的脏兮兮的占满鼻涕和灰的衣服，被风吹烂的脸依旧和风做斗争。隔壁家的孩子坐在火堆旁和妈妈一起烤火，橙子坐在奶奶旁边，想妈妈。

心底还和着世上只有妈妈好，如果录成录音寄给橙子妈，她会不会有那么一点点自责愧疚呢，或者是觉得橙子也很可怜。

可她应该不会。如果她爱橙子，如果她自责愧疚，她一定会给橙子买零食，给橙子买芭比娃娃。或者跟橙子说一句：“宝贝，橙子爱你。”

她都没有，她连拥抱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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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她让橙子去她工作的地方上学，原因在于她觉得家里的教育不好。

在那里上学的两年，她还是没给橙子买好看的衣服。大冬天的，橙子连保暖衣也没有，穿两件毛衣，套一件校服，也不管舒不舒服。

橙子总是很自卑，橙子的裤子都是洗得发白的。鞋子都磨破底了。橙子怕同学看不起自己，走路总是低着头，也不交新朋友，生怕有人看穿橙子的自卑。

应该是家里穷吧，毕竟还要攒钱供橙子读大学呢。橙子这么安慰自己。

于是橙子下雨天撑着断了一边的雨伞，穿着二十一双薄薄的的帆布鞋。没有手套，没有暖手袋，没有围巾，没有棉袄。冷的时候就抱紧自己，紧一点，再紧一点。

有时候想着如果有这么凄惨的情节把这个拍成电影，会不会大卖。

直到有一天橙子和妈妈还有姐姐去逛街，橙子小心翼翼地问她能不能给橙子换双鞋。

“你的鞋怎么又烂了，天天就知道买鞋买鞋！”她很暴躁，甚至打了橙子。

橙子没有摸着橙子的脸，像电视剧那样，狠狠撂下一句：“你今天打我的，我一定会还给你。”

而是很开心地语气：“妈妈，你给橙子买吧。”天知道橙子内心多么痛，橙子的鞋子穿了半年了。二十一双的帆布鞋，穿了半年。日晒雨淋都陪着橙子，真是辛苦它了。

路过一家店，在做促销。她拉着橙子进去：“自己去挑。”

橙子看了看，那是18.8元专区。橙子找了一双粉色的，橙子真的很喜欢粉色，多么好看，多么少女。可橙子的鞋从来都是黑色，灰色，因为耐脏。

橙子挑了这双鞋试了试，根本穿不进去。穿进去了，脚趾头挤在一起，很疼。

因为是清仓，没有别的码了。橙子妈说：“就拿着这个吧，也别去其他家看了。”

后来她们去了大商场，橙子以为她要带自己买好看的衣服，一走进去就飘飘欲仙。

哪知道她给橙子姐姐买了几百块的一件大衣。那件大衣很好看，白色的，加绒的，摸起来很舒服。她还给姐姐买了几百块的香水，那么一小瓶，很香，很贵。

而橙子身上穿着蓝色的校服，很脏，很薄。橙子也很冷。

结账的时候，橙子站在后面，真的很想冲上去把衣服扔了，然后踩两脚。真的很想问妈妈，我到底是不是你女儿。真的很想把自己破底的鞋子丢给她们看。

可是橙子没有，橙子只是恨她。橙子只是咬紧嘴唇，告诉自己要一直恨她。

于是后来，橙子就穿着18.8的鞋子，脚趾头挤得都紫了，橙子走路都走不动了，一动就痛。

而姐姐，衣服一旦有一点点异味，就拿着几百块的香水一个劲地洒。

橙子想，如果把这两个画面对比一下，大家会不会同情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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橙子还是恨她，这么些年一直在恨她。

初中的时候，橙子去了县里，妈妈回家带弟弟，从那以后她也没有外出打工。

有一次放假，弟弟在吃苹果，橙子也很想吃，于是哄着弟弟，拿着他的苹果咬了一口。然后弟弟哭了，橙子急忙安慰。突然她冲出来，狠狠打了橙子一巴掌。

很疼，比在橙子买鞋子时给的那一巴掌还要疼。橙子疼哭了，捂着脸跑进房间，一个劲掉眼泪。

橙子真想把这些眼泪装进袋子里丢给她，告诉她每掉的一滴泪，都是因为自己恨她。

那年橙子12岁，橙子还是个需要保护的孩子。橙子需要亲亲抱抱举高高。

她好像真的不爱橙子。她不会问橙子一个人在县里过得怎么样，想不想家，有没有人欺负橙子。她不关心橙子冷不冷，饿不饿。

如果有时光机，橙子真的很想回到12岁，告诉她：“妈，我还是个孩子，你爱爱我好吗。”

那时候在橙子眼里，爱不是妈妈给橙子多少钱，给橙子买多贵的东西，而是她给橙子一个拥抱。

橙子一直在等这个拥抱，橙子希望用这个来证明她爱橙子。

可她没有，她什么都没有给橙子。

她只会在橙子耳边唠叨别人家的孩子多么好，多么勤奋，多么优秀。

她好像看不到自己的洗衣做饭，自己的扫地拖地，自己的努力学习。

因为别人家的孩子，橙子越发恨妈妈，她做的每一件事都让橙子很恨她，很恶心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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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以后的日子，橙子都在远离妈妈。橙子想要考个好大学，离她越远越好。

于是橙子一天18个小时都在学习，橙子洗漱只要五分钟，橙子洗澡只要三分钟，橙子上厕所都要记单词，橙子总是去吃食堂最冷的饭，橙子总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

晚上的路很黑，很远。好在三年里都没有出来把橙子打晕，然后谋杀橙子。不然橙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橙子好几次贫血晕倒，医务室的阿姨要橙子好好注意身体，橙子说好。

所以如果要颁奖，那一定要给橙子颁一个最努力奖。

而橙子的努力，源于恨妈妈。她对橙子的冷淡与不爱护，都造成了橙子的努力和拼命。橙子想要某天站在她面前，拿出自己的成绩，告诉她：我很优秀，没有好好爱我，是你的损失。

可惜橙子没有考上好学校，出成绩的那天，妈妈失望地叹息一句：“唉。”

橙子又很没出息地哭了。原来辛苦了三年，换回的只是一句叹息。

她可能不知道橙子这么辛苦吧，这么辛苦等她的爱，这么辛苦地远离她，这么辛苦地恨她。

填志愿的时候，橙子填的都是北方的学校，她死活不准，硬生生改了橙子所有的志愿。

橙子想学营销，她偏让橙子学师范。橙子想去上海，她偏让橙子留在省内。

你看，她多么不理解橙子。橙子想要自由，她却把橙子的翅膀折断了。橙子还没能够坐在梦想的摇篮里，她就把梦想掐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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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橙子一个人来的学校。两个箱子，一个书包，坐了20个小时的火车。宿舍的人，都有爸爸妈妈陪着，橙子一点都不难过。

橙子终于也算离她远一点了，很少给她打电话。你们看，她对橙子的不好，橙子现在要一一还给她了。

在学校拿奖学金，比赛得奖，参加任何活动，橙子都不会告诉她。橙子做兼职再辛苦再累，回来得再晚，心里再害怕，橙子都不会给她发信息。

橙子不需要她爱自己了。

小时候她没给自己的，现在橙子也不要了。

橙子一个人打工，在偌大的城市里。橙子发传单，当服务员，做家教，也去过工厂。橙子拼命赚钱，只是不想再去依靠她。

电脑是橙子自己买的，手机是橙子自己换的，衣服鞋子是橙子赚钱买的，连学费也是橙子贷款的。室友们都有爸爸妈妈给自己买，可橙子没有。

因为没有，所以才要对自己好一点。

于是橙子把对她的恨，转为努力赚钱的动力。

橙子想有天拿着很厚一沓钱砸在她脸上：“看，这都是我赚的。”

然后告诉她，我这么成功，都是因为我恨你。谢谢你当年对我的不好，造就了现在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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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昨晚，她跟橙子说她有橙子，是多么骄傲。

橙子内心的焕发着恨意的墙，一点点塌落。橙子好不容易筑起的高墙，被她的温柔踢翻。

橙子才发现，她对自己不好是因为爱自己。

她打自己是因为爱自己。她让自己一个人也是因为爱自己。她只是不说她爱橙子。

她送橙子坐大巴是真的，她给橙子塞满零食和生活用品是真的，她想橙子是真的，她给橙子打的电话也是真的，她担心橙子也是真的。

橙子恨了她二十年，不过只是在等她的一句话，从前橙子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直到昨晚，橙子发现，就是那句：“你是我的骄傲。”

橙子好想告诉妈妈：对不起，恨了你二十年，我好累，你也很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