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是怎样把陈月送回去的,只记得回到出租屋的时候,我的脸上仍然像火刚刚炙烤过一样,紧巴巴的疼。
我躺在床上,任由大脑被一团乱麻蚕食成空白。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虾米贱贱的坏笑,我晕眩着脑袋下去开门,他一进屋便迫不及待的八卦起来。
当虾米得知我的好事儿是被一泡尿搅黄后,他哈哈大笑着嗔我是怂包。我只觉得累到不行,也没心情跟他胡侃,想着明天还要早起去进货,我的上下眼皮便开始打架,而虾米显然还在兴头上,隐约听见他在那里替我出谋划策,而我终是抵不过周公的召唤,便匆匆去赴他的约会了。
第二天早晨,我是被咚咚的敲门声唤醒的。胡乱的套上工作服,惺忪着睡眼便去开门。门一打开,杨睿便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挤了进来。
杨睿说,她要回老家一趟,事出突然,就把东西先放在我这里。
盯着地上的大包小包,我的眉头紧紧拧成了一个疙瘩,杨睿这人一向把自己的问题处理的很好,她以这样的方式出现让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杨睿是我姐,虽然她比我大三岁,可我自记事儿以来从没有管她叫过一声姐,小时候不懂事儿跟着周围的人杨睿杨睿的叫,爸妈也从未刻意的纠正过。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虽然不再如小时候那般混账,可姐姐这称呼于我来说终归是陌生别扭的,又因我俩在一起总是拌嘴,所以我便一直固执的直呼其名。
算算日子,距离上一次见到杨睿已经过去了两个月的时间,许是天气渐热,杨睿穿的越来越少了,不知为何,她看起来似乎清瘦了很多,以前的她是属于微胖型的,是从何时开始瘦下来的呢?嗯,是从三年前父亲出事儿以后。
父亲是个温和的人,他有一双特别灵巧的手,由于爷爷是个木匠,从小耳濡目染,他会做各种各样的小家具,以前的日子不见得有多好过,可仗着父亲的手艺,吃喝用度总是不愁的。母亲的身体不好,生下我没多久她就患上了心脏病,因此家里的琐事几乎都被父亲承包了,父亲是个很会做饭的人,他能把白菜做的像肉一样美味,也能把萝卜雕成各种各样栩栩如生的小动物。
在我们的心里,父亲是那样的伟大,可就是这样如神一般的存在,却因为一次醉酒,把自己置于万劫不复的深渊。
当家里的顶梁柱轰然倒塌的那一刻,我和母亲就像两具石偶般,绝望的甚至无法动弹一下,反倒是杨睿,嚎啕大哭过后,她用稚嫩的肩膀扛起了所有的负累,她不仅要出面跟亲朋借钱,照顾父亲的吃喝拉撒,还要抽出时间安抚我和母亲的情绪,在那段乌漆嘛黑的岁月里,我们就像迷失在沙漠里频临死亡的人,而杨睿不仅要拖着担架上的父亲,还要一左一右的拽着我和母亲,摇摇晃晃的一步一步往前挪。
父亲在重症监护室里整整昏迷了七天,连医生都说,父亲几乎是没有醒过来的希望了,可是杨睿偏偏不信这个邪,她没日没夜的守在病房门外,即使是徒劳的什么也做不了,她也要用泪水铺满父亲出来的路,她无法忍受那个鲜活的生命在她眼皮子底下消失,她要以自己的方式告诉父亲,我们是有多么的需要他。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在全家人虔诚的祈祷之下,父亲在第八天终于悠悠的睁开了双眼,然而我们尚未来得及庆幸这场车祸的翻篇,一个更加残酷的事实便如洪水咆哮般瞬间淹没了我们。醒来之后的父亲一坐起来便冲着我们笑,那笑容就如以前一样温和,就好像冬日里的阳光撒满了我们的心窝。可是父亲一张嘴,所有的光明便被乌云遮住了,只见他的口水沿着嘴角滴答下来,不大一会儿,哈喇子便延绵成股倒挂在了父亲的嘴角上。
这场车祸把我父亲变成了白痴。
父亲出院后,母亲变卖了家里所有的鸡和羊,可是面对着巨大的债务,这点钱无异于杯水车薪。父亲虽然傻了,可是吃喝拉撒还能自理,前提是他必须每天都得吃药控制着,生活所迫,我和杨睿不得不面对现实,我们双双缀学来到了石家庄,那年是零六年,我刚刚过完十六岁的生日。
初来乍到,我们没有赚钱的门道儿,为了将来能够把父母接出来,我们就寻思着自己做点小生意。那时候,我们在城中村租了一间平房,房东是个老太太,心肠很好,见我们年级还小,就热心的帮我们出谋划策。
我们租的是东屋,大概有十七八平的样子,老太太每月收我们一百二。此外,老太太的三间堂屋分别租给了一个卖菜的和一家开饺子馆的。
老太太告诉我们,那个卖菜的叫老江,已经租她的房子七八年了,据她所说,老江卖菜是很赚钱的,单靠卖菜每天的净利润大概在一百五到二百之间。而且卖菜的成本也低,不需要置办太多的家当,回本也快,所以老太太建议我们也去卖菜。
那时候,我们交了三个月的房租和一个月的押金,手里只剩下三百块钱了。在老太太的牵线下,我们从修车铺花一百三买来了一辆二手自行车。第二天,我就用车子驮着杨睿去批发市场进菜了。
第一次去批发市场,就像进了迷宫一样,转了大半天,我们在西北角的一块儿空地上发现了许多操着我们家乡口音的菜贩子。当时正赶上洋白菜大量上市,我们在一车洋白菜跟前停下,本来三毛钱一斤的菜,由于是老乡的缘故,老板便宜两分钱,以两毛八的价格批给了我们一包。
可是当我们交完钱,回头装车的时候,才发现停在我们身后的自行车不见了。我和杨睿慌了,当时只觉得天旋地转,恨不能自己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把那偷车的贼捻胤成粉。
世界的坍塌独独针对我俩,那辆自行车属于我们的时间连一天都不到,缘分的浅薄便是如此残酷,我们尚未来得及共历风雨,它便悄然没了声息。
那时候,我们穷到一顿只吃一块钱的馒头加五毛钱的咸菜,自行车被偷后,杨睿怎么也无法接受这残酷的事实。她在批发市场转了一圈又一圈,企图找到那辆象征着希望的小车。当她累到几乎走不动的时候,她又回到了丢车的地方,她用尽全力的冲着人群喊叫,声音里满是凄凉和哀求,周围的人木然的看着我们,显然是对这样的情况早就见怪不怪了,有几个好心的大叔过来劝我们,咆哮在杨睿心底的委屈终于是冲开了最后的一处遮拦,她蹲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用尽她知道的所有恶毒词汇诅咒那个偷车贼。
心里塞满了对这个世界的绝望和愤恨,与此同时,自责亦狠狠的鞭笞着我们,说不清到底是为了宣泄还是自惩,我和杨睿没有雇车,那包将近七十斤的洋白菜被我和杨睿轮班倒的扛在肩上,近乎于挪动着往回走,走了还没一半的路程,那劣质的编织网袋却是不堪蹂躏,刺啦一声,在我的肩头大摇大摆的扯破了肚皮,一袋子的洋白菜争先恐后的挤了出来,他们嚣张的跳到马路中间,任性的制造出一场交通的瘫痪,来来往往的人们像看怪物一样丢给我们一个嫌恶的眼神,我和杨睿近乎麻木,机械的把洋白菜收拢在一起,人行道的交通很快恢复了顺畅,而我心里却像堵了一团棉花,难受的几欲窒息,在这个城市的街头,我艰难的咀嚼生存的代价,和着酸涩吞下绝望的泪水。
那天回去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午,杨睿连饭也没吃,她一声不吭的从床底下拿出从房东那里借来的杆秤和一把塑料袋,早早的就去占地儿。
从我们租住的小院出来,往南走一百米有条长长的胡同,穿过胡同,走到尽头是一条窄窄的小街,小街两旁林立着各种各样的铺子。出了胡同往左拐,大概有七八米的距离吧,坐落着城中村里唯一的菜市场。
菜市场规模一般,可是菜市场里卖什么的都有,正应了那句话,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人没有贵贱之分,可我们不得不承认,职业绝对是把人划分出三六九等的一个标准,普通老百姓生活在在社会的中下层,而像我们这类人,则是垫底儿的。
褪下自由平等的外衣,其实我们是钱的奴隶!
就身份而言,菜市场里的商户尚且还能被贴上个体户的标签,可我们却顶多只能顶着一个小商贩儿的头衔在这个城市的街头乱窜。
那天下午,我们在菜市场的入口处铺上一个袋子,摆了一个小摊儿。市场管理员出来要撵我们走,杨睿立刻上前从包里掏出五块钱塞了过去,那人接过钱后就没再说什么了。到了五点多的时候,蜗居在小楼里的人们陆陆续续的出来买菜,离我们不远的老江拉了满满一车的西葫芦,见过了批发市场里整车整车刚摘下来的果蔬,所以老江的菜在我们看来未必就有多新鲜,可是他的小车偏偏就有把人粘吸过去的磁力,他刚把称摆好,路过的市民便蜂蛹过去把他团团围住了,我和杨睿在一旁羡慕的只能干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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