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欣赏吴文英的两首词。
唐多令
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
纵芭蕉不雨也飕飕。
都道晚凉天气好,有明月、怕登楼。
年事梦中休,花空烟水流。
燕辞归,客尚淹留。
垂柳不萦裙带住,漫长是、系行舟。
心上秋:“心”上加“秋”字,即合成“愁”字。飕(sōu):形容风雨的声音。这里指风吹蕉叶之声。年事:岁月,此指往年情事。淹留:停留。萦:旋绕,糸住。裙带:此指别去的女子。
词意:
愁从何来?是离别之人的心上加个秋。秋来,芭蕉无须雨打便已寒意飕飕。大家都说秋晚凉爽天气最好,我却害怕登上高楼,因为那一轮明月易引发追忆怀思,更让我滋生忧愁。
往事恍若梦境去悠悠,美丽的花儿杳无踪迹,只剩下烟水空自东流。燕子辞别归去,我却仍在客乡漂泊滞留。垂柳牢牢地拴住我的行舟,却无法缠住她的裙带,将她殷勤挽留。
吴文英的词属于婉约一派,但他的恋情词写得含蓄柔婉,深挚的情意中始终带有一种高雅,与一般秾丽芬菲的艳词有着天然的区别。
这首小令主题是羁旅怀人,写的是词人与情人离别后对她的思念之情。
“愁”是“心”加上“秋”字组合而成,是古汉语常见的合字法,形象微妙,天然成趣,毫无造作之嫌。于是秋思离愁,就在蕉雨、明月、落花、流水、去燕这些萧瑟凄凉的意象渲染中弥漫开来。
最后结句居然埋怨柳丝或系或不系,无赖至极,却又耐人寻味。试想,垂柳怎么不将情人的裙带缠住却偏偏系牢了自己的行舟呢?
这,只有心中愁到了极点才会说出的痴言妄语,吴文英用情之深,可窥一斑。
真巧,今天是2020年9月7号,白露。入秋了,怪不得早晨起来,略略有些薄凉。
我喜欢秋天的静美:花草树叶上的秋露晶莹剔透,高朗的天空中白云舒卷,竹林间的秋蝉开始带来西风消息,马路上的几片落叶尽显回归大地后的安宁。最喜欢的自然是晚上高挂中天的那轮明月,让我有些寥落的秋思肆无忌惮地疯长。
那份寥落,甚至不乏凄美,那份秋思,毫无顾忌地释放。每每这时,我会轻轻哼起李叔同的《送别》: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于是,脑海自然浮现生命中出现的一个个友人或曾经的知己,为自己过往的任性、自私、狭隘自责不已。
惟愿我能珍惜余生里出现的任何人,无论只是擦肩而过、同舟共度还是一世同行!
惟愿接下来所有的离别,不带伤痛,无须哭泣,相反只是一次次温馨美好的记忆。
浣溪沙
门隔花深梦旧游,夕阳无语燕归愁。
玉纤香动小帘钩。
落絮无声春堕泪,行云有影月含羞。
东风临夜冷于秋。
玉纤:纤纤玉手。
词意:
梦中总会故地重游,那熟悉的院门内春意浓郁,花径通幽。可那次,夕阳无语西下,归燕仿佛也带着万般忧愁。因为暗香浮动中,你的纤纤玉指扯开帘幕,(无情地要跟我分手)。
只记得当时柳絮纷纷坠落,犹如春天在滴泪;浮云投下暗影,恰好遮住了月儿的娇羞。春风拂来,让人觉得那晚的凄冷,竟远胜过秋。
如果说冯延巳《鹊踏枝》里“撩乱春愁如柳絮,悠悠梦里无寻处”,是那种纷乱如麻的相思愁绪;贺方回《青玉案》中“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渲染一种若有似无的追慕情思;秦少游《浣溪沙》之“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宝帘闲挂小银钩。”写的是百无聊赖之余生出的淡淡闲愁,那么我以为,情感方面的表达,似乎都不及吴文英这首词来得深挚感人。
确实,吴文英的作品有别于南宋大多数作家沉溺的清空骚雅,反而更接近北宋词风的直接自然,尤其是他的一些怀人忆旧之作,往往写得缠绵雅丽,一往情深。
我开始想象吴文英的外貌气质。
跟姜夔有点像,都是风骨清秀,且一生布衣,闲游终身。但因为年代不同,姜白石那时最起码没有亡国之忧,所以他一直表现出超然物外遗世独立的隐士神韵。吴文英则不然,面对亡国之祸的迫近,他原本纯粹诗情的心灵难免时时蒙上一层阴影,一种世纪末日般的惊恐和愁绪始终挥之不去。
正因如此,他对世事人心的变化极其敏感,体现到作品中,就有了更多直接感发的东西。尤其当情人亡故,怀旧、悼亡之情,一如决堤的洪流更是倾泻无余。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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