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田里的永恒

清晨，带有些许凉意的阵风吹来，林涵不自觉地掩了掩乳白色的风衣，她和姐姐林雨站在麦田里的一座棱角分明的新坟前，谁都没有说话。林雨正看着坟上悄然而出，随风摇曳的嫩草发呆。林涵则背对着姐姐，默然地仰望着太阳升起的地方。

此时，初升的太阳仿佛不甘被阴云遮挡，从阴云的上方平射出几缕耀眼的光芒，照亮了前方似乎贴在天上的灰色云块。周围青中泛黄的麦田向远处延展，一阵风吹过，所有的麦穗你碰我，我碰你，不停地炫耀着自己的饱满和强壮。

不远处的麦田里不时传出野鸡雄壮有力的鸣叫声，这声音穿透田野，穿透树林，也穿透人心。突然，天边传来几声布谷鸟的叫声，虽然遥远却依然清晰，林涵不仅喃喃道：“你们听到了吗？布谷鸟来了，该磨镰刀准备收割麦子了。”说完林涵便又陷入了沉思，她想起自己小时候，每逢听到布谷鸟的叫声在村子里、田野里响起时，就发现父亲默默地从储藏杂物的房子里拿出几把放了一年的镰刀，端来半盆水，在磨刀石上“嚓、嚓”地磨起来，直到磨得锃光发亮，在指甲上反复试过刀刃之后才换另一把去磨，顿时，刚变干净的磨刀石上又布满了红褐色的泥水。

如今，镰刀再无人使用，大多也早没了踪影，而父亲也永久地沉睡于此，在他熟悉的麦香中，在他耕种了一辈子的土地中，在他听惯了的鸟鸣中沉睡着。

泪眼模糊了一切，林涵轻轻地擦拭了一下。她转身望向这块麦田的尽头，她知道这尽头处的下面，是一条古老的河道，在林涵少儿时期的记忆中，河道拐弯的低洼处有大片的浅水，里面游动着小鱼，以及不停地抖动着尾巴的蝌蚪。水边长满了有热狗一样的穗子的蒲草。

父亲曾经在这里种植过芦苇，至今林涵都记着到了秋季，每一株芦苇都顶着毛绒绒的苇絮随风摇晃着，仿佛战场上的旌旗，很是壮观。初冬时节，芦苇干枯，父亲便割下一捆一捆的芦苇拉回家，卖给来年盖房子或者做席子的人。后来由于缺水，父亲又刨掉所有的芦苇根，从早到晚一镢头一镢头地把这里开垦成了树林和农田。

两岸的土坡上，也被父亲种满了绿豆、红豆、江豆之类的。秋季成熟的时候，林涵和姐姐总被父亲派来摘豆子，她们很喜欢看豆子在手里炸裂，豆子迸出，剩下的豆壳立马蜷曲在一起的情景，就像被煮的大虾，遇热一下子就由笔直变得弯曲起来。

最累人的是麦收和秋收季节，因为是河滩，沙土松软，想要把粮食运出去很费力。有时需要背着粮食从河底一步一步地往上爬。大家劝父亲不要承包这块儿地了，他望望这高低不平，但很宽阔的河道后，却一声也没吭。他怎么会放弃呢，这可是他一镢头一镢头开垦出来的，几乎每一寸土地上，都有他流下的汗水。无论是哪一种农作物，只要播下种子生根发芽后，都被他侍弄得跟河岸上面那些肥沃土壤里的没什么区别。

如今，被他开垦出来的这块田地早已换了主人。林涵听姐姐说过主人嫌种粮食太麻烦，先挖土卖钱，后来全种上了树。她本来很想去看看这块田地，最终却还是放弃了。或许父亲也不会愿意再看一眼了吧。

姐姐把林涵从沉思中唤了回来，她们点燃几根香插在坟土上，又把带来的供品摆好，同躺在下面的父母聊聊天。姐姐告诉父亲，躺着的这块地是他耕种了很多年的老土地，地的尽头是他开垦过的河滩，不远处是河流，环境很美······

林涵不禁笑着打断了姐姐的话，说：“不用你介绍，他在这里干了一辈子，每一个土疙瘩他都认得。”其实，姐姐哪里是在介绍，她也被这早上的风光迷住了，她也认为父亲在自己最亲的土地中变为永恒，此地也必是他的安心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