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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莞尔一笑：“所谓生辰八字，还是起卦，殊途同归；所谓相术亦有相皮，相骨，相神三重境界，其根本不是预知未来，而是点化，教人避凶趋吉”。
农历七月十五，晴，宜动土，忌出行。
李局今年已经是第三次向组织请长假了，作为古城的公安局长，他知道这样下去无疑对自己职业生涯颇多不利，另外离开局里太久，他总担心自己的权威会受到影响。
他的病已经很厉害了，重度糖尿病的并发症已经波及肾脏与视力，另外他的肝也不太好，原本他的病还不那么严重，可无奈于这些年酒桌与夜场的摧残。这一次入院正是陪上峰领导喝酒而导致的高渗性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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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部病房。
将尽的夕阳弥留在山岗，晕红的余韵透过医院的玻璃窗，病房里堆满了人参，虫草，鹿茸，西洋参等高档滋补品，李局半坐在病床上，手里捧着一本曾国藩的《冰鉴》。
“咚咚”两声轻柔地敲门，李局提着嗓子说了声：“进来！”
推门而入的是一个哈着腰，带着墨镜，满脸笑容的男子，他一边轻手轻脚地关门，一边道：“李局，看您气色好多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带来的水果放在床头柜子上。
李局提了提眼镜，将手中的《冰鉴》放在了水果旁边，笑道：“何威呀，局里的大小事现在都靠你张罗，没必要天天跑我这，下次不许来了哈！”
何威拿出袋子里盒装的人参果，抽出一张纸巾包着取出一颗，递给李局道：“下班路过来看看您嘛，是应该的！这是正宗的石林人参果，洗过了，刚问了医生，他说果糖对血糖没影响，您尝一个！”
李局接过果子，尝了一口：“味道确实不错，别光我吃，你也尝一个！”
何威也尝了一个：“您这精气神越来越好了，看样子应该快能出院了，局里可离不开您呀，您不在，我们就像缺了主心骨一样！”
李局露出了笑容：“哪里，都是你们关照，医生说正常礼拜五出院，到时候去我家吃个饭，刘铭也来，好像还带了个大师，哈哈！说是奇门遁甲，医卜星相无一不精，还说费了好大功夫才请来给我看看病，也看看运势，哈哈！”
何威挤出一丝笑容，仓促道：“好，好！”
周五。
李局的女婿张瑜代表家属在医院办理出院手续，在所有手续办理好后，他去了主治医师的办公室一趟，了解了病情现状和饮食禁忌后，他道谢离开，然后陪同李局驱车回家。
毕竟是第三次出院了，所以李局基本是保密的，除了两位副局长何威和刘铭，就没有其他外人知道了。
晚间，摆了一桌家宴，何威早早地到了，陪着李局聊天。
17时45分，远处驶来一辆吉普，停在了李局家的院子里，刘铭亲自下车开门，大师缓缓下车，李局带着何威迎出门外。
那大师长发长须，却显得并不邋遢，一身黑色唐装，脚下是布鞋，左手手腕是一块绿水鬼的表，右手的则佩戴着一串南红得珠串。
未等刘铭介绍，李局便伸手欢迎：“程大师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呀，哈哈！”
程大师握手浅笑：“李局长言重了，今日见您，才是三生有幸！”
寒暄客套之后，大家开始围桌落座，分别是李局，独女李婉，女婿张瑜，何威，刘铭，再者就是程大师，别无他人。
由于李局不能喝酒，所有人便陪着他一起喝茶。在这种场合中，茶确实不如酒，酒有一种魔力，推杯换盏之间便可熟络感情，营造氛围，所以无酒不成席的古谚确有道理。而现在，虽然茶水亦碰杯示意，可总是感觉少了一种真诚朦胧，而多了一丝冷静与无所适从。
李局此刻肚里的酒虫早已被勾出，只觉饭菜都无味，但由于女儿坐镇，他也没有任何可操作的空间，如果不是那个什么大师在，他甚至想提前结束这个无聊的饭局。
“李局，我敬您！”大师忽然起身，双手举杯。
李局的思绪早已飞走，匆忙起身举杯道：“应该我敬大师！”
即使是茶水，双方也一饮而尽。
“听说大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晓仁和，今日机会难得，我想请您给我看一看！”李局放下茶杯，想早点过完流程。
大师坐了下来，瞥了刘铭一眼，何威也察觉到这个细节，忽然起身道：“李局，大师，那我们就失陪一下……”
话未说完，就被李局制止：“唉，不用回避，坐坐坐！”
大师又端起茶水啜了一口，面露一丝难色。
李局盯着他，笑道：“君子问祸不问福，大师但请直言！”
刘铭转头盯着大师，那意思仿佛在说：“可千万别乱说”，可是大师压根没看他。
听李局这样说，大师点点头，这才说道：“李局言重了，我看李局虽有小疾困扰，但精神矍铄，数月过后病愈，即可安享太平！”
李局的语气略有一丝轻蔑：“呵呵，大师不拆八字，不起卦，便可预测吉凶？”
大师莞尔一笑：“所谓生辰八字，还是起卦，殊途同归；所谓相术亦有相皮，相骨，相神三重境界，其根本不是预知未来，而是点化，教人避凶趋吉！”
他又看向李局的眼睛，缓缓道：“其中最高境界是外应！”
李局没有搭话，为了避免冷场尴尬，刘铭连忙问道：“大师，何为外应？”
很显然，他这种半文言的说话方式是在应和程大师。
大师略作沉吟，缓缓道：“外应就是什么都不看，就是……不经意间的感觉！”
他思考是因为他在想怎样说才能通俗易懂。
李局显然不太满意这个解释，又道：“这种感觉的准确率有多高，科学吗？”
大师低下头，脸上似乎露出了一种失望的表情：“百分之一百，科学！”
“大师，您看我呢？”全程面无表情，一语不发的女婿张瑜忽然问道。
大师半靠在椅子上，转头看着他，手指有节奏地轻敲桌面：“恕我直言，你年纪轻轻，身居高位，实属不易；不过也会有波折，而且这个起伏可能就在今年，你要做好准备，另外我观你面相，今年要戴外孝！”
张瑜的表情愈发的僵硬，只回了一声：“哦！”
何威察觉情况不对，想快速制止这个话题，连忙赔笑接话：“不是内孝就好，不是内孝就好，大师我以茶代酒敬您一杯！”说着双手举杯饮完了杯中茶水。
程大师举杯回应，啜了一口，却接着道：“何副局一表人才，天庭饱满，眉目清秀有扬，官运亨通，不久将要晋级升迁！”
何威惊得连忙摆手：“大师您这就看错咯，都是李局照顾才有今天……”再说显然已经不合时宜了，所以他就没有再解释下去。
桌上的饭菜已无人再动，程大师起身告别，刘铭跟李局表达了歉意后，送程大师离开了。
李局让女儿女婿去休息，何威特意留了下来。
“李局，江湖术士，胡言乱语……”
何威话未说完，李局便摆手打断道：“不值一提，无需在意，快回去吧！”
何威点点头，随即转身。
李局又叫住了他：“这两天你就不要来这里了，知道我出院了，来的人不会少！”
小何心领神会，驱车离开。
深夜。
房间内。
张瑜和李婉毫无睡意。
“怎么？那神棍的话你当真了？”李婉道。
张瑜明白，她越是这样说，越是在掩饰内心的不安，随即答道：“你知道心理学上有一个定律叫锚定效应！”
李婉没有搭话，说明她没听过，张瑜解释道：“当我们去看待一件事的好坏时，我们会先定一个标准！”
李婉睁大着眼睛：“嗯？”
张瑜又道：“可无论结果怎么样，我们都会受到暗示的影响！”
李婉似懂非懂地答了一声：“哦！”
张瑜也再没有解释的心情，关上了床头的灯道：“这么晚了，快睡觉吧！”
送程大师的车急停在古城一座高档别墅区门口，小刘拉上手刹，摇下车窗，点燃一支烟，显然，他有话要说。
“大师，我敬重您，您是聪明人，为什么要说那些话？”他一边说，一边吐出浓浓的怨气。
后座的程大师却微笑一声：“刘副局，其实难不难堪，取决于您怎么理解？另外，我已经说得很委婉了！”
刘铭没有说话。
大师推开车门：“再见！”
次日。
下午的天空下起了绵密的细雨，古城最高档的茶楼里，何威已经等候多时。
程大师忽然出现他的面前。
何威连忙起身表达歉意：“程大师，莫要见怪，有失远迎！”
程大师落座，端起早已冲泡好的茶杯：“何副局客气了！”
茶杯刚放下，小何连忙提壶起身续水：“今天是为了特意感谢您……”
程大师的中指和食指轻敲桌面表示感谢，连忙道：“不不不，我只是实话实说，也没有特意有偏袒，何谈谢字，只是对于主人的态度不太满意，我就直言了几句而已！”
何威先是点点头，然后从包里拿出了一个盒子：“这是一个小碗，放在我这没有用，您见多识广，是这方面的专家，刚刚您说不谈谢字，那就权当朋友之间的小礼物吧，您一定收着！”
程大师眼前一亮，没有客气，连忙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何威从盒子里取出的黄色小碗，捧在手上反复观摩。
小碗大不盈掌，黄色的地子上画的是圆形篆书寿字纹间隔着一只只栩栩如生的红色蝙蝠，碗内的胎质白如凝脂，碗底是六字红彩楷书款——大清同治年製。
程大师虽然爱不释手，却还是放回了盒内，思忖再三，缓缓道：“这是同治的小碗，这种大小一般叫怀碗，也叫茶园。黄色的地子上画的是福寿纹，别看它小。却是帝后瓷，也就是官窑中的官窑，这礼物太贵重，我不能收！”
何威笑道：“夜明珠在我这村夫手上也只是个玻璃球，大师不要推辞了！”
程大师始终还是没有收。
后来何威托人给他送了一盒碧螺春，不过茶盒装的却不是茶叶，而是那只怀碗。
碗送出去了，他心里也安心一点。不过他也时常思考，大师当天的话那么绝对，他也是捉摸不定，将信将疑。
这段时间，何威一直没有去看李局，不过他忽然发现局里的事情李局逐渐不再过问，也不再遥控指挥，当然，有这种感觉的还有刘铭。
当日下班，何威驱车驶向李局家，开门的是李局的女儿李婉。
“何叔，您来了，快进来坐！”李婉道。
何威敏锐地察觉到气氛有一丝不对，他漫不经心地放下手中的礼品，四处张望道：“小婉，李局去哪里啦？”
李婉端来茶水：“我爸去北京旅游了，他说待在家里无聊，想出去走走，张瑜公司还有点事，没关系的，您先坐一会，晚上就留这吃饭，等会张瑜就回来啦！”
小何象征性地抿了一口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样啊，去散散心也好，那等他回来我再来看他，饭我就不吃了！”说完起身就要离开。
李婉连忙阻拦：“何叔，吃完饭……”
何威一边走，一边挥手：“不了，不了，我还有点事，走啦！”
坐上车，他摇下车窗，点燃一支烟，手臂搭在车窗上，忽然自语：“北京旅游，呵呵！”
一个月后，李局因身体原因长期不能履职，组织决定暂由何威主持工作，待李局病愈后复职或根据组织管理要求再任职新的职务。
两个月后，张瑜所任职的国企领导被请喝茶，张瑜便是其中之一，经调查，张瑜利用职务之便，中饱私囊，贪污受贿……
不到三个月，李局因病情恶化于家中辞世，女儿李婉在他的房间里发现了未喝完的半瓶茅台。
何局长半躺在办公室，低调地安排下属去送了一些帛金。
煮茶炉的水雾气腾腾，他斟出一盏，细细品尝明前龙井的馥郁，浓酽，脸上满是一副惬意享受的表情。
忽然，手机微微震动了一下。
打开手机，是刘铭发来的祝贺短信。
他忽然神色紧绷！
那天晚上程大师的话突然回响在他的脑海里。
张瑜有波折，戴外孝，自己升官，李局安享太平……
2023年6月19日於上海南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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